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酆都10號線
5月20日,星期三,距離高考還有18天。
六點,叮鈴鈴的鬧鐘聲準時喚醒了清晨。三更半夜失魂落魄著淋雨回家的許安川結束了疲倦失眠的輾轉反側,瞪大那雙帶著血絲的眼,他靜靜的望著天花板上的花瓣紋路。
「嘎吱~」
隔壁的夏女士又躡手躡腳的悄悄起床了,她小心翼翼的用力抬起門把手,將年歲久遠、稍稍有點下落離框的木門一點一點上抬,而後慢慢推開。即使如此,但那老舊的房門依然不遂人願的發出了不輕的聲響。
是水龍頭的嘩嘩水聲,是廚房灶台旋轉打火的聲音,鍋鏟翻動交觸的聲音混雜在煤氣火焰升騰的呼呼聲里。十幾年如一日,夏女士洗漱完畢又開始準備起許安川日常的早餐。
熟悉又溫馨的聲音都在耳中,天生帶著異於常人的超敏銳聽力的許安川早已熟悉了這樣安穩的生活。
可惜,平靜的世界變了啊。
許安川收拾著起床,整理好床鋪,身體習慣性的走到了卧室衣櫃穿衣鏡的面前。看著那面被白布遮上的鏡子,許安川臉上泛起苦笑。
紅月亮,鏡中詭,那些詭異的經歷似乎又重現腦海。
心中情緒複雜,他還是揭開了白布。對視鏡中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自己,許安川只是用手拉起了嘴角,努力揉了揉發紅髮腫的眼睛。帶著一如往日的微笑,恢復那副開朗男孩的模樣。
六點十五,給早起的許安川十五分鐘緩衝收拾的時間,夏女士又如往日般準時的敲響了卧室的門。
「小川,該洗漱吃飯了。」
「好的,媽媽。」
清晨,灰濛濛的天氣里飄落著零星的雨點,餐桌前的母子二人靜靜的吃著碗中的荷包蛋配細麵條。此刻,這熟悉的家常味道令曾經暗暗厭倦夏女士重複單調食譜的許安川欲罷不能。
早晨吃完,夏女士似乎一直猶豫著有話要說,她收拾著碗碟,試探性的開口詢問:
「小川,身體怎麼樣,今天去學校嗎?」
「嗯,放心吧媽,我沒什麼事,最近睡得飽飽的,精神狀態很好。我待會兒打電話給老班,高考在即了,躺了兩天,不能在錯過複習鞏固的機會了。」
摸摸頭,許安川傻笑著拍拍胸脯,做出一副神清氣爽的姿勢。
「其實咱們也可以適當的再休息幾天。媽知道你最近高考壓力大,可咱也要愛惜身體。你這傻小子就是因為疲勞過度加上一時壓力過大才突然昏迷不醒好幾天。」
輕輕點了點許安川腦袋,夏女士面帶后怕,語重心長的說道。
「要不我和你們老師再請假幾天,你的課程學習應該結束了吧。其實咱在家裡複習也是可以的,你的自主學習能力媽是真的的相信。放心,媽絕對不會打擾到你。」一邊收拾著碗筷,夏女士一邊開口道。
「不了媽,高考還有十八天,現在的同學見一面少一面了,能和他們待一起學習的日子不多了,我也不想留下遺憾。再說和同學老師們一起複習鞏固也能多點答疑解惑的熱情嘛。」
向水杯里灌著桌上的涼白開,許安川收起桌上的書籍,對著夏女士一個陽光的微笑。
「我這絕對沒有嫌棄媽的意思啊,畢竟媽你也知道我的理想大學就在家附近。那傢伙的分數可不低,咱不努力一把沖一衝,可能報考還是會有點風險。」
「好了媽,我先走了。快趕不上這一班的公交了。」
「再見媽,晚上我想吃糖醋排骨,
就要麻煩我最最漂亮的夏媽媽動手一展廚神風采了!」
急匆匆的收拾好書包,給了夏女士一個不倫不類的搞怪行禮,許安川怪笑著溜出了家門。
「糖醋排骨啊,哎,家裡的醋又沒了,還要順路去買瓶。」
「哎,小川!路上注意安全,別太急了,時間還夠!對了,中午老老實實吃食堂飯菜,別又偷偷省錢去吃泡麵,你不能吃辣的,現在青春期小心長一臉痘,未來找不到女朋友!」
「好了好了媽,我知道辣!」
看著開門離去的孩子,夏女士搖搖頭,忍不住又嘮嘮叨叨著那些重複過千百遍的關心話,美麗的臉上笑容燦爛......
七點二十五,課前鈴聲響起,公交晚點的許安川踩點到校。
許安川尷尬的站在三年二班的門口,輕輕敲門,給了講台上監督早自習的老班一個不好意思的陽光微笑,在他怪異又尷尬的隨手拍拍書加微笑點頭中疾步匆匆的走回了中間排自己的座位。
在同桌郝達歌一副見鬼的張嘴揉眼中,許安川默默坐上了自己那空空蕩蕩的座位。
郝達歌緊張的咽下一大口口水,偷偷打量了眼講台上埋頭苦讀的老班,抬手將一大本書立在課桌上,擋住前方可能投來的視線。他輕輕掐了下許安川胳膊露在外面的皮膚,一臉不可置信的對視著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的許安川,他努力壓低著聲音開口道。
「我艹!老許你沒死?!」
「老班不是說你突發心梗猝死了嗎,咱班昨兒個還為你集體悼念了兩分鐘。你今兒個咋還來了?!」
「?」
許安川一臉茫然,隨後又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看來自己昏迷這兩天發生了不少意料之外的變故啊。
「我的好大哥誒!可不敢胡說,不帶這麼說自家兄弟的!」
許安川從書包里掏出複習的書,一臉嫌棄的對著緊張兮兮的郝達歌吐槽著。
「兄弟這是屬於突發情況,突發情況懂嗎?哥最近壓力太大,加上休息不太好。我媽又臨時有事出差了幾天,家裡沒人,低血糖昏迷過去了一會兒。」
「沒啥大事,老班可能是關心則亂,誤聽了什麼消息吧。很正常能理解嘛,老班的性格你還不了解嗎,咱班上次的運動會他不也是傳著一手消息說咱班運動會總成績年級倒二,結果最後出來是個倒三嘛。」
許安川翻動著書上畫的複習摺痕印,找到著上次複習的進度,漫不經心的吐槽著。
「那倒也是,老班的情報偵查能力確實不咋樣。」
郝達歌托著下巴,偷偷側過頭打量了眼講台上認真看書的班主任,接著許安川的話吐槽著。不過似乎又是想起了什麼,他又躲回了課桌前立起的課本「堡壘」掩護下,低著頭神秘兮兮的拉著許安川開口道。
「不過吧,老許我可聽說了,那警察醫生昨兒個連著去了你家好幾波,都可確認你嗝屁狗帶了。」
「這幫人不會也像老班一樣不專業吧,還是說你小子瞞著哥哥偷偷拜了高人,練了手龜息假死大法?」
「老許啊,你發達了可不能忘了好大哥啊!咱可是三年的好同桌,有你一份作業哥哥可都沒少抄一份!」
看著同桌那一副睿智的模樣,許安川無奈的拍落了郝達歌拉著自己的手。許安川苦笑著長嘆一聲,看似玩笑無奈的開口。
「我的好大哥啊,還高人龜息假死呢,你的想象力咱實在跟隨不上。我要是說我這兩天是穿越異世去繼承大佬傳承你信嗎?」
「信,我肯定信!咱從見到老許你的一眼就看出了你是人中龍鳳,潛龍在淵,身負大氣運大福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gun!少看點玄幻小說,我要學習了,再不努力就考不上大學了。」
「別啊老許,和哥哥聊聊唄,你不在這兩天哥哥遍尋三年二班,實在找不到一個如你一樣的知己。哦,對了,你小子知道嗎,你被老班宣告猝死的那天,班上好些個女生都偷偷紅了眼呢。」
郝達歌一臉八卦樣,帶著十年沒說過話的熱情插科打諢,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講台上的老班慢慢走來。
「我尋思著咱哥倆都是那麼帥,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就是咱學習稍稍不如你一點,這班上咋就沒人喜歡我郝達歌呢。難道是被老班請多了家長,還是這老傢伙偷偷使壞,背後掐滅了我迷妹們愛情的小火苗。」
眼前一亮,郝達歌的視線突然明亮,但越說越嗨的他絲毫沒有在意。繼續托著自己那張有點小帥的路人臉,眯起自認憂鬱禁慾的桃花眼,一臉無奈寂寞的繼續滔滔不絕。
「肯定如此!老班這傢伙天天戴著副金絲眼鏡裝斯文,都市小說上多的是這種偷摸著蔫兒壞的班主任,學霸文主角的第一個新手boss通常都是老班這樣篩的,損色!」
「咳咳!郝同學,說什麼呢,這麼激動忘我,書都掉地上了也不知道撿撿?」
嚴肅刻板的聲音自身邊響起,一本眼熟的書落在郝達歌桌上,拍拍書上塵土,老班手落在書上,半帶深邃笑意的看著他。金絲眼鏡的鏡片里反射著清晨溫暖的陽光,明晃晃的折落在郝達歌突然表情一僵的臉上。
「是老班啊,您老人家怎麼突然大駕光臨了嘞。沒啥,這不快高考了嗎,您不是鼓勵同學們之間互幫互助、共同提高鞏固嘛。咱這不是有問題不懂,向許同學學習求解嘛。」
打個哈哈,郝達歌一臉認真好學的勤奮模樣,正兒八經的打開了桌上的英文書,指著一句短語摸頭傻笑。
「嗯,好好加油!你小子有基礎有能力就是沒耐心,玩心大。暫時收起那些小說遊戲,把握最後的十八天好好鞏固提高,我相信你一定大有作為!」
「我懂我懂,謝謝老班!」
「嗯,最近同學們壓力都大,就不要過多打擾別人了。有不懂的都可以向各科老師發問,尤其是數學,我就在班上,你小子次次不把心思用在正經上,這次的數學模擬考要是再給我來個不及格,我可是要去你家給你單獨輔導了!」
提了提眼鏡,兼職二班數學老師的老班收起了和藹的微笑,一臉嚴肅看著不正經的郝達歌。
「嘿嘿,知道了知道了,保證完成老班指令,這次數學一定及格!」
傻笑著搓搓手,郝達歌昂頭舉手,一本正經的向著老班行了個不標準的軍禮!
「嗯,你小子繼續努力吧。對了,安川啊,你這事兒老班我辦的魯莽了,對你造成了不良影響,我向你鄭重道歉!」
老班摘下了眼睛,當著三年二班全班偷偷透過課本旁觀的臉鄭重的要向一旁看戲的許安川道歉鞠躬。
許安川攔住了老班的動作,帶著陽光的微笑面對老班的嚴肅尷尬。
「這事和老班沒關係,畢竟老班你也是關心則亂。我相信老班知道我的昏迷假死時一定很難過,老班你是我最敬愛的師長,您養的小橘貓也和老班你一樣感性。早上的電話里我聽見了小橘貓意外驚喜的激動動作。」
「雖然老班你很快安慰了小貓情緒,但我還是聽見了老師家小橘貓摸眼淚的小動靜。」
「老班,安川回來了!咱一定不辜負您和其他老師們這三年的辛苦付出,一定給您帶回來一個好消息!」
「恰同學少年,高考加油,三年二班的各位兄弟姐妹們!」
許安川拉著老班微微顫抖的手,對著班級里或三年或兩年同窗的同學們一聲意氣風發的高呼。
「加油三年二班,高考必勝!」
和許安川對視一眼,老班微笑著回應了一聲。
「加油!」
「拼搏百天,我要上燕京大學!」
陽光瀰漫,微風不燥,清晨的教室少了點沉悶壓抑的唰唰翻頁落筆聲,多了點生氣蓬勃的青春氣息......
日子匆匆走過,緊張又平淡的高考複習生活一點點過去。
5月22日,星期五,晚上九點。
陽光告別了大地,黑夜不期而遇。
和夏女士享受完一頓家常的晚餐,許安川借口著出門轉轉散散心,周末去同桌郝達歌家暫住兩天互相交流一下學習。在夏女士略帶擔心的嘮叨里,許安川再三承諾安全第一,終於磨消了一點媽媽的擔憂成功出門。
月明星稀,背著滿滿當當的書包,手裡握緊著那張隨爺爺絕筆信寄來的年代感十足的古老紙質地鐵票,許安川踏上了未知的行程。
祁圖的話似乎回蕩在許安川耳畔,他說爺爺的死是為了自己,他用生命換來了一個讓自己選擇的機會。許安川明白,他沒必要騙自己,自己沒什麼值得祁圖騙的。他可以隨意穿行紅月與現世,隨手拿捏恐怖的詭異存在,和許家的先輩關係匪淺,祁圖的神秘強大遠遠超乎了許安川的想象。
許安川握緊了手中那張翻來覆去看了兩天的地鐵票,心中回憶著爺爺那封突然筆跡全無、化成一張白紙的絕筆信。心中迷茫,卻又堅定的走向未知。
人來人往的世界里,路上有光,身旁高樓里有萬家燈火,一些人睡在床上,一些人站在窗前,一些人坐在椅上。
月光在天上一閃,又被烏雲埋掩。路燈的冷光沖洗著,許安川孤獨的身影。在人影漸少的街道,他剋制住往熱鬧地方躲的迷茫孤單,旁觀著匆匆行人們的安穩快樂。他的心中有警鐘長鳴,那宿命的詛咒,提醒他早已不復單純的天真無邪。
走進了地鐵站,隨意買了一張地鐵票進站。許安川靜靜的站在列車往來呼嘯的站台,看著站台上的掛著的電子大鐘亮起的紅色數字,等候著屬於自己的那趟列車。
十一點58分,許安川最後望了一眼手上的車票。帶著奇異味道的暗金色油墨印出了列車的班次,那趟不存在的地鐵:
【酆都十號線】
午夜十二點到了,照著車票背面的指示,許安川撕碎了那張票。
一分為二的地鐵票,呼嘯而來的列車。
墨綠的藤蔓裹死了地鐵,如一條綠色的巨大蛟龍過境,那趟不存在的列車穿過了飄落的地鐵票,停靠在沉默的許安川身邊。
藤蔓如綠色的海潮鋪天蓋地的席捲這個世界,現代化的地鐵站台瞬息間化成了原始森林的一份子。
地鐵門開了,許安川進了。
【酆都十號線】,發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