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歡公主（2）

「母親……」小姑娘有些激動，她第一次見到這麼溫柔的母親，有些說不明的情緒在心裡。

「來，母親幫你擦臉梳妝！」王箐笑著起身，顯得很正常。

那一天，王箐教她寫字，帶著她摘長在冷宮裡的野花，她們一起找了一個瓶子，將那些花裝進瓶子里；王箐綉了一個雛菊的小香囊送給她；王箐和她一起做菜，母女倆都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的……她看著她母親，恢復正常以後是這麼的喜歡她，她看著母親為自己進廚房，然後為自己生火做飯，她看著母親為做自己愛吃的魚把自己的臉搞得灰撲撲的……她很高興，青珞姑姑說的沒錯，母親真的很愛我；只是她以前生病了，而現在她好了；我們以後會很幸福。

有些事情經不起回憶，幸福則會讓你感到現在的不幸，然後你痛苦；不幸則會讓你堅強，然後繼續在痛苦的生活里掙扎。

那一天晚上，母親做了一碗長壽麵給我，她親手做的；記憶中，那碗面特別的好吃；是我這一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那一天，其實我是有發現一些不對的地方，比如柏悅姑姑今天怎麼不在？母親的病是怎麼突然好的？但是我當時是真的太珍惜「清醒」著的母親了，那樣溫柔的慈愛，我第一次體會，也不願意放開。

王箐看著自己的女兒，把那碗做給她的壽麵全部吃下去。小小的腦袋，毛絨絨的，大大的眼睛，在自己摸她的時候，還會時不時的看她一下；好像很怕她不見似的。王箐笑著，她溫柔地笑著，要把今生所有對她的愛，都放進今天的時光里。

「好不好吃啊？」她看著那個小腦袋，埋進碗里，把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好吃！」小姑娘抬起頭，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誠懇極了。

「母親煮的面最好吃！」

不知道為什麼，王箐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她眼睛有些澀，她有些不忍看自己的女兒。

人有的時候很自私，尤其是那些一直被寵著的人。有一天你拿走了她的東西，她就會變壞。

王箐有一點笑不出來了，愛與恨交織在內心，她想做一個母親，一個擔得起責任的母親。她想去學著愛她，愛她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孩子。

王箐看著她眼皮打架，看著她一遍一遍叫著「母親」，但是聲音卻逐漸微弱；看著她最終支撐不下，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她笑得很痛苦，淚水滴在桌子上，她小心翼翼地順了一下女兒的頭髮，笑了：「來生，不要托生在帝王家，更不要做我的女兒。」

她把白綾拋到樑上，系了個結，踩上凳子，依依不捨地看著，看著那熟睡的孩子；絨絨的腦袋，瘦瘦的營養不良的小臉，還會甜甜的叫「母親」……王箐她笑了，嘴角上揚，她閉上了眼。

安安靜靜的冷宮裡，靜悄悄的，彷彿沒有人；小姑娘深深地睡著，嘴角慢慢彎起，應該在做一個美夢；燭火還沒有燃盡，亮堂堂的屋子，卻顯得空蕩蕩的。

天亮了，人也該醒了。她做了一個好夢，她夢見青珞姑姑和母親一起幫她慶生；青珞姑姑在後面推著鞦韆，母親抱著她坐在鞦韆上。她看見四角宮牆外高高的天，她看見那只有在過年青珞姑姑才會弄出來的菜；她第一次等到母親和顏悅色的對她；她也有一件母親親手為她做的東西……夢醒了，好像還沒醒，頭好痛……

「！」那一天，在我一覺醒來的時候，我看到的就是已經弔死在房樑上的母親。那個鮮活的、笑吟吟的女人，在睡一覺后，就面色慘白，眼睛突出得要掉出來似的，舌頭垂得三尺長，直直的掛在那裡。日上三竿，光把整個屋子都照亮，女人弔死的模樣，此刻清清楚楚的展現在小姑娘的面前。

「嗚哇嗚哇！」她嚇得大哭了起來，仰面從椅子上摔了下去；但是只要她一抬頭，就會看到，自己的母親，面容扭曲且一動不動的掛在上面。母親空蕩蕩的衣服，低垂著；彷彿風一吹，就能飄走。

小姑娘嚇得趕忙往後爬，她邊爬邊哭，腿嚇得都沒有了力氣，只能爬著走；整個人都在發抖，哭得直喘氣。她用力拍打著門和窗戶，尖叫著，哭泣著；從白天，到黑夜，直到筋疲力竭。她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成一團，躲在一個看不到母親的地方——梳妝架後面。

她發抖著，叫了很久，嗓子早就叫啞了，現在已經發不出聲音。她不敢睡，眼睛睜得大大的，就看著對面的那堵牆，死死地盯住。燭火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燃著，現在早就沒有了。在黑暗中母親的屍體就在不遠處，一轉頭，就能看到；當適應黑暗的時候，好像一切感官都變得清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越來越強了。

「母親變得好奇怪……誰來幫幫我，幫我把她拉下來……」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四周依舊是靜悄悄的，沒有人。

兩日後，門被打開了。襄妃一看到屋內的景象，就嚇得踉蹌，倒在了宮女的身上；那穿的素雅的姐妹，弔死在屋內，死狀難看；生前穿著的衣服都是空蕩蕩的掛在身上，風一吹，衣袖和寬大的衣擺就飄了起來，活脫脫的女鬼樣。她趕忙叫人把王美人的屍體放下了，在進屋后，她又發現了已經餓得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我很感激我的母妃，是她從冷宮裡將我救出來，是她叫我活下去。

「今日母妃給你取一個名字，歡兒，從今以後，你就和母妃住，我就是你的母妃。但是你要記住，你的母親，永遠只有一個。」

整整一年，我都沒有再說話；無論母妃用什麼樣的方式，我從那天被從冷宮救出來之後，我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母妃她真的很好，她教我識字，耐心的陪伴我，在別的宮人欺負我的時候為我撐腰……母妃她為我做了很多，甚至一度讓我覺得，我才是母妃親生的。

我七歲那年，母妃讓我去御書房和其他皇子公主一起讀書。我知道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是母妃給我的，母親走後的那幾個月，我常常夢魘，母妃發現我有這個毛病後，就會陪著我。夢魘驚醒后，往往一睜眼，看到的就是身旁抱著自己的母妃；母妃溫暖的懷抱，會讓我很快鎮靜下來。我是七歲才開始讀書的，其他的王子皇孫都是從三歲就開始在御書房學習；但是我一點都不能比他們差，我有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母妃，我要報答她。

在御書房讀書的那段日子裡，各種難聽的流言從未從我耳邊消失過；我是唯一一個，沒有名字的孩子。我沒有自己的名字，母妃給我取的「歡兒」，只是一個小名；父皇更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沒有上過皇家的玉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