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砰——」
重物墜地的聲音吸引了阿萬的注意,他動作稍頓,側過頭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是油布紙包落地的聲音。
穿著淡粉色和服的女孩雙眼瞪大,正站在牆角的陰影里,不可思議的注視著阿萬。
阿萬的視線在女孩的面容上稍作停留,終於在紛雜的記憶之中找到了與之相對的角色。
啊,是丸子老闆的女兒。
他想起了。
是看到了嗎?
阿萬的身後扭曲的屍體已經□□裸的暴露在陽光之下,阿萬就站在陽光鞭長莫及的最後陰影之下,撐著潔白到刺目的傘,黑沉的眸子穿透距離,泯滅塵埃,落在女孩的身上,似乎要將撒落的陽光一起凍結。
你要怎麼辦呢?
阿萬想,女孩的臉有些白,血腥與屍體的雙重刺激讓女孩開始不自覺的發抖。
果然是在害怕呢。
人類啊,始終是脆弱又膽小的生物。
阿萬感到了無趣,收回了目光。
突然,腳步聲緩緩靠近,將被阿萬視線凍結的陽光照進了陰暗的角落。
視線里很突兀的出現了一捧花。
藍紫色的花瓣很小,但擁擠著聚成小小一簇,就這麼懟在阿萬的鼻尖,花香順著鼻端湧進,連帶著心情也一切變得柔和下來。
「嗯?」阿萬後退一步,躲開不斷超前遞過來的花朵,眼神里終於帶了笑:「差點讓我吃了。」
也不知道鳶尾花的味道怎麼樣。
「不,不可以的!」女孩始終低著頭,露出微紅的耳尖,聽到阿萬的話,才咬著嘴唇抬起頭來,就直接對上了阿萬噙著笑的眼睛。
臉瞬間燒紅,女孩卻還是頑強的把剩下後半句話說出來:「這個……這個是可以治病的……」
阿萬:「???」
女孩有些結巴:「那,那個,就是就是……謝謝你昨天幫爸爸的店趕走了那些人……他們仗著蠻力經常在我家打砸的……」
「那麼那麼多人,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受傷……這個……這個花送給你……」
「……我小時候受傷,經常會用這個敷在傷口上……」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訥訥。
阿萬這才向前邁出腳步,大白微微傾斜,將低著頭的女孩一起籠罩在陰影之下:「你都看到了,不覺得可怕嗎?」
他問。
女孩愣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阿萬問的是什麼。
「不,不會的。」女孩磕磕巴巴的解釋:「因為我認識那個人,他欠了很多錢……」
「還經常與那些浪人一起,參與進對店鋪的洗劫之中。」
「您,您只是處理的方式……極端了點。」
最後四個字女孩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憋出來的。
阿萬輕笑出來,結果了女孩遞過來的花。
「謝謝你的花。」阿萬低頭嗅了嗅,眉眼之間的溫柔比女孩見過最出名的花魁都要奪人心魄:「我很喜歡。」
「……」
女孩從出生起就在吉原,花魁是她能想到最高的讚美。
「您喜歡就好。」女孩小聲道:「你比我見到過的所有花魁姐姐都要好看。」
阿萬頓時失笑:「你應該誇我帥氣才對。」
女孩臉瞬間紅透:「啊對!對不起!」
「沒關係,我原諒你了。」阿萬從鳶尾花束里掐下一朵,輕柔的別在了女孩的髮鬢:「那我就祝願你,永遠不要像花魁一樣好看好了。」
女孩頓時鼓起腮幫子:「您這可不是什麼祝願唉。」
阿萬還是笑:「這可是我最誠心的祝願。」
他說話間,將傾斜的傘豎起,女孩重新出現在陽光之下,他們腳下的陰影分明,如同相隔開的兩個世界:「你就老老實實的當丸子店的老闆娘好了。」
……
吉原花街每天都在死人,被殺死的弟弟沒在花街翻出一點水花,就淹沒在各色的胭脂香氣里,只有夜王鳳仙發覺了。
不,換句話說,阿萬的一舉一動都在夜王的監測之下。
在阿萬剛剛將鳶尾插/進花瓶里時,身後就傳來夜王鳳仙陰沉的聲音。
「小鬼,我警告過你,不要在我的地盤殺人。」
阿萬指尖小心翼翼的將一朵耷拉下腦袋的藍紫色花瓣架在枝頭,才慢吞吞的回答他:「一個人類而已,我這是在為夜王大人維持花街的秩序,您無需感謝我的。」
他話音未落,耳後就颳起不和諧的音爆,阿萬立刻抱起花瓶,輕飄飄的從原處跳開,一把苦無「哆」的一聲插/在榻榻米上,尖銳的刺頭沒進去了半個。
「好險好險,差點就被夜王大人插成刺蝟呢。」阿萬看著刺入地板的苦無,故作后怕的長聲抱怨:「夜王大人是不是進入更年期了,這麼暴躁可是會脫髮的哦!」
夜王鳳仙居高臨下的看著笑眯眯的阿萬,怒火與被挑釁的戰意不斷撕扯著他的神經,但到底不是易怒的年紀,考慮到還對著他蠢蠢欲動的春雨,夜王鳳仙艱難的按耐下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夜兔大卸八塊的衝動,冷著聲音再次警告:「滾回春雨,明天我不想在看到你。」
說完,夜王鳳仙轉身就走,被他一腳踹開的障子摔落在榻榻米上,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哇……」阿萬抱著花瓶,把手撐在眉上遠眺,聲音故意放的超大:「更年期的夜兔可真是暴躁唉——!」
「嗖——」
「哆——!!」
伴隨著阿萬聲音的落下,數十枚苦無天女散花般的從大敞著的障子急射而來!以阿萬為中心,畫出了人形的輪廓,每一支苦無都擦著阿萬的皮膚,分毫之間就可以將阿萬釘在牆上!
「哇——」阿萬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從苦無陣里挪了出來:「——真可怕呢。」
他完全——打不過啊——
阿萬摸了摸刺痛的臉頰,被苦無刺破的擦傷早已在呼吸之間癒合,只有痛感尚存。
「……暴躁的老夜兔。」最後,阿萬哼哼唧唧的做出了總結:「頭頂早晚斑禿,呸。」
「哆——!」
最後一支苦無擦著阿萬的腦闊釘在了他的頭頂,將悄悄「呸呸呸」的兔子憋沒了聲。
「……斤斤計較。」
沒再有苦無射過來,看樣子老兔子走遠了。
差點被苦無穿成篩子的阿萬終於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早晚有一天,他要把老夜兔的頭毛拔光!
阿萬抱著鳶尾花,憤憤不平的想。
他被夜王鳳仙趕走,明天就要圓潤的滾回春雨,但這些還算在他的計算範圍之內,只不過離開的時間提前,阿萬決定去和花魁姐姐告個別,以後或許就見不到了。
他想的很好,自己幫助花魁姐姐處理了困擾的問題,花魁姐姐一定會很開心。
阿萬捧著一束秋英,少年人明媚的笑顏藏在金色花瓣之後,連眉梢上都跳躍著色彩。
將少年人從只有黑與白的單調里拽出,花魁曾經告訴阿萬,這樣燦爛的顏色很適合阿萬。
飾品店的暖光吸引了阿萬的注意,他這時想起最近花魁姐姐已經很久沒有換上新的耳墜,像她們那樣漂亮的花魁,總是要把飾品的裝飾放在第一位的。
不想去想為什麼很受歡迎的花魁姐姐沒有去添置新的飾品,阿萬拐進了飾品店鋪,在店長熟門熟路的招待下,挑選了金色花朵樣式的耳墜。
夜幕將至,阿萬在夕陽落下的最後一刻,從點心鋪里走出,雲霞燒紅的尾巴搖曳在大白上,阿萬似有所感的抬起頭,從支離破碎的穹頂窺到一絲晚霞的餘韻。
他知道,下一次回到這裡,他將再也不會看到吉原的天空了。
最後一縷陽光照射在面頰上的輕微刺痛讓阿萬有些不舒服,不知怎地,心臟在夜色降臨的過程中開始不正常的鼓動起來。
夜兔的直覺在叫囂著危險,可吉原能夠給阿萬造成危險的只有夜王。
難道那隻老夜兔決定殺兔滅口了?
阿萬蹦蹦跳跳的拐進花屋,弔兒郎當的想。
不會吧,明明明天自己就要圓潤的滾開了,那隻老兔子總不會臨走之前把他揍成小餅乾。
那樣的話,他可會相當不要臉的以受傷為名繼續賴在這裡的哦。
殺不死老夜兔,他還煩不死他?
阿萬這樣想著,臉上的笑容絲毫微變,超有活力的拉開花魁的障子:「姐姐!我回來啦!!」
花魁身著華麗和服,是阿萬從未見過的隆重款式。
金與紅的堆疊以黑色勾勒,花魁立在窗邊,聞言含笑回首,吉原夜色燈火照在她的面龐,窗外的一切都淪為她的背景。
硃紅色的口脂在搖曳的燈火下格外明艷。
「怎麼這麼晚?」花魁輕笑,倚靠在窗口,美艷間的溫和未散,眸里照出阿萬的笑容。
「我去給姐姐買東西啦。」阿萬走到花魁身邊,秋英在暖黃色的燈光之下,失卻了白日的明亮,顯得沉重幾分。
阿萬注意到,皺了皺眉:「啊……大意了。」
「這樣光線下,根本體現不出來秋英的美麗啦。」
花魁的視線落在色彩黯淡的秋英上,沉金色無法在她的眸子里染上亮色,倒是把眸子襯托的更暗。
「沒關係。」花魁輕聲道:「我很喜歡。」
說著,花魁緩步走近,秋英上兀的多出了幾抹紅色。
阿萬倏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花魁。
秋英落在拖曳出的和服上,金色花瓣散了一地,又被不斷滴落的鮮紅徹底污染。
淚水順著臉龐落下,花魁腳步凌亂的後退,她痛苦萬分的看著低著頭靜立在原地的阿萬,仇恨與不甘在她眸底掙扎:「……為什麼……」
「為什麼啊——!」
花魁臉上的淚水不斷涌下,她退回窗邊,全身顫抖的看著捂著腹部的阿萬:「……你為什麼殺了他……」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阿萬盯著刺入腹部的短刀,腦子裡一團亂麻。
是他對花魁姐姐太信任了嗎?
居然沒有感到一絲殺氣。
不,不對,就算現在,他也沒有在花魁身上感到殺氣。
但為什麼?
從腹部不斷翻湧上來的劇痛打斷了阿萬的思考,吉原里除了夜王無人可以傷害他的斷言成了笑話。
阿萬茫然的抬起頭,面上的表情比花魁還要無措。
「為什麼?」阿萬輕聲問道:「姐姐,為什麼這麼做?」
「我不是替姐姐完成了你的願望嗎?」
花魁失聲尖叫:「你殺了他!!」
阿萬更加不解:「……可即使我讓他離開了建築隊,夜王也不會放過他的。」
「他的結局只有死。」
阿萬像受到了極大的委屈,無措的盯著花魁,眼裡都是茫然:「……姐姐。」
花魁看向阿萬的眼神一頓,如同看到一隻怪物。
「怪物……」她滑落在地,掩面啜泣:「你果然是一隻怪物。」
阿萬眨眨眼睛,又淚珠黏上睫毛,又在眨動間落下。
他垂下眸子,從口袋裡將為花魁挑選出來的耳飾扔在地上,「只憑這把刀,你是殺不死我的哦。」
花魁捂著臉,全身一顫,恐懼席捲了她,在反應過來之後,她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你也要殺了我嗎?」
「——」
秋英被鮮血染紅,凌亂的散落在血泊之中,如同在爛泥里敗落,只留一地狼藉。
微涼夜風吹在身上,花魁被冷的顫抖,才發現全身已被冷汗浸濕。
她抬起頭,發現和室里已經空了。
阿萬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血泊之中,花魁非常眼熟的飾品店包裝禮盒靜靜的躺在裡面,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她又想起夜王大人嘲弄的聲音。
「……你和你的弟弟一樣,都是一個菟絲花呢。」
「這就是人類啊。」
「真該好好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子上上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