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世界，早已經是末日
治安官的火力充足。
除了槍，還有炮。
轟隆的炸裂聲，蓋過了電閃雷鳴。
水蘑菇組成的方舟支離破碎。
難民成了沙子樹葉一樣的東西，在水中起伏，隨時可能沉底。
代梧看著城牆的另一邊。
動了。
那巨大的蝗蟲幻影，未來的暴食又動了。
巨大的複眼流出鮮紅色的液體，閃爍著仇恨的光芒。
復仇！
復仇！
代梧彷彿聽到了他嘶吼的聲音。
暴食女王走向了她自己的未來。
「不……」水兵菇的本體瑟縮著。
眼淚，從水兵菇的眼睛裡面大顆大顆的掉出來。
他努力調動著水兵菇，試圖躲避，試圖反擊。
代梧只能長嘆一聲。
「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這不是詛咒。」
「小蘑菇，每一個人的命運，由他自己決定。」
「那女王為什麼不能決定保住自己的子民呢？」水兵菇哇哇大哭。
「因為，人是什麼樣子，卻取決於這個世界和她經歷過的一切。」
隱約間，代梧聽到了寧烈的聲音。
「神啊……請您憐愛，請您睜開眼睛，看看我們。」
代梧看到那隻哭泣的蝗蟲深淵般的口器一張一合，與耳邊的聲音重疊。
一個怪物，在向神靈祈禱，簡直滑稽。
神的子民都高貴而優雅，怎麼可能有這種醜陋的怪物呢？
當然，更不會有苦苦掙扎的芸芸眾生。
代梧心中幾分悲涼，幾分嗤笑。
「小蘑菇。」代梧說，「你看到了嗎？」
「什麼？」水兵菇淚眼叭嚓的抬頭。
代梧遙遙指向城外：「末日。」
「這個世界上，九成的人都在末日之中掙扎，已經掙扎了許久。」
「只有一成的人，在享受這個世界。」
「拯救這個世界，有什麼意義？」
「可是」水兵菇抽噎著，神情恍惚，「至少可以讓人類文明延續？」
「是啊，把人類從一個末日帶到另一個末日。」代梧輕笑一聲，「還真是偉大而高尚的事情。」
代梧的譏諷，讓水兵菇絕望。
因為他說的太有道理了。
「也許、也許你可以改變這個世界？」水兵菇不甘心，「讓所有人都遠離絕望。」
「太難了。」代梧扯扯嘴角，「我是有點瘋，但我不是自大的傻x。我知道我做不到。」
「這不公平。」水兵菇含著淚，狠狠瞪著遠方的城牆。
「這不公平！」它跳起來大喊。
「憑什麼！別開槍了！他們只是想吃飽飯，他們只想活下去！」
「放他們離開！我草你％&％￥*$……」
「讓他們離開，他們不會再來了！」
水兵菇用細細的聲音嘶吼。
雨夜中，那聲音傳了出去。
代梧倒是沒想到，水兵菇居然精通這麼多國罵，還是放在網文裡面都不會過審的那種。
正當代梧嘗試屏蔽來自水兵菇的雜音時……
雷霆閃爍，將城牆頭照得雪白！
代梧看到一支黑洞洞槍口正對自己！
「砰！」
代梧向後一仰，手在空中揮舞，慌亂之下抓住了昏迷的李貴。然後，兩人一起砸落在水中。
水兵菇的聲音一窒。
「我……我闖禍了……戴夫……」
「別出聲，沒打中要害。」代梧波瀾不驚，躺在水裡裝死，心中暗暗記仇。
雖說只是擦傷……
但是，是那幫治安官先惹我的。我想報復也是正常的事情。
「呵，你就是看不慣不公之之事，別嘴硬了。」虛空中的聲音說。
「閉嘴，扣晶元。」代梧呢喃。
「戴夫，你說什麼？」水兵菇問。
「沒什麼，別讓我淹死，我去外面看看。」
……
城牆上。
「誰向城內開槍幹什麼？」
「剛剛那車上頭好像有個人，我看著害怕……」
「打中了嗎？」
「恩，倒下去掉水裡了，現在看不到。」
「算了，打都打了，就算是逆民同黨。繼續開槍不要停！」
……
代梧把精神體投注在水蘑菇上，打算近距離觀察寧烈的蛻變。
遠方畫面拉近。
下一秒，代梧瞳孔緊縮！
寧烈，那個人形蝗蟲在燃燒！
那顯然不是什麼實質性的火焰，也許那火焰只有代梧自己能看到！
只見那火焰從寧烈的心口蔓延，零星落在了水面上，然後……
蔓延！
順著血液漂流的方向！
蔓延到了每一個饑民的身上！
那火焰，包裹了一個又一個瘦骨如柴的人類，如酷刑一般灼燒他們，又讓他們新生！
饑民、螻蟻。
兩種不同的形象疊加。
原本已經失去力氣的饑民猛地清醒，力量充滿了他們的四肢百骸！
傷口不再痛了！
恐懼被拋在腦後！
似乎，連理智都消失，他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執念！
活！
活著！
饑民在水中奮力掙扎，蟲蟻在滾滾濁流中飛起又跌落。
這就是代梧所看到的。
「蟲族……」
代梧想起了日誌中的記載，恍然大誤。
「只有一個個體，自然不足以稱之為族。」
代梧笑了。
這一個個奇形怪狀的蟲蟻，在代梧眼中分外美麗。
——這些，可都是日後的動亂之源。是推進大災變的重要力量，每一個都有「美好」的未來，可不能死在這裡。
更何況，還有剛剛那一槍之仇。
「水兵菇。」代梧喃喃地說，「幫忙的時候到了。」
只有當他們自己能活下去的時候，代梧的幫助才有意義。
水兵菇：「來了！」
水蘑菇如同水中的雲，將每一個倖存者團團包裹。
寄生技能，發動。
這一次，求生的渴望碾碎了理智。
蘑菇與血肉的交融，變得分外容易。
一隻只螻蟻的幻影消散，變成了一堆……
蘑菇？
「等等等等！」代梧緊急叫停，「我的意思是把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送走！」
正在成型的蘑菇瞬間停滯。水兵菇不甘心的哼哼了幾聲，放棄寄生。
幾秒鐘后，饑民身上附著的幻影又變回了蟲蟻。
「切，不早說！」水兵菇不服氣的喃喃著，任由饑民們抓著自己，飄向遠方。
代梧本人則鬆了口氣。
和這個世界的聯繫與瓜葛越少，離開的時候，就越洒脫。
保持這種無牽無掛的狀態，最好。
代梧切斷和水蘑菇的聯繫，抽回神志，就聽到了身邊有些不同尋常的動靜。
一扭頭，就看到了清醒過來的李貴。
此時，兩人都濕漉漉的泡在積水裡面，只露出腦袋。
「那邊……」李貴聲音發顫，聽著一聲聲響起的槍響，滿眼絕望，「那邊，發生了什麼？」
代梧見他這樣子，略有不忍，沉吟著。
「您……您說吧，無論是什麼，我都可以承受。」李貴說。
代梧一聲長嘆。
「治安官向城外饑民開槍。還用了城防炮。」
僅此一句。
李貴木楞愣的，不動了，彷彿瞬間失去了靈魂。
而在代梧的眼中……
李貴那半是骷髏，半是野獸的頭骨上面，血管和骨刺蠕動生長。
「不，他們不會……不會死。」李貴喃喃地說。
代梧輕輕拍了他的肩膀，確認那些野獸的毛髮和骨刺依舊是幻影之後，不動聲色的加碼。
「也許吧，就算被槍擊中，洪水也可以迅速帶他們離開。」
受傷加上洪水。
在這個世界，約等於必死無疑。
就算他們能逃過溺亡，傷口感染和缺衣少食也會要了他們的命。
李貴咬緊牙關，眼中悲憤幾乎要噴出來。
待到忍不住的時候，李貴想要張嘴嘶吼！
代梧死死捂住他的嘴。
「不要出聲，」
代梧壓著聲音，彷彿惡魔低語。
「忍住，城牆上的治安槍裡面還有子彈。」
「被發現了，會死。」
「他們會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