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叔與2嬸

你會因為一段富有詩情或哲理的話，愛上一本書；會因為一個愛恨分明、色彩濃烈的角色，愛上一部電影；也會因為一個包含深情與愛慕的眼神，愛上一個人。

喜歡一個人，你看他的眼神就會不同，你的眼中會帶著光，裝著柔情，充滿欣賞。

我二嬸看我二叔的眼神就不同，在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我便能體會到，那是愛，那是幸福，那是一輩子的眷戀與期待。

我小時候，家裡很窮，因為爺爺奶奶的不善經營，家裡幾乎一窮二白。

爺爺奶奶生了四個孩子，我的父親是老大，我父親下面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我要講的故事，便是我二叔與我二嬸的故事。

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母親在我五歲的時候改嫁離開了這個家庭，小時候除了知道我有一個母親，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成為了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後來我跟著爺爺奶奶生活，他們並不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他們會經常吵架，甚至大打出手。在我兒時的記憶里，那是一段糟糕的生活，我幾乎每天生活在他們吵鬧與哭啼的恐懼里。那時候我時常會想，為什麼他們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仍然沒有一點值得包容彼此的柔軟情感。也正是因為他們，我一度對愛情十分的悲觀，我想，如果夫妻最後都會過成他們那般模樣，我寧可孤獨終老。

我大叔和我大嬸的婚姻生活也不幸福，他們也因為各種雞皮蒜皮的小事吵架，後來還因為這種積怨離婚了，留下可憐的一雙兒女，在這世界迷茫而無助地摸索與探尋，什麼是人生，什麼是生活，什麼是愛情。

直到我二叔娶了我二嬸，我才發現，原理愛情應該是這個樣子，即便生活一地雞毛，即便家裡一窮二白，他們依然可以有說有笑地過好每一天，那相互依賴，相互包容，相互寵愛，相互理解的點點滴滴，支撐他們走過了以後的每一段悲歡。

小時候我很怕我二叔，因為他是我們村裡有名的惡霸，他後背的屁股口袋裡總帶著一把匕首，他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兇悍模樣，他人狠話不多，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家裡的小孩大多怕我二叔，也都挨過他的打，他打人極狠，我記得我被他用皮鞋尖狠狠地踢過幾次屁股，現在想來依舊覺得屁股生痛。我姑姑的兒子，也就是我表哥，曾在田裡，因為不會插秧，被我二叔按到泥巴里半天起不來，從此我表哥每次見到我二叔，就像小鬼見了閻王一樣，每次我二叔去我姑姑家做客，我表哥總是躲著，連吃飯都不敢上桌。

家裡最怕我二叔的應該是我大叔的大兒子，也就是我堂弟，他每次見到我二叔都要繞道而行，在村裡，只要有人說我二叔來了，我堂弟准撒腿就跑，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因為二叔在家及村裡的名聲極差，連我奶奶都罵他是「羅漢」，誰都不敢碰不敢惹的那種窮凶極惡之人，也因為如此，他到三十歲都沒有娶到媳婦，這當然也有一方面是因為家裡窮，沒有人家願意把女兒嫁到這種人家吃苦。

我們村裡的人，包括我爺爺奶奶，都一度認為我二叔這輩子要打光棍，但誰能想到，他能娶到一個像我二嬸一樣漂亮又溫柔的女人。

長大后，有一次我去二叔家拜年，喝酒的時候，我二叔坐在桌上大吹大擂。他向來如此，跟我爺爺一樣，沒喝酒話不多，喝了點酒就變成了話癆，他吹的牛很假很虛，

但我二嬸卻坐在他身邊，深情地看著他，饒有趣味地聽著，有時候還會附和一兩聲。我二叔吹了這麼多年，她就聽了這麼多年，而且就像永遠聽不厭，也永遠不會懷疑他吹的牛是真是假。人都說，處在熱戀之中的女人是白痴，可他們在一起三十多年了，我二嬸卻像一直處在熱戀之中一樣，她喜歡托著下巴，看著眼中這個似乎永遠長不大的男人，眼睛裡帶著奇異的光芒，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聽著這個男人沒完沒了地說著那些他年輕時走南闖北經歷過或虛構的英雄故事。

我不禁好奇地問我二叔，他和我二嬸當初是怎麼認識的。

我二叔聽了，醉紅的臉上透出紅光，他笑著看了一眼我二嬸，我二嬸臉上竟然透出一絲少女才有的嬌羞。我二嬸率先開口，她嗔笑了一聲，對我們講道，「這件事就別提了，提起來我現在都生氣，那時候我在田裡放牛，你二叔不知道突然從哪裡冒出來，對著我一本真經地計較說，他說我家的牛吃了他家的稻子，必須讓我賠，我看著他卧在田埂上認真數著被牛啃掉的稻子時，心裡又好氣又好笑，那時候只覺得這個男人特別有趣。後來他總變著法子找我麻煩，那時候我單純地以為他只是在找我麻煩，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送了一塊手錶給我，然後對我說，願不願意做他的女人，一輩子的那種。」

我二叔聽了，得意地笑了笑，他抽著煙，喝了一口酒，皺起很重的抬頭紋，自吹道，「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帥小伙，你嬸嬸其實早就看上我了，我那時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覺得這個女人就應該是我老婆。雖然那時候家裡很窮，我配不上你嬸嬸，但我就是硬氣，多大的壓力也不認輸，最後才有你的妹妹淑萍。」

我二叔與我二嬸一共生了五個孩子，淑萍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他們愛情的見證，因此他們對淑萍一直非常珍視和疼愛，即便她不是他們想要的兒子。

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全世界的人都不看好他們，我二嬸的家裡極力反對，甚至為了反對這門親事帶著他們家裡的一眾人打上門來，那是真的打，把我爺爺剛買的唯一的傢具打得支離破碎。

我二嬸的父母兄弟都不認為我二嬸跟著我二叔能得到幸福，為此，他們甚至在我二叔與二嬸結婚後依舊不與我二叔來往，他們嫌我二叔窮且不爭氣，脾氣又差，他們認為我二嬸被我二叔騙了，以後的生活一定會水深火熱，他們甚至認為我二嬸遲早有一天會哭著跑回娘家，鬧著與我二叔離婚。

但我二嬸卻一直與我二叔在一起，而且越來越幸福，越來越美滿，幸福美滿到現在讓所有人都嫉妒。

用我二嬸的話來講，從她決定與我二叔私奔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決定一輩子跟著這個男人，不離不棄，同甘共苦，一生一世。

差不多是在我二嬸全家人的圍剿下，我二嬸跟著我二叔私奔到外面，生下他們第一個女兒，最後二嬸家裡的人不得不妥協，他們才從外面回來辦了婚禮，成為了正式的夫妻。

他們婚後沒過多久就生下了第二個孩子，是個很可愛的男孩，原本他們的生活就應該這樣順著美好與平靜的方向延伸下去，可不幸的是，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夭折了，因為我二嬸的疏忽，他們的兒子被開水燙死了，我二嬸哭得死去活來。

當我二叔全身疲憊，風塵僕僕地從打工的外地趕回來，他做得第一件事是衝進房間去安慰我二嬸，我看到我二叔滿臉灰塵，眼睛裡布滿血絲，但他看我二嬸的眼神仍然充滿柔情和疼惜，全完沒有半點的怨責。

我二叔回來的當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坐在桌上，帶著悔恨與自責，用哭腔對爺爺奶奶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不怪任何人，我覺得一定是我罪孽深重，上天才會收回我的兒子。這些年，外面一直有人說我不孝，我思考了很久，或許正是因為我不懂得孝順自己的父母，所以上天才懲罰我，不孝順的人不配有兒女！」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我二叔流淚，自那天後，我二叔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對我爺爺奶奶變得很孝順，不再惡狠狠地懟我奶奶，也不再與我爺爺一言不合就要出手，對我們這些小孩，他也變得越來越有耐心，有時候也願意平心靜氣地教我們做人的道理，他越來越像一個兒子，一個丈夫，一個爸爸，一個叔叔。

他終於長大了。

後來我二叔與我二嬸又生了兩個女兒，但因為農村人的思想比較守舊，還是認為沒有兒子就沒有後代，最後他們又生了一個孩子，好在這次是個男孩，不然按我二叔的脾氣，估計還要一直生下去。

我二嬸年輕的時候就貧血，生完幾個孩子后貧血就更加嚴重，有時候蹲下去再站起來就會頭暈，為此我二叔每次去街上都要買幾兩豬肝和半斤紅棗回來，然後燉湯給我二嬸喝，三十多年來，從未間斷過。

小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二叔總要燉這種湯給我二嬸喝，於是便問我奶奶，奶奶說這是治療貧血的土方，很管用。

有一次，我二嬸嫌我二叔燉的豬肝紅棗湯太膩，不肯喝，我二叔當即發脾氣，放狠話說，「你必須喝，就算喝完我們現在就離婚都行！」

那時不懂愛情，還被我二叔兇狠的模樣嚇得以為他們真的會離婚，現在回想起來，才明白，那不是最狠的威脅，而是最深的情話。

前年回老家過年，二叔問我有沒有找到女朋友，我說，現在在城市找媳婦不容易，哪裡有他那麼好的運氣，能遇到二嬸這麼好的女人。

這原是謙虛客套的話，沒想到我二叔聽了，笑了笑，醉紅著臉，竟然點點頭，誠然道，「那倒是！」

那一刻，我看到我二嬸的臉上，再次流露出少女般的嬌羞。

我羨慕地看著這對相扶相持，不離不棄的夫妻，心中想著，我以後的愛情，也定當會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