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除了爺爺、奶奶陪我玩,我自己也很會玩。想象力是我的天性。

現在是爺爺常帶我去江邊坐纜車。出於對纜車的痴迷,我突發奇想要自己造一個「纜車」。客廳里有張椅子,應該就是那張藤椅,曾經的黑公雞的寶座,我把它作為最高點。把一個木凳作為中間支撐部分,再用個小板凳作為江邊的終點。我把奶奶的搓板拿來做纜車,我騎在上面,從高處緩緩滑向低處,從中體驗那種包括回味和想象本身帶給我的愉悅。搓板畢竟不像個纜車,我便將搓板固定,又將爺爺的算盤拿來反扣在上面。用寫字用的墊板放在算盤框上,然後我人坐上去,從搓板高端滑向低端。整個過程竟沒有家人干預,我玩得十分愜意,算盤也未損壞。

多年後,每當爺爺看到那算盤,總要笑著調侃:「……啊,我這算盤也真算結實,明明在重慶時把它當纜車坐,竟沒有坐壞……」

這是爺爺的優點。家裡的小東小西兒,包括他那些有限的古董,他都捨得你玩。即使你不小心弄壞了,他也沒有過多怨言,至多不過輕輕地說:「下回小心點就是了。」從這點說,我很感激這位老人,甚至有些內疚,只可惜他再也聽不到我的心聲了。

我又玩起了照相。晚飯後我要老兩口坐在床沿上,在房子另一端,我用椅子和凳子擺成一個自認為的立式照相機。我學著相館里照相師的架勢為他們拍照。可爺爺總是做怪相,不是伸舌頭,便是將頭歪向一邊。我愛較真,一定要他坐好了再照。這期間自然出了很多樂子,最後奶奶不得不拿一條圍巾來固定住爺爺那調皮的腦袋,同時要我趕快「搶鏡頭。」「像」是照了,可我嚷嚷著沒有照片,奶奶順手拿起桌上的一片蒜皮來充當……

爺爺覺得我該學點兒東西了,他要教我寫字。他先在田字格中寫下我要學的那幾個字,然後每天讓我照著寫幾遍。那時他還上著班,每天臨走前囑咐奶奶監督我寫完那些字。如果寫得好,奶奶給打分。開頭幾天我還挺新鮮,但後來就不想做了。於是我要求將寫字改為畫畫,因為畫畫對我來說太容易了。爺爺似乎未完全明白我的用意,就隨口答應了。但後來他發現了我的陰謀,就堅持我必須將字寫完,然後畫畫。每次寫完字后交給奶奶,奶奶曾是湖北省第一女子師範畢業的高材生,她總是拿支紅鉛筆為我打分。寫得好可得五分,有瑕疵得四分。老人家打的五分阿拉伯數字非常好看,有時我寫得不好,也纏著她給我得五分。老人家拗不過我,嘆口氣依了我。

此時再看她批在本子上的分數,我心裡倒覺得不踏實了。

就這樣我學了不少字。

試想十七年未見兒子,如今孫在膝下,老倆口自是樂在心裡。爺爺奶奶疼我沒得說,日子長了我上臉了。每天爺爺下班吃完飯後,總要逗我玩兒上一陣子。老人家瘋起來比我更沒個樣兒。有天中午他把我逗得惱羞成怒,我順手拿起一把一尺左右的銅鏟兒,還真揚起了手臂。奶奶見狀急忙制止,說:「那可使不得哦……」,話音未落,鋒利無比的銅鏟兒已飛向爺爺的面部……

接下來的混亂可想而知。

爺爺一聲不吭地捂著眼部離開家,大概是去醫院了。

從未打過人的奶奶那天痛打了我一頓,並要我跪在地板上。下午半晌時,我跪得腿疼,便向奶奶求饒。老人家要我起來,溫和地批評了我,給我講了許多道理。

傍晚爺爺回來了,眼上貼著紗布。他應該先去醫院包紮,然後又去上班了。

奶奶要我向爺爺道歉。他老人家也只溫和地說了我兩句,主要是告訴我這類事的利害關係。我緊張了一天的心情總算鬆了下來,因為我本擔心爺爺的眼睛會廢掉,或是老倆口不會原諒我。慢慢地我才意識到,爺爺奶奶是我所遇到的最能包容和原諒他人的人。

只是從那以後,爺爺的右眼眶下方,多了一塊傷疤。他老人家總愛說那我是模仿電影《飛刀華》的傑作。

爺爺和他那台舊收音機,永遠都和《小喇叭》節目聯繫在一起。

每天晚飯後,爺爺總會陪我坐在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機旁,收聽那同時代的孩童們都迷戀的節目。那裡面有一位老爺爺播音員,永遠以他那磁石般的嗓音,講述那些迷人的故事,將那些有關世界和做人的理念,潛移默化地滴灌入我們幼小的心田……

多少年之後,當《小喇叭》恢復播出后,才得知老先生的名字——孫敬修。

爺爺的收音機曾經就是個鐵架子,黑漆的,所有的零部件都裸露著。我猜想它是否經歷過戰亂,或者乾脆就是爺爺在舊貨市場淘來的美國貨。

父親為其做的木殼子不好用,最終還是這個鐵架子伴隨著我的幼年。

爺爺心腸好,曾幫助過許多人。有一名同姓的沒有父母的年輕人宋凌青,早年得到過爺爺的資助和照顧,視爺爺為生父。後來他學了無線電專業,在業內很有建樹。那次他來家中看爺爺,見到那台破舊的收音機。

他拿走了它,說是帶回去修一下。日後他竟抱回來一台嶄新的機器給爺爺。後來這台新收音機又隨著我們到了原城。

那時的山城仍有很多防空洞,戰時留下的遺物。

有些防空洞,是我跟爺爺散步時經常路過的。一次爺爺指著其中一個洞口說:「……當時日軍飛機來轟炸。我和你奶奶就帶著你爸爸藏在裡面。外邊的炸彈瘋狂的爆炸著,震耳欲聾,很恐怖,我們就藏在裡邊聽外面的聲響……」

如今這些防空洞大部分廢棄了,有些做了路邊簡陋的民居,還有些成了小店鋪的門面。

馬路邊橫躺著一個銹成棕黃色的空炸彈殼。總能看到缺少玩具和娛樂器械的孩子們,騎在那像魚雷的東西上,或站在上面蹦躂。我每次經過那裡也要爬上去過把癮。

我問爺爺:「炸彈裡邊還有葯嗎?」

爺爺笑了,說:「就算有,也早被公安局拿走了。」

再大一點聽爺爺奶奶說帶父親跑日本的事。爺爺是南京人,奶奶武昌人,他們逆長江而上逃難。記不得他們說的是在哪座城市,遭遇空襲。本來每逢聽到警報,城裡人都要跑到城外鑽防空洞。

但那次恰逢尚幼的父親出麻疹,行動不便,全家人只得找一張結實點的桌子放在屋子角落,上面鋪上兩床棉被,再把父親藏在下面。本該隨身帶的吃喝都放在桌子下面,一家人心驚膽戰地圍坐在那裡躲避轟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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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老的土地上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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