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窮途末路
冷風襲來,還在碼頭附近遊盪的梟被一頓吹。他眯起眼睛,凄慘地盯著大風吹來的海面。
他想起自己在北方燕乾的房子,靠著火堆,渾身暖融融的,手裡拿著羊腿,腦海中全是對未來的幻想,與蘇子談論著生機勃勃的南方大陸。
人總是在失意時才回憶往事。
梟越來越覺得自己是被那該死的奸商蘇子騙了,他總是吹噓自己家鄉的繁華與美好。
蘇子說整個南方大陸四季如春,所以梟啟程前賣掉了自己的狼皮大衣,他怕自己熱得滿頭大汗。南方佬真的是鬼話連篇。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岸邊,碼頭旁停泊的幾艘破船嘎吱作響,周圍的人們不停地抱怨。這裡的人都是為了生計,梟也是這眾多可憐蟲其中之一。他們又臟又虛弱,衣服破爛,伴隨著咳嗽聲。這是一群絕望的底層人,只是他們出生就在這裡,而梟則是愚蠢地來到這裡。
他像個守財奴般從口袋掏出僅剩的一塊餅,掰了一塊塞進嘴裡。他發現有個人盯著他,舌頭舔著嘴唇,不由得嘆了口氣,又掰下一塊,遞了過去。
「謝啦,兄弟。」那人趕緊吞了下去,都不知道嚼沒嚼。
「不客氣。」話雖如此,可這塊餅子是他幫人劈了一上午柴才換來的。其它人也都看過來,像群嗷嗷待哺的小豬崽子一樣。
梟雙手一攤:「如果養得起你們,我他媽還站在這個破地方?」
豬群散去,嘴裡發出吭哧吭哧的抱怨聲。梟吸溜了一條冰冷的鼻涕,又吐了口痰。
他來時帶著一袋銀子,滿臉笑容,但兩個多月後,就剩下一身肌肉換來的餅子。
蘇子說南方大陸最友好的地方當屬夏坤城,百姓安居樂業,可他只看到了輕蔑、貪婪,還有欺騙。他暫時還沒找到重新開始的機會,跟在北方一樣。
一艘小船停在棧橋邊,漁民們匆匆出來,有的拉扯纜繩,有的放下船帆。梟身邊的貧民全都期待著能有一份打魚的營生。
一位皮膚黝黑的男人自船里走出,頤指氣使地走到他們面前。「我需要兩個幫手。」他推了推頭上的破帽子,「你,還有你。」
梟沒有被選中。他看著剛才分他餅子的人被選中,卻沒有幫自己說句話。梟想起死去哥哥的話,男子漢重在付出而非回報。梟卻認為,偶爾的回報能讓人不挨餓。
「他媽的。」他徑直跟在二人後面,擠出笑臉跟船長答話。「老闆,你的船真大。」
「所以?」
「我的塊頭也很大,帶上我怎麼樣?」
「你?你會打魚?」
梟擅長斧、劍、矛和盾,他曾率領部落踏遍北方。
「我兒時經常打魚,在湖邊。」
「湖邊?我們是在海上打魚,大塊頭。」
「嘿嘿,反正都是水。」
「我船上都是十幾年的好手,你一個北方乞丐滾一邊去,別浪費我時間。」
「我會任勞任怨,聽憑吩咐。」
「下去下去,傻大個兒!」船長撿起一個木棍,往前一步,彷彿在趕一條野狗。「我讓你滾下去!」
「我可能不擅長的打魚,但我很擅長打人!你最好放下那根破棍子,不然老子讓你活吞了它。」梟露出威懾的表情,在北方,這種話意味著開戰。
船長愣了愣,然後扔掉棍子,轉身朝自己人吼叫起來。
梟縮了縮雙肩,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子說,只要用心去找,夏坤城到處都是營生。顯然,他在撒謊。
梟在來之前問過蘇子很多問題,但當他一腳踩進臭水溝,沾滿了腥臭味兒之後,他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既然南方大陸這麼好,你他媽為什麼還要來北方?
「他媽的夏坤城。」他用北方語言嘶吼了一句,只覺得鼻子發酸,他幾乎都要哭了。
梟首者,久經沙場,因殺敵勇猛而贏得尊敬。他曾與震懾北方大陸的幾大傳奇人物並肩作戰——老樹王,黑旋風,嘯天。他在草原對付百隻狼群,曾在雪地浴血搏殺七天七夜。想到那些光輝歲月,他嘴角露出笑意。他自知過去罪孽深重,但至少過得快活,至少不是孤身一人。
梟聽到腳步聲后望去,發現四個男人跟蹤他進了小巷。
「我倒希望自己還有值得你們搶的東西,你們還是走吧。」
領頭的人露出尖牙,「靴子看起來很暖和。」
「這裡很冷,我會生病。」
「你死了都沒人管,趕緊的,別逼我們動手。」
「凈是些偷雞摸狗打家劫舍的勾當,去他媽的南方!」梟抬頭看著陰沉的天空,閉著眼低吼。他心中的怨氣如鯁在喉,這口氣很難咽下去。他打量了四人的腳踝,發現他們根本不缺鞋子,只是為了取樂。但眼下自己手無寸鐵,一打四不太明智,為了一雙鞋子送命?不值得。
他彎下腰脫鞋子,隨後猛地用膝蓋狠狠頂在領頭的胯下,對方疼地彎下腰。梟自己也楞了一下,還是沒忍住。他抓住對方喉嚨,將其提起來拋向一名同伴。那二人摔了個四仰八叉慘叫著。
梟身影一晃,躲過禿頭的木棍,右腳撤步,腳尖支撐,順勢一拳擊中了他的下巴。梟右腳橫掃,禿頭倒地。梟俯下身子,拳拳打在禿頭的臉上,肉沫濺在他的衣袖上。
梟仰天吸了口冷氣,看著四人緩緩起身。
領頭的尖牙擦了把鼻子流出的血,「北方佬,你死定了!」
「刷~」
他的小腿突然與大腿分了家,兩息過後,膝蓋下方三寸鮮血噴濺,他慘叫倒地,匕首脫手。
有人從他們背後的陰影中走出,個子很高,身披長袍,蒼白的左手握著攝人心魄的薄劍。
「還不跑?」梟詫異地喊了一聲,又開始皺眉。
對方竟然是個女人?!
梟盯著眼前的黑袍人,喝問:「你又想要什麼?」
她藏在黑袍下的嘴角露出笑意,「我有活兒找你。」
她始終坐在陰影處,烏黑的頭髮遮擋了半邊臉。一大桌子肉和菜湯擺在梟面前。他完全不在意對方找他幹什麼,此刻只想大快朵頤。
她有一張堅韌且兇悍的臉,線條冷硬,頸部雪白卻突起一條血管。梟認定眼前這個女人是個危險角色,畢竟她毫不遲疑就砍斷了別人的腿。
她摘下帽子,眼睛平靜清冷,臉頰有三道長疤,那是還沒癒合的舊傷。
她看他狼吞虎咽。「餓壞了?」
「再有幾天就會餓死。」
「背井離鄉?」
「算離鄉」
他把啃完的骨頭扔進盤子,「我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你呢?什麼目的?」
「請客。」
「我的一個朋友說……我認識的一個人說,南方沒有免費的午餐。」
「金玉良言,我需要你幫我辦一件事。」
梟的舌頭在牙縫舔出一塊肉絲,嚼了嚼咽下。雖然他現在欠這個女人一個人情,但這個女人的樣子讓他猶豫。「什麼事?」
「當務之急,你得先洗漱一下。」
填飽了肚子,驅散了寒意,梟倒是很樂意,「然後呢?」
「你去一家茶館,找一個叫龍井的人,就說骨師要他到老地方見面。」
「就這?你怎麼不自己去?」
「因為我救你命,請你吃飯,還付你錢。」她戴手套的手扔出一塊拇指大小的金餅。
「把龍井找來,金餅就是你的。如果還想打魚,你可以買一艘船。」
梟皺眉,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不但救了自己一命,還要給他一筆大買賣?
「行。」
「很好,或者你可以多干一件事,多拿五十塊。」
「五十塊金餅?」梟說話都不連貫了,「你耍我?」
「你看我有那麼閑嗎?」
梟有些不好意思地扯著自己破爛的衣衫。有了這筆錢,它可以乘坐下一趟回燕乾的船。「我做什麼能拿到五十塊金子?」
「簡單,你只需去茶館找一個叫龍井的人,說骨師找他,然後帶來見我。」她頓了頓,「再幫我殺個人。」
梟有一點自知之明,自己擅長這件事,也只要這種事能拿到五十塊金餅。他來這裡是為了做個好人,但他也清楚,手上一旦沾血,就很難再洗乾淨。
桌底下有個東西戳他,驚得他差點掀了桌子。一柄長刀的把柄懸在他腿間。戰刀!刀鞘在女人手中。
「帶上這個。」
「我還沒答應殺人。」
「我知道,這是為了讓龍井知道,你不好惹。」
「我沒答應殺人。」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他奪過武器,塞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