三
碼頭上。
黑壓壓的裝卸工,鋪滿了港池之上。正在進行裝卸作業的工人們,流動在中外輪船的船舷和甲板。他們踏著斜搭在船舷與地面的翹板,兩人一伍地或是往上抬著裝滿了煤炭的重筐,去倒入深不測底的船艙;或是兩人之中一人提著空筐、另一人扛著扁擔走下舷梯再去裝煤。總而言之,他們在周而復始地做著同一種勞動形式與姿態的循環。
當然,還有正在待時的裝卸工們,他們有的或躺、或卧地在甲板、或是港台之上,盡情地享受著海風的撫摸;有的抑或斜靠在各個角落裡,做著小憩。他們身旁的大筐、扁擔和鐵鍬,以及搭在船舷和岸邊的長大的斜跳板,也在忙裡偷閒地小憩著。殊不知,他們如此歇息的後果,亦會使他們落下沉痾頑疾的。
爸爸右肩扛著鐵鍬,左手拖拉著扁擔和大筐,正想找個地方小憩一下,裝卸組的黨支部書記手拿著一捲紙朝著他走過來了。
書記主動、熱情地朝著我的爸爸喊道:「陳師傅,剛乾完活兒啊?」
爸爸看到書記與自己打著招呼,他迅速地停下了腳步,謙恭地趕緊回答道:「啊,書記,」他淳樸地笑著,只是一口牙齒還是本色的,他虔誠的回答道:「剛乾完一趟活兒,下一趟馬上就推進來了。」
張書記走到了老陳的跟前,亦是溫和地說道:「陳師傅,這抬煤的活兒可是夠累的。」
爸爸依然憨厚地笑著說道:「累是累啊,幹了十多年、二十來年啦,也習慣了。」
書記頗為啟發、關愛地說道:「陳師傅,咱們以前累,是給舊社會幹的,是給封建把頭乾的,那叫白挨累。現在解放了,咱們當家作主人了,現在幹活是給自己幹了,累也不覺得累了,是這樣的吧?」
爸爸誠懇地點著頭回答道:「對,這幾年咱們解放了,幹活是給自己乾的了,幹活兒再累,也不覺得累了啊。」
「我聽說已經給你分了房子了吧,」書記明知故問地說道:「分的是福壽里的房子。」
爸爸感激不盡地點著頭說道:「是,咱們局裡看到我們家新添丁進口了,五口人兒擠一間廂房,住不下了,最近給我分的房號,我準備搬家呢。」
書記補充道:「福壽里的房子不錯,是英國人蓋的房。」
爸爸依舊附和著說道:「是,房子特別好,沒想到我一個抬煤的,還能分到那麼好的房子。」
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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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外籍船員用睥睨的目光看著他們走過去了。
書記用下巴朝著那兩名外籍船員努了努,同時感慨地說道:「咱們現在解放了,成了國家的主人了。不像他們,都是資本家的奴隸,他們都是沒有自主權利的人。」
爸爸聽了書記的這番似懂非懂的話語,他只能是點著頭,表示同意書記的說法。
書記接著說道:「是啊,咱們是當家作主人了,可人家還是瞧不起咱們啊。做為中國人,咱們自己得爭口氣,非要把碼頭管理好了不可。」
爸爸只是回答道:「對,有你們黨員的領導,咱們工人再團結起來,就肯定能把碼頭管好。
張書記舉了舉手中的紙卷說道:「老陳師傅,我今天來找你,就是要跟你商量個事兒的。」
「你來找我商量事兒,」聽到書記如是說,爸爸受寵若驚地說道:「你找我商量什麼事兒?」
書記繼續說道:「你看陳師傅,現在解放了,咱們的黨掌握政權了,黨員們也由地下轉成公開的活動了。可是,咱們黨員的數量還不是很多,組織力量還不是很強大。所以,黨組織就要善於發現進步的工人和群眾,並把他們吸入到組織里來。我們經過長時間對你的觀察,覺得你這個人忠實可靠,在工作之中積極肯干,還能與群眾打成一片,已經基本符合黨員的要求了,我希望你能加入黨組織,你看怎麼樣?」
聽了書記的話,爸爸正在思忖之中的時候,書記又接著說道:「你家的生活雖然還挺困難,你買公債還挺積極,這都是好的方面啊!」
爸爸聽完了書記的這番話,他笑了笑說道:「買公債是國家的號召,大家都買了,我也不能落後啊。」
接著,他又面有難色地說道:「書記,我說句心裡話,你們都是外來的人,可能對於我的情況不了解,我就跟你說一說我的情況。我老婆有一身的病,常年鬧病起不來炕,別說操持家了,連孩子都管不了。我的這個二兒子,因為他媽鬧病沒有奶,我這幾年只能靠著喂米湯養活著他呢。眼下我的情況,是家裡雜事兒太多,仨孩子又都小,家裡家外全指著我呢。我要是入了黨,總開會,我實在是沒時間。再說,我也沒文化,就是入了黨,也起不了啥作用,你看看,我先過一段時間再入,行不行?」
書記看著在滿臉凄苦表情下敘述完家庭情況的老陳,他也沒有認為這是老陳的託詞,他便客客氣氣地說道:「是,那也好,我們是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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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了解你的情況的,你說的情況都是屬實的。老陳師傅,說句老實話,黨不是說誰想入就能入的,我們得選擇好樣的,才能發展入黨的。你就再努力努力,爭取早日加入黨組織。再有,你說沒文化不要緊,咱們馬上就要成立掃盲班,到時你就進掃盲班學習學習文化吧!」
爸爸聽了書記的這個建議,他只能是猶猶豫豫地點頭表示同意了。
解放里。
爸爸下班兒沒有先回家裡,先是來到了房前邊的一家小鋪,他停好了自行車,便推門走了進去。
開小鋪兒的是一位姓嚴的『嚴氏』老闆先生,他看到老陳進來了,滿臉掛滿笑容地問道:「老陳啊,需要點兒什麼?」
爸爸笑著擺擺手說道:「我不買啥,我聽說現在國家搞『公私合營』呢,你們沒有合營啊?」
嚴老闆擺擺手說道:「我們這一爿小鋪兒太小,還沒有人找到我們說這個事兒呢。」
爸爸又說道:「正好你們還沒有『公私合營』呢,他嚴叔,我又新添了一個小子,家裡房子住不下了,港務局給我在福壽里調了一間房兒,比這間廂房兒大點兒。我打算把這間廂房兒賣了,你看看能不能要?」
嚴老闆聽到老陳的此番說法,稍加思忖之後便說道:「好,我還真有這個打算,容我琢磨一下,咱們再商量。」
爸爸與嚴老闆商量完賣房的事情之後,便回到了家裡。他發現只是老婆、閨女與和次子雨順依偎在一起,大兒子沒在家,便朝著老婆問道:「老大呢,大順去哪兒啦?」
閨女沒等媽媽回答,她搶先回答爸爸說道:「哥哥跟人家上白橋釣魚去了。」
老陳看著外邊,氣咻咻地說道:「這麼跟他說不能到河邊去釣魚,尤其是新開河的白橋水閘經常淹人,那兒特別危險,他還不聽、不記著。現在天都黑了,他還不回來,這要是淹著了怎麼辦?再說,他還不知道幫著你媽干點啥,真是氣死人了,看他回來不打他才怪呢?!」
他們正在屋裡說著話,門外就傳來了一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爸爸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大兒子回來了。不聽聲音便罷,一聽到這種聲音,爸爸便氣不打一處來了,他一步跨出門去,頃刻,門外便傳來了大人吼、兒子叫的恐怖聲音的混合腔兒了。
媽媽聽到了兒子的慘叫聲兒,便不顧一切地跳下了炕,跌跌撞撞地衝出了門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