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異變
「第一個問題,我的老闆,現在到底在哪裡?」
白熾燈「滋滋」了兩聲,房間里一片寂靜。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挨了這麼狠的一下,正常人一般得昏迷好幾分鐘。李輕舟把棒球棍扔到一邊,將男子拖到椅子上,然後熟練的從柜子里拿出膠帶,牢牢纏住他的雙腿。
這時,他看到男子晃了晃腦袋,睜開眼睛。
「嘶……現在的年輕人,下手還真是沒輕沒重啊……」
這麼快就醒了?還是我好久沒下黑手,力氣變小了?李輕舟眉毛一挑,手上的動作加快,將男子的雙手反剪到椅背後纏住。「既然你醒得這麼快,不妨繼續回答我的問題唄?我老闆在哪裡?」
最後幾圈膠帶繞過男子的胸口和大臂,將他死死固定住。男子沒有掙扎,反而饒有興緻的抬起頭,問道。
「可以,不過你能不能先滿足我的好奇心。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不對的?」
李輕舟放下膠帶,開始依次搜查男子的褲腳、口袋、衣領,語氣輕描淡寫。「其一,我自認為無論何時都不會放鬆警惕,但是你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我居然毫無察覺。」
男子點點頭:「原來從一開始就在懷疑了。」
「其二,我不知道你用什麼方式模仿了老闆的字跡,那塊手錶也的確是老闆的東西。但是老闆有個習慣,手錶永遠會調快五分鐘。如果有一天他將指針調回正常,意味著他在向同伴,也就是我,傳達情報。」
「那肯定還有其三咯?」
「其三……」李輕舟繞到椅背後,檢查男子的袖口。「那傢伙可不會誇我是福爾摩斯。真要說的話,他應該會這麼形容……」
沒有竊聽器,沒有錄音筆,沒有刀片,沒有銀行卡,連手機也沒有。這個男人身上乾淨得簡直反常。李輕舟撇撇嘴,繼續模仿著老闆的口吻。
「得虧這小子活在法制社會,如果把他扔到十九世紀,多半會成為開膛手傑克或者莫里亞蒂吧。」
男子嘆了口氣。
「我早該知道,推理系沒一個好騙的。」
他嘴裡一邊嘟囔著,一邊活動了活動脖子,然後開始緩慢轉頭。伴隨著一陣生鏽機器般、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他的腦袋以完全顛覆人體構造的方式擰轉了整整180度,咧嘴看向站在椅背後的李輕舟。
就像一個裝反了腦袋的玩偶。
汗毛立起的感覺「啪」的一下在李輕舟頸后炸開,他的瞳孔驟然縮小。在他震驚的眼神中,這顆倒著的腦袋搖搖晃晃升了起來,下方是拉長的脖子,像蛇一樣盤旋而立——如果還能稱之為脖子的話。李輕舟仰起頭,和男子充滿惡意的眼神對視。
那是捕食者面對食物鏈底層時戲謔的眼神。
藏屍間的冷氣透過門縫倒吸進李輕舟的肺里,罵聲狠狠的從他緊咬的牙床間迸出來。
「草!」
……
今天多雲轉雨,大雨。
天色陰沉,空氣中潮意漸濃,街道上的行人們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他們從事務所的門前走過,並沒有異響傳來,他們也沒有向這棟不起眼的建築投去任何一眼。
從沒有哪一刻,李輕舟如此痛恨地下室如此良好的隔音效果。但現在不是他繼續思考這些的時候——
無論如何,面前這個東西絕對不是人!
來不及更多思索,盤旋的人頭已經飛撲而下,咧開的血盆大口幾乎佔據了整個人臉,攝人心魂的嘶吼聲伴隨著一股腥臭味直衝李輕舟的面門。
李輕舟的身體比思維更快的做出反應,他就地一個側滾,抄起棒球棍,奮力抽向這顆腦袋,對方靈活的轉向卻讓這記全壘打落空。反而是李輕舟因為用力過猛身體前沖,失去了平衡。棒球棍也打在了前方的大理石洗手池上,碎石飛濺,球棍應聲折斷。
蛇影飛舞。中年男子的整個身體還安坐在椅子上,脖子卻以不符合體型的輕巧繞到李輕舟背後。滿是獠牙的大嘴再度張大、張開,直至能將李輕舟一口吞下的程度。通過白熾燈從背後投射而來的影子,李輕舟甚至能看到有垂涎順著獠牙的尖端滴落……
絕境……
絕境?
龐然巨口電射而至,李輕舟眼底的慌亂卻在這一刻盡數褪去。他握住剩下半截棒球棍的中端,彷彿排練了無數次的轉過身來,將球棍豎在自己面前,分毫不差地抵住巨口!帶著木茬的斷棍尖端瞬間刺穿了怪物柔軟的上顎,鮮血淋了李輕舟一頭一臉。
「等你半天了,國標滋養的……」
看著滿地瘋狂打滾的「大蛇」,李輕舟狠狠啐了一口,跌跌撞撞的跑出會議室,將門狠狠反鎖。剛剛那一下是他精心設計的反擊,但也脫力不輕。李輕舟可不會天真地以為這就能夠置怪物於死地,不過只要他能先緩過一口氣來,就還有得玩……
但是眼看著樓梯只剩幾步路的距離,李輕舟卻停下腳步。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身後的會議室就沒有了半點聲響。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頭頂滑過。通風管道口的鐵蓋子被「哐」的一下頂開,中年男人的腦袋從管道口垂落下來,懸在李輕舟前方的半空中。剛剛觸目驚心的創口已經全然癒合。
「我本來只想吃了你,然後從你的記憶中搜刮一下『門』在哪裡,」中年男人眼神惡毒而冰冷,「現在我改主意了。我要將你吞進肚子里,用酸液慢慢腐蝕你的皮膚、骨頭,讓你清醒的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消失,卻什麼也做不了……」
「得了,你少說兩句吧。」李輕舟露出不屑的笑容,同時假裝不經意的後退了兩步。「嘴巴都漏風了還擱這兒逼逼呢。」
「找死!!」
怪物被徹底激怒,再度張開血盆大口,俯衝而來。與此同時,李輕舟已經握住了藏屍間的門把手。裡面有他的解剖器具,其中包含了長短不一的數把解剖刀以及一把電鋸。如果把那裡作為最後的戰場,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蒼啷啷!
就在怪物逼近面前,李輕舟也即將推門而入的那一刻,一陣清亮悅耳的聲音突兀響起。令人恍惚的是,這聲音沒有出現在走廊里,沒有出現在房間中,而是直接出現在了李輕舟的心底,叫他沒來由的想到了出鞘的寶劍。
短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下一刻,一抹耀眼的白光將世界分成了兩半,怪獸隨之凝固在了空中,似乎無事發生。緊接著,數抹血痕從它的脖子上浮現。腦袋首先掉在了地上,彈了幾下,滾到了李輕舟的腳邊,臉上殘留著猙獰的神情;脖子則斷成了七八截,啪的摔落在地,微微抽搐著,彷彿瀕死的海魚。
鮮血下雨一般順著白光揮斬的方向傾瀉而下,將李輕舟澆了個透濕。直到這時,他才看見樓梯口處正站著一個青年男子,穿著一身卡哇伊的毛絨家居服,正將手裡的鋼筆推回到筆帽里。家居服男子注意到李輕舟已經變成了血人,抱歉道。
「不好意思,沒控制好力度……」
李輕舟愣在原地。短短几分鐘的遭遇已經足夠挑戰他的認知極限,只有身上溫熱的血液在提醒他這並不是一場夢。
然而,他的手並沒有鬆開門把,反而握得更緊了。
「你是誰?」
家居服男子有些無奈:「我好歹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吧,不該說聲謝謝嗎?」
「謝謝。你是誰?」
李輕舟眼帘低垂。他並沒有從眼前這名男子身上感受到殺意,剛剛那道劍光則讓他生不出半點逃跑的希望。饒是如此,他仍然執拗的繼續自己的問題。
「呃,你等等啊。」
對於李輕舟警惕的模樣,家居服男子似乎並不意外。他在衣兜里翻騰半天,嘴裡咕噥著「老師」,「果然」,「去哪兒了」等字眼。好一會兒,他從兜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玩意兒,對準旁邊的空處。
半人高的全息投影出現在李輕舟面前——李輕舟已經見怪不怪了——老闆田忠德躺在沙灘椅上,喝著果汁,嘴裡含糊不清。
「小子,別疑神疑鬼了,這個穿著廉價家居服、眼袋比兩周沒洗的咖啡漬還重的傢伙叫陳元,你可以叫他師兄。
有些事情我以前不告訴你,主要是懶……啊呸,主要是為了你好。現在情況有變,再瞞也沒什麼意思。『入侵』的事情陳元會和你講,你只要知道他是可以信任的就行……」
話說到這裡,突然有嬌媚的女子聲音從畫外傳來,田忠德一邊喊著「來了來了」,一邊忙不迭的從躺椅上爬起來。畫面一陣扭曲,緊接著消失,最後隱約還能聽見「小美人兒~」這樣猥瑣的笑聲。
走廊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兩人面面相覷。
「這是老師之前錄好的視頻,呵呵,確實很符合老師的性格。」
陳元強行解釋道。李輕舟渾身僵直的肌肉漸漸放鬆,他鬆開門把,沖著陳元伸出手去,臉上露出笑容。
「謝謝師兄。」
兩隻手握在一起,陳元苦笑道。
「我眼袋真的很重嗎?」
「真的很重。」李輕舟誠摯的點點頭。「師兄,你和老闆是怎麼認識的?什麼是『入侵』?剛剛那個怪物是什麼?怪物提到了『門』,又是什麼?」
明明是劫後餘生,但李輕舟已經迅速恢復了鎮定。他的臉上甚至沒有半點后怕,取而代之的是濃郁的好奇。陳元看著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師弟,心裡不由得升起一絲欣賞。
「田老闆是我的引路人,我習慣稱呼他老師。本質上,你,我,他,是一樣的人。」
「哪樣的人?」
「以推理為生,跟隨自己的好奇心行動的人。天然的尋找真相,也被真相吸引。換句話說……」
家居服男子注視著李輕舟的眼睛。
「我們是興趣使然的偵探。」
李輕舟本能的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捲髮。他隱隱感覺到,從這短短的幾句話里已經可以得出巨大的信息量,而真相就隱藏在每個字,每個動作和每個表情中。
「讓我捋一捋。」李輕舟緩緩推理道。「這條大蛇和你們分處不同的陣營,他從老闆那裡獲得了手錶,想要找到老闆留下來的『門』,但你看上去對此毫不吃驚。老闆現在還安全著,對吧?」
陳元露出欣賞的眼神:「你說的沒錯。」
「難怪每年都要度假這麼久……那麼我的第二個疑問是,今天這場戲算什麼?如果咱們是一類人,我不認為這條沒腦子的大蛇會先你一步找來這裡。你其實早就到了。」
李輕舟的語速漸漸加快。
「所以,這是一場測試,一場判斷我能否加入你們的測試。
這樣的怪物,和這樣的能力,早已超出現實世界的範疇。面對一個普通人,就算有老闆這層關係,你也大可不必解釋這麼多。除非,我面前正擺著一張加入你們的入場券……」
李輕舟分析著陳元臉上的表情。
「我說得對嗎?」
陳元神色複雜,有些感慨,有些可惜。
「都對。」陳元嘆了口氣,「你很聰明,心智堅韌,反應快,接受能力也很強。但老實講,我是不同意把你拉進來的,因為力量永遠伴隨著風險,無知有時候也是一種福氣。」
李輕舟剛想說點什麼,陳元話鋒一轉。
「不過既然老師都發話了……就聽他的吧。至於『入侵』,你看過無限流小說嗎?照那樣理解就行。更多的我就不介紹了,反正你去一次就知道。別把自己的小命玩沒了就行。」
「會比今天更危險?」
「危險十倍、百倍。」
「那太好了。」
無限流李輕舟當然是看過的,詭異、瑰麗、無奇不有,你可以在那裡得到一切,也可以失去一切。李輕舟搓著手,躍躍欲試道:「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我等不及去見識見識了……」
這次陳遠倒是沒有反對。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拿鋼筆刷刷寫上了幾個字,交給李輕舟。名片是有些粗糲的黑色材質,上面印著一行銀字:萬界偵探事務所。右下角是龍飛鳳舞的「李輕舟」三個大字,墨跡未乾。
「萬界?萬傑?」李輕舟咕噥著,「玩什麼諧音梗嘛。」
鑽心的燒灼感突然從指尖傳來,下一秒,他的身影彷彿被橡皮擦塗抹一樣在空中寸寸消失。陳元靜靜地看著,腦海浮現出當初自己提出反對時,老師說過的話。
「小陳啊,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我更了解那小子。就算我掩蓋得再好,他早晚有一天也會發現不對勁。他會竭盡所能的探索真相,而且他真的做得到……既然如此,直接了當的攤牌才是最負責任的做法。
再說了,『入侵』雖然危險,對他來說未必是壞事。現實世界是他的牢籠,不釋放釋放的話,早晚有一天他會被憋瘋的。」
希望老師說的沒錯吧,陳元這麼想著。畢竟現在可是多事之秋。他慢吞吞走上樓梯,推開事務所一樓的大門,鋼筆始終握在他的手心。天色已經濃得能滴出墨來,一輛轎車停在路邊,周遭零零散散的站著衣著各異的十來人,隱隱將事務所包圍了起來。
「『門』,我已經收下了。你們擺出這個陣仗,是陰的不行要來明的了嗎?」
沒人回答,但是包圍圈開始漸漸縮小。陳元微微抬起手,鋼筆在他指尖轉動,鈀銀合金製成的筆尖好似一團躍動的銀光。陳元又嘆了口氣,他今天嘆氣的次數有點太多了。
「一起上吧。我今天還趕著交稿呢。」
……
雷霆乍現!
李輕舟彷彿墜入了無止盡的黑暗中,時空在這裡失去了意義。閃電劈落的那個瞬間,四周的景象顯出驚鴻一瞥:被鎖鏈纏繞的巨型火球、遍布屍首與刀兵的戰場、比黑暗更深沉的黑暗……黃銅製成的巨大天平在雷雲中載沉載浮,天平一端坐著怒目圓睜的獬豸,另一端放著滴血的尖刀。
光怪陸離的景象交錯映照在李輕舟的瞳孔上,最後浮現的是一隻優雅的黑貓,它正邁步走進一幢陰森古宅的大門。似乎是注意到了李輕舟的目光,黑貓回過頭來,碧綠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沙啞的聲音在李輕舟的耳邊響起。「那麼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吧,我的……代言人。」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