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封長城
殘陽如血。
昏紅的夕陽,灑滿了綿延如山脈般的冰封長城。高近百米的冰封長城,壯闊,雄渾,氣勢巍峨,在血紅色的殘陽中,像橫亘在天地之間,一道永遠不會陷落的巨大晶幕。
它,在兩百多年間,無時不再上演著人類為了生存做出的不懈努力,也在兩百多年間,隨時上演著「魔鬼」帶給人類的巨大恐懼。
101號瞭望台。
林秋雨滿心厭惡的跪倒在冰冷又堅硬的堅冰地面上,耳邊是整個冰封長城上,兩千一百七十個瞭望台,同時響起的「晚禱」頌歌。
哇哩哇啦的「神語」頌歌,整齊的回蕩在血色的夕陽中,莊嚴,肅穆之中,又流露著毫無掩飾的狂熱,為這巍峨的冰封長城,披上了一層神聖的外衣。
但是林秋雨卻知道,那所謂的「神語」,就是曾經在華夏都流行過一個世紀的英語,而以「神語」高聲吟詠的頌歌,不過就是一些殘存又被篡改過的聖經章節。
果然,陷入了狂熱的信仰,是愚昧凡人的最大謊言。
林秋雨稍稍偏頭聽了一下身後那個「神聖騎士」用沙啞的嗓音高亢又虔誠吟誦的頌歌,隔著十多米的距離,他相信這個「神聖騎士」不會注意到自己大膽又褻瀆的裝模作樣的張開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讚美的聲音,他隨即又斜眼瞄了一下身邊跪倒在地的林驚蟄,十一歲的她,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她瘦小的身板看著像蜷縮著身體的一條小狗。
緩緩的低下頭,他就像虔誠感謝聖神用那耀眼的光芒,又一次抵抗了「魔鬼」侵襲的迷途羔羊。
但是,胸口裡隱藏的那個微型的蓋革計數器,此時以三十秒一次不停循環的振動著,提示著林秋雨,那些遠遠遊盪在冰封長城外的「魔鬼」,也許是一些因為過量輻射而完全異化的人類。
值守了兩個月的時間,林秋雨總算小心翼翼的摸到了一些潛出冰封長城的門路,回到聚集地后,只要做好充足的準備,下一次的值守時間裡,他相信自己就可以親自切割一具「魔鬼」的屍體,稍稍揭開隱藏在這個瘋狂世界里的一點點的小秘密。
悠長又沉悶的牛角號聲「嗚嗚」的響起,神聖又狂熱的晚禱儀式如期的在號角中結束,也提示著冰封長城上的所有聚集地的住民們,他們需要在日落之前收拾好自己那可憐的一點行囊,接著在嚴寒刺骨的極冰荒原上,徒步跋涉七天的時間,回到自己那寒酸,簡陋,卻又溫暖如春的地窩中,繼續在半飢半飽的煎熬中,感謝這兩個月的值守,竟然奇迹的沒有遭遇到一次「魔鬼」的攻擊,讓他們安安穩穩的吃到了兩個月的聖餐,為自己貧寒的家,為整個聚集地,節省了兩個月的救命口糧。
半個小時的換防時間看起來很充裕,但是順著傾斜的冰台,從高達百米的冰封長城上下到地面,一步一滑又要小心翼翼,半個小時的時間並不算太過寬裕,況且還要收拾一下個人那寒酸無比的一點行李。
所有人都在沉默中急急忙忙的轉身沖向身後幾十米處的冰屋,沉默的奔跑中帶著一些輕快的竊喜,一是因為兩個月的值守沒有一次「魔鬼」的攻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存下來一些可口的「聖餐」,二來換防在即,所有的「神聖」騎士對即將回到聚集地的住民們,放鬆了訓導和監戒,得以讓住民們可以將藏起來的一些不算嚴重的違禁品,光明正大的帶離冰封長城,讓之後依舊困苦的生活,稍稍有些意外的驚喜。
林驚蟄緊緊攥住林秋雨的衣角,拖拽的力氣大的像是一隻奮力搶食的雪狼幼崽,林秋雨由著她沉默的表達著急切,腳步依舊沉穩的踩著冰冷堅硬的冰面,回頭望了望天邊血紅的殘陽,視線自上而下又掃過冰封長城外那一望無際,焦黑,枯裂的遺忘之地。
末世那廢棄,殘敗的灰暗景象,並沒有在林秋雨的心中,塗抹出哪怕一絲絲的絕望。
就是這不到一分鐘對末世景象又一次帶著新奇的窺望,讓林驚蟄的拖拽用上了全身的力量,林秋雨彷彿聽到了身上那件雪狼皮的厚重皮衣,在更加急切的拖拽中,發出了撕裂的聲響,他無奈的一把攥住林驚蟄瘦如枯柴的手腕,左手一抄,就將林驚蟄抄到了自己的懷裡。
十一歲的小姑娘被抱在懷裡,馬上就安安靜靜的蜷縮起了身體,她不止是看上去的瘦弱,身體簡直輕的像一捆枯焦的柴草,林秋雨攏著她肩膀的右手,隔著厚實的雪狼皮衣,都能摸到她那凸起的肩胛骨,瘦的像是支棱起來的一把骨刀,林秋雨想想兩百年前自己也是十一歲的女兒,雖然也瘦弱,但是卻像一顆水靈,嫣紅的細毛蜜桃,而眼前的小姑娘,勉強也就算是桃樹下的一片枯葉,甚至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蜜桃長的什麼樣。
林秋雨緊走了幾步,算是安撫了一下小姑娘焦灼的心情,路過那個神聖騎士時,林秋雨錯眼看了一下他那張鐵灰色的鋼鐵面具后,隨意的掃過騎士背後那把長達兩米的金屬巨劍,那把手掌寬的金屬巨劍,帶著冷森森的金屬光澤,讓林秋雨像是耐不住嚴寒般,長長的呼出了一口熱氣,壓下心裡隱隱生出的躁動,他臉色平靜的繞過騎士,撒開長腿,一路扎進了101瞭望台的冰屋。
十多個平方的冰屋,靠著東西兩面的冰牆,搭著兩張非常簡易的木床,木床上鋪著已經發黑又泛出霉味的枯草,枯草上鋪著的獸皮,已經被無數個身體磨得油光鋥亮,板結的像是一塊扭曲的鐵皮,床尾並排放著兩個碩大的木桶,勉強讓這間冰屋不再顯得那麼的寒酸異常,除了這些,靠著南側的牆角處,碎石壘出的火塘里,燃燒殆盡的泥炭,散發出最後的一點點熱量。
林驚蟄被抱進了冰屋后,用力擰動著瘦小的身體就脫離了林秋雨的懷抱,她手腳並用的竄上了西側的木床,小心的扒開床頭的枯草,拽出來一個獸皮的皮囊。
這個獸皮的皮囊也就是兩百年前女人出門時,裝點化妝品和小零碎的坤包大小,這麼大小的獸皮囊,已經快要超出冰封長城對於住民行囊規定的大小,指望這麼小的獸皮囊能裝多少違禁品?所以監戒的神聖騎士們,在換防時,不會在意住民們裝了什麼,只會嚴格監視皮囊的大小,況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回程需要在極冰荒原上徒步跋涉七天的時間,那麼小的獸皮囊里,如果不塞滿足夠的食物,唯一的下場就是成為雪狼的食物。
林驚蟄小心翼翼的打開獸皮囊上的皮索,探頭看了看獸皮囊里二十塊排列整齊,黃橙橙的,散發著油脂香味的聖餐,皴黑的小臉上就流漏出了滿足的笑容,她偏頭看了看正在撥弄火塘里泥炭的林秋雨,小心的從獸皮囊里捏出一塊聖餐,又從皮囊里拿出一個已經凍的冷硬的飯糰。
完全燃燒過的泥炭,在一節漆黑獸骨的撥弄下,徹底喪失了最後的一點餘溫,林秋雨用漆黑的獸骨敲了敲火塘底部露出來的兩小節短棍,聽著那兩節短棍發出的聲音,看著那兩節短棍因為長時間鍛燒后褪去了銹跡,林秋雨扯了下嘴角笑了笑,這些住民和神聖騎士口中的甲級違禁品,不過就是兩百年前建築用的螺紋鋼筋。
林秋雨不在意這兩小節不到十厘米的鋼筋,在聚集地能夠換到多少食物,他只關心這兩小節鋼筋背後的意義。
在哪裡能夠找到過去人類生活的城市遺迹?
「哥,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林驚蟄嗓音沙啞的問道,右手捏著的一塊聖餐卻毫不猶豫的遞到了林秋雨的眼前。
十一歲的小姑娘依舊不敢理直氣壯的表達出自己的急切,只能用填飽肚子的理由來提醒林秋雨,從百米高的冰封長城上下到地面,是一件費時又費力的艱難事情。
林秋雨看了一眼小姑娘左手握著的冷硬飯糰,有些無奈的嘬了嘬牙花子,伸手奪過林驚蟄小心翼翼捏在右手裡的那塊聖餐,「咔吧」一聲撅成了兩半,將很小的一塊扔進自己嘴裡,大的那一塊有些粗魯的硬塞進了林驚蟄的小嘴裡。
「去多喝點水」林秋雨含含糊糊的指使完小姑娘,俯身從火塘里捏出那兩小節鋼筋,小心的插進熊皮靴子的套筒里。
他有些厭煩的皺了皺眉,一來兩個月的時間只有這麼一點收穫,二來嘴裡那一小塊聖餐在表面的油脂融化后,裡面熟悉到骨子裡的味道讓他的喉頭又有些泛嘔。
「聖餐?」
真是可笑!它的正式名稱是_95n單兵制式壓縮口糧。
通俗的解釋就是,華夏軍隊在95年開始裝備野戰部隊的牛肉味的壓縮餅乾,遇水發脹,量大管飽!
咽下嘴裡又膩又散的壓縮口糧,林秋雨倒是又一次對那座未知的聖城充滿了無盡的好奇。
可惜,現在還看不到去往聖城的可能,他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來,儘快適應自己異變的身體。
這時候的林驚蟄已經灌滿了一肚子的涼水,胃裡撐漲的飽腹感,讓她瘦小又皴黑的小臉上露出極度滿足的幸福笑容,猶是如此,她依然沒有過多的去感受餵飽肚子帶來的幸福感覺,她小心的將冷硬的飯糰裝回皮囊,收緊了皮囊,將繫緊皮囊的皮索牢牢的捆死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以確保萬一遇到別人的搶奪,除非砍掉自己的胳膊,她都能保住皮囊里裝著的兩個人保命的一點口糧。
左手攥緊林秋雨的衣角,她現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那個小小的,屬於她和哥哥的溫暖地窩。
果不其然,換防在即的時候,101號瞭望台的這個神聖騎士,對林秋雨兄妹二人的檢查異常的敷衍,沒有尋常的搜身檢查,就連林驚蟄手腕上的獸皮囊都懶得瞟上一眼,他只是打量了一下兄妹二人,就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輕蔑的像是趕開一隻飛舞在眼前的臭蟲。
三長兩短的牛角號聲想起,提示著住民們必須在兩分鐘內離開冰封長城的城牆,至於逾期逗留的代價,就是從百米的高空墜落而下,用鮮血稍稍潤澤一下長城外那焦黑,枯裂的土地。
林秋雨對那神聖騎士的輕蔑態度不以為然,他拽緊林驚蟄的手腕,伴著低沉的牛角號聲,沉穩的走向冰屋左側的城台。
360級冰階陡峭又有些濕滑,天空開始飄起細密的雪花,血紅的殘陽漸漸的歸於黑暗,冰封長城上兩千一百七十個瞭望台,陸續燃起的火把又一次的照亮了夜空,關城處,神聖騎士的營地里燈火通明,夾著雪花的北風中,似乎隱隱帶來了肉湯的醇厚香味,還有恣意揮灑的歡快笑聲。
在這些帶著光明,帶著溫暖,帶著輕鬆的背景中,四千多個住民們,踏入黑暗,踏入風雪,踏入嚴寒的腳步不曾遲疑,只是所有人的背影,在沉默中都帶著難言的壓抑和悲傷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