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碧落黃泉衷夙願
江南初雪,紛紛揚揚地落著,彷彿要將一切都淹沒在慘淡的白色中。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啊!」昏暗的卧房內,芸兒搖晃著昏迷不醒的花好,大聲哭喊著。
此時此刻,心中的無助與恐懼,比外面陰沉沉的暮色還要昏暗千萬倍。
「哎呀,姑奶奶你別光顧著哭呀,快想想辦法啊!」看著眼前的情形,站在芸兒身後的小春子急得直撓頭。
「我,我能有什麼辦法呀?」芸兒抓著花好細瘦的手臂,不知所措地啜泣著,「我也只是個半吊子啊……」
「那也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小姐死……」意識到說出了最不該說的那個字,小春子連忙住了口,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在屋裡轉起了圈圈。
「要是小姐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估計月朗公子也活不成了。」芸兒輕聲說著,淚珠一顆顆落在花好劇烈起伏的胸膛上。沉吟片刻,她抬眸望向小春子,「這樣吧,你快去多熬些可以清熱解毒的大青葉和金銀花來!」
「好!」聽到芸兒的話,小春子立刻晃晃悠悠地向門外衝去,因動作太急,險些撞到門板上。
「對了!再加些蓮子,可以安胎固本!」在小春子踏出門檻兒前,芸兒又大聲囑咐道。
「好!」小春子說著,用最快的速度衝出花好的卧房,穿過小院向鄰院的醫館跑去。
小春子一邊應付著等在醫館中的病人,一邊快速地翻找著葯櫃,卻發現貼著「大青葉」字樣的屜子里只剩下幾片花生米大小的碎葉子。
小春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在病人們詫異的目光中快步向醫館外跑去。
天色越來越黑。在這般艱難的時期,那些清熱解毒的藥材,彷彿已成了人們的救命稻草。想要找到,談何容易……
小春子迎著碎雪狂奔在陰沉沉的長街上,險些和一道白色的身影撞個滿懷。
「啊!」小春子踉蹌著站穩腳步,驚魂未定地抬起頭,頓時瞪大眼睛愣在了原處。
朦朧夜色中,瑩瑩落雪間,亭亭地立著一位面容出塵的白衣女子。她美得宛若從天而降的仙子,彷彿周身都閃著淡淡的光芒。
「請問,那位為百姓醫病的林姑娘,是住在前面嗎?」這時,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從女子身後閃出來,看著小春子和善地問道。
「是。」愣怔許久,小春子才恍惚地回過神來,忙欠了欠身子道,「可是,林姑娘也被感染了……」
「我知道,我就是來幫她的。」女子悠悠開口,聲音純凈清凌得宛如仙山中的泉水。
「是嗎?那太好了!」小春子眼睛一亮,大聲地歡呼道,「謝謝仙女姐姐!」
「事不宜遲,煩請帶路。」女子淺淺一笑,和聲說道。
「是!」小春子高聲回著,跳起來轉身快步向花好小院的方向奔去。
「走吧。」女子回眸,沖那俊朗男子莞爾一笑。
雪落無痕,夜來無聲。
白衣女子隨著小春子來到花好的住處。當她借著暖黃色的燭光看清楚床上那張蒼無血色的清秀小臉時,心,瞬間狂跳著顫抖起來……
「花好!」女子顧不得接過芸兒手中的小方巾,便快步奔到花好床邊,淚盈盈地抓住她的手。
而床上的花好,雙眸緊閉,沉沉地昏迷著。彷彿已將自己與這人世間隔離。
「花好,你怎會在這裡?」女子看看花好的臉,又看看她隆起的小腹,柔聲問著,任淚水一滴滴落在她淺粉色的衣衫上。
「蘭芝,你們認識嗎?」同女子一道來的男子看著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問道。而他自己,竟也莫名覺得那床上的姑娘似曾相識。
「是,她就是我說的花好妹妹。」蘭芝回眸沖男子點點頭,笑著用帕子拭去臉上的淚珠。
「仙女姐姐?你認識我家小姐啊?那太好了!」聽聞眼前這位神仙般的姐姐說與自家小姐是舊識,芸兒驚喜地睜大淚眼,感激地沖蘭芝福了福身子,「求你一定一定要治好小姐的病,她太苦了……」
蘭芝頷首,微微俯身,攏了攏衣袖,仔細地為花好診治起來。
「阿元,快,把「紫英丹」拿出來。」半盞茶后,蘭芝抬眸,對同行的男子道。
阿元從肩上卸下包袱打開,自裡面取出一個白色小瓷瓶交給蘭芝。
「這屋裡人不宜過多,你們兩個男子,先去歇息吧。」蘭芝輕聲說著,拔下瓶塞,自瓶中倒出一顆丸藥,輕輕送入花好口中。
芸兒忙倒了一杯水,小心地餵給花好。可水剛流入她口中,就又緩緩地溢了出來。
「怎麼辦?她好像不能咽了……」芸兒用帕子擦著花好的唇角,方才止住的淚,又流了出來。
蘭芝將玉指搭在花好纖細的手腕上,秀眉愈蹙愈緊。沉吟半晌,她收回診脈的手,用兩根手指輕捏住花好的下顎微微抬起。無奈,片刻后,還是有葯汁順著花好的嘴角慢慢流了出來。
蘭芝神情凝重地喚芸兒拿來開水,又自瓷瓶中倒出一顆藥丸,放入水中化成湯汁,用小湯匙尖兒一滴滴餵給花好,她卻依然吞咽不下……
「她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何會這般……」蘭芝轉過身,淚凝於睫地望著芸兒,更咽著問道:「她腹中胎兒的爹爹呢?」
芸兒含淚將花好和月朗之間的糾纏簡單地向蘭芝講述了一遍。心中的恐懼,如繞著圈的繩索般,越纏越緊。
閃著微光的雪珠子自漆黑的天幕中亂紛紛墜落。
這漫漫長夜,蘭芝想盡一切辦法要讓花好咽下「紫英丹」,可花好的求生欲卻愈來愈微弱。
涼夜凝霜,悲傷如洪水般蔓延。花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越來越細弱,青紫的手指卻始終緊緊攥著那枚蒲草同心結……
「小姐!你快把葯咽下去啊!」在花好床邊守了一夜,眼見她的情況越來越糟,芸兒終於忍不住,害怕得趴在她身上哭出了聲,「小姐,難道你不想要月朗公子的孩子了嗎……」
「芸姑娘,別這樣……」蘭芝輕輕拉起芸兒,含淚俯下身,小心地翻了翻花好的眼瞼。
「小姐……」芸兒捂著嘴站在床邊,已泣不成聲。
「她現在的情況,是正邪膠著,必須用紅景天扶正祛邪,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蘭芝抬眸,認真地看著芸兒,眼神中交織著心疼與無奈。
「紅……紅景天?」芸兒驚訝地睜大眼睛,結結巴巴地道,「我……聽小姐說過,紅景天好像有活血化瘀的藥效……她腹中的孩子……」
「都這種時候了,哪還顧得了那許多,先保花好要緊啊!」蘭芝蹙眉長嘆口氣,起身去擱在桌上的包袱里翻找「紅景散」。
「不,這孩子是月朗公子留給小姐唯一的念想,是她的命啊……」芸兒淚如雨下地說著,伸手欲攔住蘭芝。
「那也不能任她就這樣病死啊!」蘭芝大聲說著,眼中閃出一絲怒意。
「小姐……」芸兒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好害怕,這暗沉沉的天色,永遠也不會再亮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此時,院門外忽然響起急促而清脆的叩門聲……
「誰啊?都說林醫女病了,還這麼大早來敲門……」芸兒抹著眼淚來到院門口,不耐煩地嘟囔著。
「是我。」疲倦而略帶沙啞的男聲,竟是那般熟悉。
「少爺!」芸兒驚喜得渾身一哆嗦,用最快的速度打開門。
微明的天色中,納蘭月朗一襲白杉長身玉立於小院門前。清俊的面容,明顯消瘦了許多,卻依舊溫潤如玉。星眸中透著難掩的倦意,長長的睫毛上凝著一層薄薄的冰晶。
「花好還好嗎?」月朗將玉兔馬的韁繩交到芸兒手中,急切地向院內走去。
月朗方行至門廊前,門內忽而走出一位用方巾遮住半張臉的白衣女子,伸手將他攔住。
「你是何人?」蘭芝上下打量月朗一番,開口問道。
「我是,林花好的夫君。」月朗看著蘭芝,目光清澈而堅定。
「好,你來得正是時候,花好現在的情況很不好,體內正邪膠著,倘若用紅景天扶正祛邪,或許還有一絲希望。不然……」蘭芝望著月朗的眼睛,認真又無奈地嘆息道,「可是,紅景天有活血的功效,倘若服用,她腹中的胎兒……」
「儘管用藥吧。」月朗雙手攥成拳,一字一頓地說道,「只要花好能活著,我願付出所有。」
「好。」蘭芝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怨不得這丫頭會如此用情至深,原來,她的心上人,竟是位謫仙般的男子……
「讓我去陪她。」見蘭芝欲回身進屋,月朗忙大步跟上。
「你不能進去。」蘭芝攔住月朗,蹙眉說道。
「為何?」月朗不解地瞪大眼睛,心,不安地狂跳起來。
「你不知她患的是疫症嗎?」蘭芝看著月朗,神情凝重地問道。
「我知道。」月朗點點頭,眸光溫柔而堅決。
「縱然你不怕,作為醫女,我也不能讓你進去。」蘭芝說著,沖芸兒招招手,「芸姑娘,快帶你家公子去歇息!」
「她需要我。」月朗大聲說著,恨不得推開眼前的女子闖進屋去,緊緊將那朝思暮念的人兒擁入懷中。
「她更需要我!」蘭芝說著,眼中漾起溫暖的笑意,「畢竟,我們認識的時間更久。」
「什麼?」月朗不由得一愣,心緒百轉千回。
「你以為,她那點半吊子醫術,是跟誰學的……」蘭芝淺笑著說罷,快步走進屋裡,將門關上。
「少爺,看你這一路風塵僕僕的,先去歇息歇息,吃點東西吧。」芸兒拴好玉兔馬,回到月朗身邊,看著他憔悴的面容,輕聲勸道。
月朗委屈地長嘆口氣,目光深邃地同芸兒走到原來房東家的房子里。
從北京到杭州,這漫長而崎嶇的一路,月朗曾無數次幻想過與花好重逢的畫面。卻不想,自己山一程水一程地趕來,竟還要承受這咫尺天涯的無奈……
芸兒端著為月朗備好的早膳來到房東家的客房,卻見屋內已沒有了少爺的身影。
窗邊的圓桌上,放著一張素箋。芸兒幾步走過去拿起素箋,紙上的墨跡還未乾,是一闋情深義重的《木蘭花》:
杜鵑低泣誰痴怨,夜雨霖鈴燭影亂。淚墜花落染白衣,無你和弦魂夢斷。
本是比翼連理眷,怎奈世間難遂念。幾多人事不由心,碧落黃泉衷夙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