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午飯過後。
母親拖拉著左半邊近乎殘疾的胳膊,邊收拾著飯桌,邊對著斜靠在被垛上的父親嘮叨著:「你揀了只死雞,我這麼說不讓你要,你非要吃嘍,我一邊做一邊噁心,這雞都什麼味啦,你還非得吃嘍。怎麼樣,我和三兒沒吃,我們倆都沒事兒,你和雨順吃得多,都難受了吧?」
爸爸似乎在強忍著某種不快的感覺說道:「大人孩子都見不著肉吃,我看見了別人扔的那麼大的雞,不撿回來多可惜。別人不敢吃,咱還不敢吃,那有什麼可怕的呀。」
他說到這裡,扭頭看著我和三弟,便朝著我們哥倆兒問道:「你們倆說說,雞肉好吃嗎?」
三兒稚聲稚氣地說道:「我媽不讓我多吃,我就吃了一點點兒,我不知道。」
爸爸又朝著我問道:「雨順,你說雞肉好吃不好吃?」
我亦是強忍著不舒服的感覺說道:「好吃,總也吃不著肉,這肉真好吃。就是吃完了,這肚子里不得勁,總是往上翻騰,想要吐。」
爸爸對著媽媽說道:「怎麼樣,孩子都說好吃,你還擔心啥!」
母親惴惴不安地說道:「反正這隻死雞的味太不正了,等晚上看吧,如果晚上大人孩子都沒事兒,那就沒事兒了。」
她又轉向我說道:「你下午不上學了吧,帶著三兒出去玩吧,要不你看著四兒也行。」
我抱著肚子說道:「我的肚子不得勁,我誰也不看著了,我就想自己出去待一會兒。」
母親看到我的臉色確實是挺難看的,她知道我中午吃了變味兒的死雞,現在肚子里很是難受,於是,也就不難為我了。
我依舊抱著肚子,來到了已經習慣待著的地方,蹲靠在籬笆寨子上,以借著陽光來驅趕身上的冷氣。
大院兒的空地上,一群孩子照常在玩兒著『騎馬打仗』的遊戲,這個遊戲亦是我所最最喜愛的玩樂方式,我亦是這個遊戲的主要參加者。
這個遊戲的形式,就是一個體力稍強的孩子作為馬,背負著一個體型稍小、體重較輕的孩子作為騎馬的戰將,扭在一起廝殺。兩個戰將相互廝殺的結果,誰要是從馬身上掉了下來,抑或是馬摔倒了,哪方就算是失敗了。而眼下的我,感覺是頭重腳輕,肚子裡邊似乎在開著鍋,一個勁兒地在翻騰著,我是說啥也沒有能力再加入廝殺之中去了。
我雖然胃裡倍感不適,依然是饒有興緻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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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小夥伴兒們在盡興地玩耍著。其中有個小夥伴兒朝著我招招手,呼喚著我加入玩耍的遊戲之中。我只得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的肚子不舒服了,不能加入戰鬥之中了。
正值孩子們玩耍的高興之時,一個男人氣沖沖地走了過來,對著他的兒子喊叫道:「鐵蛋兒,快回家去,不是告訴你不許再玩這個了嗎,又費糧食又費衣服的,你是吃飽了撐的咋的?」
正背著『戰將』的鐵蛋兒停下了腳步,邊把背上的小夥伴放了下來,邊朝著爸爸說道:「我玩會兒怕啥的,要不我沒意思!」
爸爸走過來撥拉著兒子的腦袋呵斥道:「玩這個有意思,這多費糧食和衣服,你是糧食夠吃呢,還是衣服夠穿哪!」
他又轉向其他的孩子們呵斥道:「你們都是吃飽了撐得吧!你們都說說,你們誰的家裡是糧食夠吃、還是衣裳夠穿,你們還非得玩這個。還有那個狗子呢,胳膊都摔壞了,你們還不長記性?!」
聽到了大人的喝斥,孩子們都停了下來。
遊戲結束了,可男人還在背後嚷著:「等會兒我都告訴你們爸媽去,讓你們玩『騎馬打仗』,我讓你們回家都挨揍!」
我只得繼續倚著籬笆寨子蹲靠著,並且在拼著命的往肚子裡邊咽著口水。此刻,我感到有些冷,眼前一陣陣發黑。
我疑惑地自言自語著:『我怎麼這麼冷啊,肚子里也翻騰著,好像有東西往上翻似的。這是咋地了?』
我又使勁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可是依然覺得身上冷,臉上卻冒出了汗。我使勁地用手按住肚子,又拚命地往肚子里咽口水,極力想壓下去往上翻的感覺。我忽然又覺得眼睛也不好睜開了,上下眼皮使勁地往一起湊近。
我抬頭看了看太陽,如同看見了父親收拾死雞時那團洇紅的血水般的太陽,我依舊努力地掙扎著、掙扎著看著太陽,太陽卻一下子栽進了盆子裡邊紅血水裡邊去了???????
我睜開眼睛醒過來了,發現母親邊給自己收拾著身上的髒東西,邊在嘮嘮叨叨地數落著父親:「我這麼跟你說,拾來的死雞不能吃。如果能吃的話,這年頭兒誰捨得把這麼大的雞扔了呀。可你非得要燉了給全家解饞,這下怎麼樣,大人孩子又吐又拉的,你也得勁兒了吧!」
儘管媽媽反反覆復地、不厭其煩地數落著爸爸,爸爸的反應極其微弱,甚至是沒有反應。
我勉強地回頭看了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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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他的反應極其微弱,甚至是沒有反應。原來我發現了父親和三弟的臉色也都很難看了。我知道,爸爸和三弟也跟自己一樣,因為為了解解饞,而遭受了一場磨難。
「他爸,」媽媽忽然換了個話題說道:「雨順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了,你看看怎麼辦好。」
「是,」爸爸有氣無力地說道:「雨順是該上學了,你說,是讓他上青雲里,還是上光明路呢?」
最近,爸爸便時不時地與媽媽商量起了這個問題了。
媽媽聽了爸爸的問話,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當然是上青雲里了,青雲里多好。」
媽媽顯然知曉『青雲里』和『光明路』是兩所小學的名稱,也知道兩所學校在社會上的地位。因為青雲里小學和蓬萊路小學是在民國時期,由英國人在轄制港務局時,修建的兩所學校之一。青雲里是男校,專門教授男孩子讀書;蓬萊路小學是女校,專門教授女孩子讀書。而光明路小學是歸屬市教育局的學校,是純國家修建的學校。儘管它們三個學校都在鐵道南,而且相距很近,甚至三個學校學生們讀書的聲音,竟可相聞在耳的。然而,在三所學校的外觀上,即便是生人,一眼便可立分上下高低來的。
未等爸爸答話,媽媽又沮喪地說道:「上青雲里好是好,可咱們一個抬煤的,去了也報不上名,再說也是遭罪,還是上光明路吧。什麼好歹的,孩子有學上就行了。」
爸爸有些遲疑地說道:「我聽說光明路離耀華玻璃廠的木材廠太近,火車拉車的聲音特別大,怕是影響孩子上課。」
媽媽聽了爸爸的話,擺擺手說道:「你哪兒那麼多事兒,那麼多孩子都在那個學校念書,就你的孩子怕受影響?」
爸爸聽了媽媽的搶白,便回答道:「行,就聽你的,過兩天我就帶著雨順去光明路報名。」
「誒,對了,雨順,」媽媽又對著我說道:「明天你跟著我去兌公債,公家給信兒了,明天開始兌公債了。」
爸爸接著媽媽的話頭說道:「對了,開灤是給信兒了,兌公債開始了。你知道去哪兌公債嗎?」
「我知道,就是去煤場那兒兌。」媽媽回答道。她又朝著我說道:「你要是一上學,就不能跟著我去了。」
我聽完了爸、媽的對話,又看了看外邊,雞血般的夕陽,正在落山。
這情景,我這輩子沒齒不能再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