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邊楚天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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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跟大姐一家子在小院子外面的那株老桂花樹下乘涼，我說明天我得回去了。翰卿姐夫一聽就說這麼急就要回去？不行，來一趟不容易的！我說看了大姐，又見過了姐夫，也認識了外甥外甥女外甥媳婦還有外孫子，看過了武漢長江大橋，看了好多的地方，足夠了的。出來也很久了，雖然說是沒當支書了，但家中也有忙不完的事情的，該回去了，能到大城市來看看也沒算白活了一世了。家鄉的鄉親們好多人連個縣城都沒有去過呢，我這一生也算是值得了的。姐夫卻說你在零陵呆了兩天，在衡陽呆了三天，桂林玩了一個禮拜，那麼到武漢來起碼也得呆上個把月啊！武漢這麼大你該多看看，你來武漢天遠迢迢的，也該多歇息些時日，不能就走的！
大姐也是一樣的意思，外甥甚至說是不是一個人出去寂寞，明天還是仍舊陪舅舅出去玩吧。我連忙說不是那樣，不能老叫人陪著，一個人走走其實挺自在的呢！
拗不過一家子的熱情，我暫時沒再提回家的話。
突然，我看見了江邊樹蔭下那個白髮蓬亂飄起如烈日下的斗篷的襤褸身影，象個鬼影子似地在遠處幽暗的路燈光下飄忽了一下就不見了。我心裡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大大的寒噤，幾乎感到有點頭重腳輕了。長江大橋那裡離這裡可是有那麼遠的啊，這怎麼可能呢？難道會是個什麼幽靈不成？或者是我的幻覺？如果是幻覺，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幻覺呢？沒來由呀！
我雖然沒說什麼，但在後面的談白中，我下意識地不時朝四周察看著，保持著特有的警覺，但始終沒能再撲捉到那個魔影。那天晚上我神經質地警覺了一個晚上，通宵沒怎麼睡著。
第二天我也不好說當天就走，也不願外甥去陪我上街。但一個人竟然沒有了出門的激情。是不是呆在屋子裡休息一天呢？我猶豫著。但是，我那種不服邪的熱血又勢不可擋地涌動起來，我心裡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是一種什麼期待嗎？我也說不清，反正，我決定出去！
我的這個決定果然迎來了自己跟魔影的正面交鋒！
我不知道我的這次出門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那天我是特意坐車到了另外一個較遠的地方，我之所以特意走得盡量遠一點，是不是說明我心裡其實有鬼呢？大概是半上午的樣子，我走得有點疲憊了，在公園裡一處竹林里躲蔭。我在一個石凳子上坐了下來，喊住了從旁邊走過的一個賣冰棍的老婆子。公園裡是比大街上要涼快一些，但還是感到炙熱。加上走走看看也耗了體力，就口渴了。大熱的天，公園裡沒有幾個人。人們多在傍晚，更多的是在晚飯後出來玩玩。烈日當頭的上午，又不是星期天，到公園裡來的恐怕也是象我一樣的外地遊客吧。
我仍然要了兩根冰棍，我做事總有點過頭的傾向，口渴得要命，一根冰棍過不了癮。跟昨天在長江邊上要兩根冰棍可以說毫無聯繫。我這麼說，是想說明事實上是否冥冥之中就有著什麼聯繫呢？反正，昨天長江邊上的陰影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也恰恰是在我剝冰棍紙包的時候，有一種感覺告訴我我正被一雙眼睛象探照燈一樣地盯著！我向四周一看，竹林里就分明飄出了那個襤褸的身影！
我讓自己鎮定下來，拿起兩跟冰棍，走到了女魂靈的旁邊。照我的性格，我會一把將對方攥住，第一就要看看手裡攥著的到底是個空虛還是實體！但我沒有那樣做，我在旁邊站定了，一股餿臭撲面而來，直鑽我的鼻孔，我真想落荒而逃，但我不能逃。我把兩根冰棍遞了過去。
「謝謝你昨天給我的兩根冰棍！」魂靈開了口！我聽出來是不太純正的武漢口音。
我一聽女魂靈的這句話，就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麼說，昨天我丟在江邊椅子上的兩根冰棍，她已經享用了！
我再一次將兩根冰棍遞到了她的面前，但她伸手只拿了一根。
「你自己應該吃一根！」這是她說的，好象是她在分配飲料似地。話說回來，這魂靈還客氣著呢！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剝開一根冰棍，吃了起來。她在我吃的時間後面，也剝開她的一根吃了起來。我注意到，她嘴裡吃著冰棍，眼裡卻死死地看著我的臉。她看我吃得很受用的樣子，松樹皮似的老臉上竟然有了一絲笑意。
兩個人的冰棍都吃得悠長，慢條斯理。照我一向的吃法，這會兒只怕是十根冰棍都已經融化到嘴裡了，但我用舌尖一點一點地舔著，我以往吃冰棍是用牙齒咬的，象吃紙包糖一樣地嚼碎了就大口咽了，那樣才解渴，才過癮。現在手裡這根冰棍舔得這麼地慢，冰清的水就流到了手上，涼嗖嗖的。我享受著那一絲冰涼，心裡卻火燒似地煎熬著，我不知道怎樣跟她交鋒，我不能就這麼放過她！
她手裡的那根冰棍當然是一點一點地舔著吃的，但她舔冰棍的技巧很高，她吃得比我還要慢多了，就是不見漏掉哪怕一滴冰水！她手裡的冰棍在打著轉，哪裡融化得眼看要掉下來一滴了，她的嘴巴就說時遲那時快地湊了上去，舌頭適時地迎接了搖搖欲滴的冰水。事實上她就沒有主動地啃過一口冰棍，她不向冰棍發起進攻，只等冰水欲滴之時就張開嘴進行防禦，那種境界堪稱食冰一絕！我就使出了我的看家本領來跟她比試看誰的冰棍吃得更慢，但由於缺乏操練，我不久就被宣告敗下陣來，我的冰棍化成水而漏到手上，甚至漏到地上的太多了，這簡直是一種浪費！但我還硬撐著，沒有了冰水我就舔著手裡那根竹籤簽。竹籤簽開始舔上去還有那麼一絲絲涼意，到後來就變熱了，熱得灼痛了我的舌頭。但我只能裝模做樣地舔下去，還裝出個有滋有味的樣子，似乎那根竹籤簽有舔不盡的甜頭。事實上是我心裡在吃緊，我還沒有想出個策略怎樣穩住她，生怕她又成一團陰影飄忽即逝！
「你很知苦哩！」現在她也開始舔竹籤簽了，嘴裡才有了發出聲音的空檔。我知道她是在表揚我肯舔凈冰棍的竹籤簽，但她卻忽略了我手裡原來的冰棍漏到手上和地上的幾乎過半的浪費，更加不知道火辣辣的竹籤簽已經把我的舌頭打起了血泡！
「你老今年高壽了？」我終於找到了開口的機會。
「不知道！」她的回答使我感到我會失敗，但她出乎意料地加了一句：「多年未過生日了！」
沒過生日？那也不能成為不知道自己年齡的借口呀！我心裡極不服氣，我本人還不是很少過生日，我就從來沒記著自己哪天過生日。常常是和妹仔提醒我，過幾天你生日了！我才知道自己又老了一歲啊。但和妹仔的意思是要不要慶賀一下，或者至少也要趕個圩場買點什麼來呀。我就總是那句話，莫弄起了，日子還不是一樣天天地過！但逢大生日時她是不管我的意見的，我就只好讓她忙去。
我雖然也不過生日，可是也沒忘了自己的年齡啊！
我乾脆單刀直入了：「你老是哪裡人呀？」
她終於丟了手裡的竹籤簽：「我是你……我是你前世的娘啊！」這一句真是把我驚得非同小可！要是她省掉「前世」兩個字，直接說「我是你的娘」的話，我不知道會不會暴跳如雷。但她偏偏加上「前世」兩個限定詞，但這同樣就更讓我怒不可遏！我極端痛恨任何迷信邪說，這個襤褸東西竟然如此冒犯我，公然進犯我的唯物主義信念，是可忍孰不可忍！
奇怪的是我當時竟然沒有發作，我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克制住自己的。我嘴裡說出來的竟然是：「你這話是怎麼講啊？」
她看著我說：「我就是你前世的娘啊，好人！前世我是你娘，今世才有緣在這裡見到你啊！」
純粹一派胡言！你怎麼不說前世是我的妻，興許我就會對你這個叫花子更人道了？我覺得我已經看穿了她的伎倆，頓覺毫無意思，扭頭就走了。
我卻明顯感到有個影子在後面跟著。
我回過頭來沒好氣地說：「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我想起了方家元的故事，他到衡陽時打了人家一巴掌，女人就跟定了他，直到晚上趴到他身上，進入他的夢裡。那可是個活生生的「狐狸精」跟男人的故事啊！可我就太不值得了，我好心好意施捨了三根冰棍，當然不能說是雪裡送碳，卻是「火里送冰」啊，我身後卻跟了個乾癟醜陋駭人噁心的老巫婆老魔頭！難道她會象方家元的女人跟方家元似地跟定了我——她這個「前世的兒子」？只怕是前世作的孽了吧！令人氣憤的是不幸言中，她在後頭竟然向我宣告：「我跟你回家去！」
「我沒有家！」我沒想到我說了一句當年方家元說的完全一樣的話！
「你有家！」看樣子老魔頭開始進攻了！
「我又不是本地人！」我沒好氣地說。
「我知道你是哪裡人，要不然哪會是你前世的娘呢？」這話把我嚇得渾身透涼，我必須來硬的了！
「別來這一套！姓虢的不信邪！我這是到親戚家去，當心我姐夫喊人把你丟進長江里餵魚去！我可告訴你，我姐夫可是個老軍人，軍官！」我一時竟然搬出了我姐夫，是不是把軍官姐夫當成了一道驅鬼符了呢？
我發現她好象被震懾了，我清楚地記得我看見了那雙老眼裡立即噙滿了淚水，很絕望的樣子。我藉機迅步走開了，走了好一段路后，我確信不見了她的影子，這才上了一輛公交車。
回到大姐家我沒有提及此事，我怕引起不必要的混亂和解釋不清，更擔心被當作迷信東西被人添油加醋地傳播，鬧得玄乎乎的。
但是，我是一定要回去了，我提出了各種不是理由的理由，大姐和姐夫知道再也留不住我，就讓兒子給我買好了返程的車票。
也許真正的理由沒有說出來呢。武漢猶如一團黑沉沉的雲霧，重重地壓在心頭，我有點受不了了，我急於從一團黑沉沉的雲霧中逃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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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跟大姐一家子在小院子外面的那株老桂花樹下乘涼，我說明天我得回去了。翰卿姐夫一聽就說這麼急就要回去？不行，來一趟不容易的！我說看了大姐，又見過了姐夫，也認識了外甥外甥女外甥媳婦還有外孫子，看過了武漢長江大橋，看了好多的地方，足夠了的。出來也很久了，雖然說是沒當支書了，但家中也有忙不完的事情的，該回去了，能到大城市來看看也沒算白活了一世了。家鄉的鄉親們好多人連個縣城都沒有去過呢，我這一生也算是值得了的。姐夫卻說你在零陵呆了兩天，在衡陽呆了三天，桂林玩了一個禮拜，那麼到武漢來起碼也得呆上個把月啊！武漢這麼大你該多看看，你來武漢天遠迢迢的，也該多歇息些時日，不能就走的！
大姐也是一樣的意思，外甥甚至說是不是一個人出去寂寞，明天還是仍舊陪舅舅出去玩吧。我連忙說不是那樣，不能老叫人陪著，一個人走走其實挺自在的呢！
拗不過一家子的熱情，我暫時沒再提回家的話。
突然，我看見了江邊樹蔭下那個白髮蓬亂飄起如烈日下的斗篷的襤褸身影，象個鬼影子似地在遠處幽暗的路燈光下飄忽了一下就不見了。我心裡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大大的寒噤，幾乎感到有點頭重腳輕了。長江大橋那裡離這裡可是有那麼遠的啊，這怎麼可能呢？難道會是個什麼幽靈不成？或者是我的幻覺？如果是幻覺，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幻覺呢？沒來由呀！
我雖然沒說什麼，但在後面的談白中，我下意識地不時朝四周察看著，保持著特有的警覺，但始終沒能再撲捉到那個魔影。那天晚上我神經質地警覺了一個晚上，通宵沒怎麼睡著。
第二天我也不好說當天就走，也不願外甥去陪我上街。但一個人竟然沒有了出門的激情。是不是呆在屋子裡休息一天呢？我猶豫著。但是，我那種不服邪的熱血又勢不可擋地涌動起來，我心裡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是一種什麼期待嗎？我也說不清，反正，我決定出去！
我的這個決定果然迎來了自己跟魔影的正面交鋒！
我不知道我的這次出門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那天我是特意坐車到了另外一個較遠的地方，我之所以特意走得盡量遠一點，是不是說明我心裡其實有鬼呢？大概是半上午的樣子，我走得有點疲憊了，在公園裡一處竹林里躲蔭。我在一個石凳子上坐了下來，喊住了從旁邊走過的一個賣冰棍的老婆子。公園裡是比大街上要涼快一些，但還是感到炙熱。加上走走看看也耗了體力，就口渴了。大熱的天，公園裡沒有幾個人。人們多在傍晚，更多的是在晚飯後出來玩玩。烈日當頭的上午，又不是星期天，到公園裡來的恐怕也是象我一樣的外地遊客吧。
我仍然要了兩根冰棍，我做事總有點過頭的傾向，口渴得要命，一根冰棍過不了癮。跟昨天在長江邊上要兩根冰棍可以說毫無聯繫。我這麼說，是想說明事實上是否冥冥之中就有著什麼聯繫呢？反正，昨天長江邊上的陰影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也恰恰是在我剝冰棍紙包的時候，有一種感覺告訴我我正被一雙眼睛象探照燈一樣地盯著！我向四周一看，竹林里就分明飄出了那個襤褸的身影！
我讓自己鎮定下來，拿起兩跟冰棍，走到了女魂靈的旁邊。照我的性格，我會一把將對方攥住，第一就要看看手裡攥著的到底是個空虛還是實體！但我沒有那樣做，我在旁邊站定了，一股餿臭撲面而來，直鑽我的鼻孔，我真想落荒而逃，但我不能逃。我把兩根冰棍遞了過去。
「謝謝你昨天給我的兩根冰棍！」魂靈開了口！我聽出來是不太純正的武漢口音。
我一聽女魂靈的這句話，就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麼說，昨天我丟在江邊椅子上的兩根冰棍，她已經享用了！
我再一次將兩根冰棍遞到了她的面前，但她伸手只拿了一根。
「你自己應該吃一根！」這是她說的，好象是她在分配飲料似地。話說回來，這魂靈還客氣著呢！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剝開一根冰棍，吃了起來。她在我吃的時間後面，也剝開她的一根吃了起來。我注意到，她嘴裡吃著冰棍，眼裡卻死死地看著我的臉。她看我吃得很受用的樣子，松樹皮似的老臉上竟然有了一絲笑意。
兩個人的冰棍都吃得悠長，慢條斯理。照我一向的吃法，這會兒只怕是十根冰棍都已經融化到嘴裡了，但我用舌尖一點一點地舔著，我以往吃冰棍是用牙齒咬的，象吃紙包糖一樣地嚼碎了就大口咽了，那樣才解渴，才過癮。現在手裡這根冰棍舔得這麼地慢，冰清的水就流到了手上，涼嗖嗖的。我享受著那一絲冰涼，心裡卻火燒似地煎熬著，我不知道怎樣跟她交鋒，我不能就這麼放過她！
她手裡的那根冰棍當然是一點一點地舔著吃的，但她舔冰棍的技巧很高，她吃得比我還要慢多了，就是不見漏掉哪怕一滴冰水！她手裡的冰棍在打著轉，哪裡融化得眼看要掉下來一滴了，她的嘴巴就說時遲那時快地湊了上去，舌頭適時地迎接了搖搖欲滴的冰水。事實上她就沒有主動地啃過一口冰棍，她不向冰棍發起進攻，只等冰水欲滴之時就張開嘴進行防禦，那種境界堪稱食冰一絕！我就使出了我的看家本領來跟她比試看誰的冰棍吃得更慢，但由於缺乏操練，我不久就被宣告敗下陣來，我的冰棍化成水而漏到手上，甚至漏到地上的太多了，這簡直是一種浪費！但我還硬撐著，沒有了冰水我就舔著手裡那根竹籤簽。竹籤簽開始舔上去還有那麼一絲絲涼意，到後來就變熱了，熱得灼痛了我的舌頭。但我只能裝模做樣地舔下去，還裝出個有滋有味的樣子，似乎那根竹籤簽有舔不盡的甜頭。事實上是我心裡在吃緊，我還沒有想出個策略怎樣穩住她，生怕她又成一團陰影飄忽即逝！
「你很知苦哩！」現在她也開始舔竹籤簽了，嘴裡才有了發出聲音的空檔。我知道她是在表揚我肯舔凈冰棍的竹籤簽，但她卻忽略了我手裡原來的冰棍漏到手上和地上的幾乎過半的浪費，更加不知道火辣辣的竹籤簽已經把我的舌頭打起了血泡！
「你老今年高壽了？」我終於找到了開口的機會。
「不知道！」她的回答使我感到我會失敗，但她出乎意料地加了一句：「多年未過生日了！」
沒過生日？那也不能成為不知道自己年齡的借口呀！我心裡極不服氣，我本人還不是很少過生日，我就從來沒記著自己哪天過生日。常常是和妹仔提醒我，過幾天你生日了！我才知道自己又老了一歲啊。但和妹仔的意思是要不要慶賀一下，或者至少也要趕個圩場買點什麼來呀。我就總是那句話，莫弄起了，日子還不是一樣天天地過！但逢大生日時她是不管我的意見的，我就只好讓她忙去。
我雖然也不過生日，可是也沒忘了自己的年齡啊！
我乾脆單刀直入了：「你老是哪裡人呀？」
她終於丟了手裡的竹籤簽：「我是你……我是你前世的娘啊！」這一句真是把我驚得非同小可！要是她省掉「前世」兩個字，直接說「我是你的娘」的話，我不知道會不會暴跳如雷。但她偏偏加上「前世」兩個限定詞，但這同樣就更讓我怒不可遏！我極端痛恨任何迷信邪說，這個襤褸東西竟然如此冒犯我，公然進犯我的唯物主義信念，是可忍孰不可忍！
奇怪的是我當時竟然沒有發作，我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克制住自己的。我嘴裡說出來的竟然是：「你這話是怎麼講啊？」
她看著我說：「我就是你前世的娘啊，好人！前世我是你娘，今世才有緣在這裡見到你啊！」
純粹一派胡言！你怎麼不說前世是我的妻，興許我就會對你這個叫花子更人道了？我覺得我已經看穿了她的伎倆，頓覺毫無意思，扭頭就走了。
我卻明顯感到有個影子在後面跟著。
我回過頭來沒好氣地說：「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我想起了方家元的故事，他到衡陽時打了人家一巴掌，女人就跟定了他，直到晚上趴到他身上，進入他的夢裡。那可是個活生生的「狐狸精」跟男人的故事啊！可我就太不值得了，我好心好意施捨了三根冰棍，當然不能說是雪裡送碳，卻是「火里送冰」啊，我身後卻跟了個乾癟醜陋駭人噁心的老巫婆老魔頭！難道她會象方家元的女人跟方家元似地跟定了我——她這個「前世的兒子」？只怕是前世作的孽了吧！令人氣憤的是不幸言中，她在後頭竟然向我宣告：「我跟你回家去！」
「我沒有家！」我沒想到我說了一句當年方家元說的完全一樣的話！
「你有家！」看樣子老魔頭開始進攻了！
「我又不是本地人！」我沒好氣地說。
「我知道你是哪裡人，要不然哪會是你前世的娘呢？」這話把我嚇得渾身透涼，我必須來硬的了！
「別來這一套！姓虢的不信邪！我這是到親戚家去，當心我姐夫喊人把你丟進長江里餵魚去！我可告訴你，我姐夫可是個老軍人，軍官！」我一時竟然搬出了我姐夫，是不是把軍官姐夫當成了一道驅鬼符了呢？
我發現她好象被震懾了，我清楚地記得我看見了那雙老眼裡立即噙滿了淚水，很絕望的樣子。我藉機迅步走開了，走了好一段路后，我確信不見了她的影子，這才上了一輛公交車。
回到大姐家我沒有提及此事，我怕引起不必要的混亂和解釋不清，更擔心被當作迷信東西被人添油加醋地傳播，鬧得玄乎乎的。
但是，我是一定要回去了，我提出了各種不是理由的理由，大姐和姐夫知道再也留不住我，就讓兒子給我買好了返程的車票。
也許真正的理由沒有說出來呢。武漢猶如一團黑沉沉的雲霧，重重地壓在心頭，我有點受不了了，我急於從一團黑沉沉的雲霧中逃遁出去。
[筆下文學Www.bxwx.net]
晚上我跟大姐一家子在小院子外面的那株老桂花樹下乘涼，我說明天我得回去了。翰卿姐夫一聽就說這麼急就要回去？不行，來一趟不容易的！我說看了大姐，又見過了姐夫，也認識了外甥外甥女外甥媳婦還有外孫子，看過了武漢長江大橋，看了好多的地方，足夠了的。出來也很久了，雖然說是沒當支書了，但家中也有忙不完的事情的，該回去了，能到大城市來看看也沒算白活了一世了。家鄉的鄉親們好多人連個縣城都沒有去過呢，我這一生也算是值得了的。姐夫卻說你在零陵呆了兩天，在衡陽呆了三天，桂林玩了一個禮拜，那麼到武漢來起碼也得呆上個把月啊！武漢這麼大你該多看看，你來武漢天遠迢迢的，也該多歇息些時日，不能就走的！
大姐也是一樣的意思，外甥甚至說是不是一個人出去寂寞，明天還是仍舊陪舅舅出去玩吧。我連忙說不是那樣，不能老叫人陪著，一個人走走其實挺自在的呢！
拗不過一家子的熱情，我暫時沒再提回家的話。
突然，我看見了江邊樹蔭下那個白髮蓬亂飄起如烈日下的斗篷的襤褸身影，象個鬼影子似地在遠處幽暗的路燈光下飄忽了一下就不見了。我心裡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大大的寒噤，幾乎感到有點頭重腳輕了。長江大橋那裡離這裡可是有那麼遠的啊，這怎麼可能呢？難道會是個什麼幽靈不成？或者是我的幻覺？如果是幻覺，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幻覺呢？沒來由呀！
我雖然沒說什麼，但在後面的談白中，我下意識地不時朝四周察看著，保持著特有的警覺，但始終沒能再撲捉到那個魔影。那天晚上我神經質地警覺了一個晚上，通宵沒怎麼睡著。
第二天我也不好說當天就走，也不願外甥去陪我上街。但一個人竟然沒有了出門的激情。是不是呆在屋子裡休息一天呢？我猶豫著。但是，我那種不服邪的熱血又勢不可擋地涌動起來，我心裡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是一種什麼期待嗎？我也說不清，反正，我決定出去！
我的這個決定果然迎來了自己跟魔影的正面交鋒！
我不知道我的這次出門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那天我是特意坐車到了另外一個較遠的地方，我之所以特意走得盡量遠一點，是不是說明我心裡其實有鬼呢？大概是半上午的樣子，我走得有點疲憊了，在公園裡一處竹林里躲蔭。我在一個石凳子上坐了下來，喊住了從旁邊走過的一個賣冰棍的老婆子。公園裡是比大街上要涼快一些，但還是感到炙熱。加上走走看看也耗了體力，就口渴了。大熱的天，公園裡沒有幾個人。人們多在傍晚，更多的是在晚飯後出來玩玩。烈日當頭的上午，又不是星期天，到公園裡來的恐怕也是象我一樣的外地遊客吧。
我仍然要了兩根冰棍，我做事總有點過頭的傾向，口渴得要命，一根冰棍過不了癮。跟昨天在長江邊上要兩根冰棍可以說毫無聯繫。我這麼說，是想說明事實上是否冥冥之中就有著什麼聯繫呢？反正，昨天長江邊上的陰影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也恰恰是在我剝冰棍紙包的時候，有一種感覺告訴我我正被一雙眼睛象探照燈一樣地盯著！我向四周一看，竹林里就分明飄出了那個襤褸的身影！
我讓自己鎮定下來，拿起兩跟冰棍，走到了女魂靈的旁邊。照我的性格，我會一把將對方攥住，第一就要看看手裡攥著的到底是個空虛還是實體！但我沒有那樣做，我在旁邊站定了，一股餿臭撲面而來，直鑽我的鼻孔，我真想落荒而逃，但我不能逃。我把兩根冰棍遞了過去。
「謝謝你昨天給我的兩根冰棍！」魂靈開了口！我聽出來是不太純正的武漢口音。
我一聽女魂靈的這句話，就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麼說，昨天我丟在江邊椅子上的兩根冰棍，她已經享用了！
我再一次將兩根冰棍遞到了她的面前，但她伸手只拿了一根。
「你自己應該吃一根！」這是她說的，好象是她在分配飲料似地。話說回來，這魂靈還客氣著呢！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剝開一根冰棍，吃了起來。她在我吃的時間後面，也剝開她的一根吃了起來。我注意到，她嘴裡吃著冰棍，眼裡卻死死地看著我的臉。她看我吃得很受用的樣子，松樹皮似的老臉上竟然有了一絲笑意。
兩個人的冰棍都吃得悠長，慢條斯理。照我一向的吃法，這會兒只怕是十根冰棍都已經融化到嘴裡了，但我用舌尖一點一點地舔著，我以往吃冰棍是用牙齒咬的，象吃紙包糖一樣地嚼碎了就大口咽了，那樣才解渴，才過癮。現在手裡這根冰棍舔得這麼地慢，冰清的水就流到了手上，涼嗖嗖的。我享受著那一絲冰涼，心裡卻火燒似地煎熬著，我不知道怎樣跟她交鋒，我不能就這麼放過她！
她手裡的那根冰棍當然是一點一點地舔著吃的，但她舔冰棍的技巧很高，她吃得比我還要慢多了，就是不見漏掉哪怕一滴冰水！她手裡的冰棍在打著轉，哪裡融化得眼看要掉下來一滴了，她的嘴巴就說時遲那時快地湊了上去，舌頭適時地迎接了搖搖欲滴的冰水。事實上她就沒有主動地啃過一口冰棍，她不向冰棍發起進攻，只等冰水欲滴之時就張開嘴進行防禦，那種境界堪稱食冰一絕！我就使出了我的看家本領來跟她比試看誰的冰棍吃得更慢，但由於缺乏操練，我不久就被宣告敗下陣來，我的冰棍化成水而漏到手上，甚至漏到地上的太多了，這簡直是一種浪費！但我還硬撐著，沒有了冰水我就舔著手裡那根竹籤簽。竹籤簽開始舔上去還有那麼一絲絲涼意，到後來就變熱了，熱得灼痛了我的舌頭。但我只能裝模做樣地舔下去，還裝出個有滋有味的樣子，似乎那根竹籤簽有舔不盡的甜頭。事實上是我心裡在吃緊，我還沒有想出個策略怎樣穩住她，生怕她又成一團陰影飄忽即逝！
「你很知苦哩！」現在她也開始舔竹籤簽了，嘴裡才有了發出聲音的空檔。我知道她是在表揚我肯舔凈冰棍的竹籤簽，但她卻忽略了我手裡原來的冰棍漏到手上和地上的幾乎過半的浪費，更加不知道火辣辣的竹籤簽已經把我的舌頭打起了血泡！
「你老今年高壽了？」我終於找到了開口的機會。
「不知道！」她的回答使我感到我會失敗，但她出乎意料地加了一句：「多年未過生日了！」
沒過生日？那也不能成為不知道自己年齡的借口呀！我心裡極不服氣，我本人還不是很少過生日，我就從來沒記著自己哪天過生日。常常是和妹仔提醒我，過幾天你生日了！我才知道自己又老了一歲啊。但和妹仔的意思是要不要慶賀一下，或者至少也要趕個圩場買點什麼來呀。我就總是那句話，莫弄起了，日子還不是一樣天天地過！但逢大生日時她是不管我的意見的，我就只好讓她忙去。
我雖然也不過生日，可是也沒忘了自己的年齡啊！
我乾脆單刀直入了：「你老是哪裡人呀？」
她終於丟了手裡的竹籤簽：「我是你……我是你前世的娘啊！」這一句真是把我驚得非同小可！要是她省掉「前世」兩個字，直接說「我是你的娘」的話，我不知道會不會暴跳如雷。但她偏偏加上「前世」兩個限定詞，但這同樣就更讓我怒不可遏！我極端痛恨任何迷信邪說，這個襤褸東西竟然如此冒犯我，公然進犯我的唯物主義信念，是可忍孰不可忍！
奇怪的是我當時竟然沒有發作，我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克制住自己的。我嘴裡說出來的竟然是：「你這話是怎麼講啊？」
她看著我說：「我就是你前世的娘啊，好人！前世我是你娘，今世才有緣在這裡見到你啊！」
純粹一派胡言！你怎麼不說前世是我的妻，興許我就會對你這個叫花子更人道了？我覺得我已經看穿了她的伎倆，頓覺毫無意思，扭頭就走了。
我卻明顯感到有個影子在後面跟著。
我回過頭來沒好氣地說：「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我想起了方家元的故事，他到衡陽時打了人家一巴掌，女人就跟定了他，直到晚上趴到他身上，進入他的夢裡。那可是個活生生的「狐狸精」跟男人的故事啊！可我就太不值得了，我好心好意施捨了三根冰棍，當然不能說是雪裡送碳，卻是「火里送冰」啊，我身後卻跟了個乾癟醜陋駭人噁心的老巫婆老魔頭！難道她會象方家元的女人跟方家元似地跟定了我——她這個「前世的兒子」？只怕是前世作的孽了吧！令人氣憤的是不幸言中，她在後頭竟然向我宣告：「我跟你回家去！」
「我沒有家！」我沒想到我說了一句當年方家元說的完全一樣的話！
「你有家！」看樣子老魔頭開始進攻了！
「我又不是本地人！」我沒好氣地說。
「我知道你是哪裡人，要不然哪會是你前世的娘呢？」這話把我嚇得渾身透涼，我必須來硬的了！
「別來這一套！姓虢的不信邪！我這是到親戚家去，當心我姐夫喊人把你丟進長江里餵魚去！我可告訴你，我姐夫可是個老軍人，軍官！」我一時竟然搬出了我姐夫，是不是把軍官姐夫當成了一道驅鬼符了呢？
我發現她好象被震懾了，我清楚地記得我看見了那雙老眼裡立即噙滿了淚水，很絕望的樣子。我藉機迅步走開了，走了好一段路后，我確信不見了她的影子，這才上了一輛公交車。
回到大姐家我沒有提及此事，我怕引起不必要的混亂和解釋不清，更擔心被當作迷信東西被人添油加醋地傳播，鬧得玄乎乎的。
但是，我是一定要回去了，我提出了各種不是理由的理由，大姐和姐夫知道再也留不住我，就讓兒子給我買好了返程的車票。
也許真正的理由沒有說出來呢。武漢猶如一團黑沉沉的雲霧，重重地壓在心頭，我有點受不了了，我急於從一團黑沉沉的雲霧中逃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