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歡公主(3)
宮裡大多都是那些踩低捧高的傢伙,這個道理,在我離開冷宮的時候,我才明白。青珞姑姑把我保護的太好了,也包括當時襄母妃派來的那個姑姑。如果不是母妃將她二人都殺了,然後再自殺;我的世界里,怕是永遠只有那個小小的冷宮。
母妃在我七歲那年夏天,生了一個兒子。弟弟叫偲,是父皇賜的名字,意為謙和。其實我很高興,真的;母妃位居四妃的高位,雖位高權重,卻也步步為艱。她一直沒有子嗣,又養著一位毫無作用甚至都算不上公主的「公主」;這個孩子的到來,讓母妃在這「吃人」的宮裡,有了底氣。
那一年我十二歲,記得那一天,我的貼身宮女身體不適,就沒有陪著我上御書房;我自己一個人下課撐著油紙傘,走在回宮的路上。
雨打芭蕉葉,豆大般的雨,打得夏日的花花葉葉皆是顫顫巍巍不堪淋洗。灰濛濛的天,噼里啪啦的雨,我獨自一個人,孤零零的走著。書箱不重,傘也不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是空落落的。我知道自己很努力了,也知道現在在御書房,沒有哪一個皇子公主的課業能夠比得上我;但是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任何夫子的讚揚,從來都沒有。
母妃生了弟弟之後,我就會講話了,這一度讓母妃很開心;我記得那天,也正好是夫子論辯,我滿心歡喜地交卷,以為能將一份第一的試卷帶給母妃讓她開心;結果,那一天,獨獨我的卷子,是沒有批改過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漏了我的卷子?但是我不敢找夫子去說,我害怕。至於害怕什麼,我現在已經不知道了。
漸漸的,那些本該屬於我的讚揚在一次次刻意的給予他人的時候,我終於明白:這裡終究還是皇宮。
一腳踩在泥土上,讓泥點子濺到鞋面上;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很想這樣做。「好像挺好玩的……」我想。
「母妃,我要吃綠豆糕……」稚兒撒嬌地聲音響起,隨後就是女人寵愛的說:「好好好,母妃喂你。」
「……」揚起傘面,就看到花叢那邊的母妃,弟弟的聲音,在雨中格外的清晰,因為弟弟從小就是由母妃讓我帶大的。
我看見他在母妃的懷裡撒嬌,我看見母妃笑吟吟的拿起一塊糕,喂進他的口中;他們在亭子里嬉鬧,身邊跟著好多太監宮女。
捏著傘柄的手指越來越緊,腳下的步子也越來越快;離開這裡,快離開這裡!我突然猛地將傘甩進草叢裡,抱著書箱子,在雨中奔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那一天,雨水澆濕了我的身;而淚水刺痛了我的眼。
母妃,我對不起你……我居然在吃弟弟的醋!
母妃愛的,是弟弟,是父母,是權勢;最後才是我。
阿弟從一生下來,就是萬眾矚目的;因為有他的存在,母妃成為了貴妃,我的身份也水漲船高;雖然,我依舊是一個無名無份的公主。
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有時候,你可以控制的了自己的慾望;但你控制不了別人的慾望。
母妃,是想好好地活下去,而怎樣才能在這樣的地方活下去呢?如果阿弟是太子,是皇帝;那麼母妃是不是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這宮裡,最安心的,不是皇后,也不是皇帝,而是太后。
父皇沒有皇后,先皇后很早以前就去了。自先皇後去了之後,就好像沒有人能夠管住他一樣;他大肆充盈後宮,新來宮裡的那些美人,有些人往往連封號都沒有就已經成為了昨日黃花。母妃現在,是宮裡除太后以外最尊貴的女人。
那一年,我十八歲。中秋家宴,說是家宴,其實卻是慶祝擊退蠻夷軍的慶功宴。這也是我第一次參加中秋宴,這或許是我能離開這個皇宮的機會。
珠光璀璨,暖燈融融,君臣一團和氣。那些歌功頌德的話,哄的父皇樂的合不容嘴;絲竹管弦,纖纖細柳,搖曳著太平。
目光一轉,阿弟今年十一歲了,看著皇子席那邊,細細剔著螃蟹膏的孩子,認真又專註;如玉的面龐,一縷青絲掛臉頰;帶著嬰兒肥的臉頰,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一般,記憶中的他,還是五六歲、坐在椅子上搖頭晃腳的模樣。
「公主,這是六皇子送來的。」聽到一旁有人喚我,下意識扭頭去看,入眼的就是一小碟剔好的蟹肉。
猛地抬頭,那專註手中事情的小少年也正好抬頭,頑皮地沖我笑了笑,又繼續手中的事去了。
居然……居然有我的……
我笑了,心裡甜滋滋的,我以為,他那些,全部都是給母妃的;沒想到,還有給我的。
「大將軍此次擊退敵軍有大功,當重賞!」父皇高興的醉酒聲從上頭傳來,一瞬間沖淡了我的喜悅;隨著眾人一同扭頭,看向前方高位上的那個人,還有……跪在地上即將接受封賞的大將軍。
「愛卿未出征前,也是都城裡的青年才俊,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朕就賜下良緣,讓將軍府雙喜臨門可好?」
「咚!」父皇這話,讓所有在場的人都心裡一驚,大將軍軍功在身,兵權在手,父皇怎麼可能不怕他功高震主?那麼這個賜婚,究竟該怎麼賜?是選一個名門世家,然後讓大將軍如魚得水嗎?或是賜一個「金門鐵皮」,明眼上過得去就行?還是直接清流一派,安撫人心?又或是……
「皇上可還記得臣妾膝下的四公主?」襄貴妃溫柔地聲音猶如一道驚雷,讓所有人都安靜了;四公主?皇上何來的四公主?
「四……四公主?」皇帝有些迷惑地看著自己的寵妾,「是哪位適齡的公主?」
「兒臣拜見父皇,母妃。」我站了起來,走到中央行禮,垂首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所有人目光;那些細細碎碎的聲音,一如當年初進御書房一般。
「當年這孩子的母親沒能挨過冬天,臣妾看她一個人年幼,就帶在身邊養著;這不知不覺,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襄貴妃偏頭看向皇帝,看著他依舊迷惑的模樣,略帶憂傷地嘆了口氣,道:「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皇上就原諒王箐妹妹一回吧。畢竟,王侍郎的事,孩子是無辜的。」
襄貴妃這麼一說,皇帝才突然想起來,好像十幾年前,有一個妃子曾在冷宮產子。
「哦——朕想起來了,你母親是王……王箐?」
「稟父皇,兒臣母親,正是王箐王美人。」
「唉」,皇帝似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好像在回憶,很惆悵地說:「當年的她啊,太要強了……」
襄貴妃笑地越發燦爛,她垂首不看皇帝,眼中一閃而過的嘲諷,她輕輕地說:「四公主臣妾是真真寵愛她的,便將她一拖再拖,拖到了現在還在臣妾身邊。」她抬頭,看著地下跪著的小姑娘,小姑娘現在,也是大姑娘了。
「臣妾捨不得,但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她扭頭,看著皇帝,輕握住皇帝的手,帶著慈母般的擔憂與不舍對皇帝說:「不如今日,陛下也讓臣妾好事成雙?」
「好好好!朕這些年,也虧欠你太多了……」
血脈是連接人與人關係的重要一環,而姻親是成為血脈的開始。
母妃要我嫁給他,以公主的身份,以襄貴妃之女的身份,以六皇子姐姐的身份。一來駙馬不可擔任朝中重職,況且大將軍尚了公主,以後便是皇家的人,這樣一來,父皇就不需要對他過於提心弔膽;二來我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襄貴妃的母家也並非我嫡親外祖,就不存在世豪貴族藉以姻親勾結。
我的駙馬有兵權,我的母妃是掌管後宮之人;那我的弟弟只要他人不傻,也不犯傻,是不是就是現在最有力的皇位競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