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老匹夫,你恬不知恥!
李永貞完全沉浸在桌上的字寶中。
絲毫沒有察覺到趙南星和高攀龍移步到了身邊。
沒多久,二人同樣木頭一般的站在那裡。
趙南星的心跳得厲害,嘴唇在顫抖,長長的白眉也在跳動。
高攀龍的臉孔由於心跳過快,引起了心臟痙攣,臉色變得蒼白。
李永貞抖動的喉嚨中不自覺的念出: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嚇.......趙南星跟高攀龍看著案上的字寶驚呆了。
這......是皇上方才所寫?
聞所未聞,皇上竟然如此有如此文采。
「好詩啊,妙啊,簡直絕了!」
趙南星咂摸著灰白的山羊鬍子震驚道:「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陛下短短兩句話,就將大明的現狀刻畫得入木三分。」
「現在大明內憂外困,萬馬齊喑,日月無光,毫無生氣啊,寫得好!寫得好啊!」
「九州要有迸發蓬勃朝氣,困境要想得到改觀,必須要持有風雷一般的決心。秒啊!太妙了!」
「點睛之筆在下半闕。」
高攀龍鼓著眼睛仔細掃著字寶,接著一字一字振振而出: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趙南星聽完,震得身體一晃,老骨頭又響了一聲。
「這是敢與天公對話啊,讓上天保佑我大明免去無妄之災,出現一些能為百姓撐起天地的人才。」
「只有陛下這樣的格局,方能寫出如此蕩氣迴腸的的詩句。」
「這兩句簡直是神來之筆啊!」
「讀完我就感覺內心滌盪著激動,有一種萬馬奔騰的感覺。」
「我也是,讀完就好像是找到了知音,對,對,就是士為知己者死的那種感覺。」
趙南星高攀龍都是萬曆年間進士,學富五車。
特別是高攀龍,桃李滿天下。
他從沒讀過格局如此之大的詩。
他甚至覺得,在陛下這首大氣磅礴的字寶面前。
現世人做的詩,都是拉吉。
李永貞痴痴的說道:「陛下此詩,可流傳萬世。」
然後停頓了幾秒,話鋒突然一轉道:
「不過,二位大人仔細看這字寶?可曾見過如此恣肆豪邁的字體?」
李永貞清聲這麼一說。
兩人頓時變了臉色。
急忙彎身將昏花的老眼放低,就差貼著字寶了。
看著看著,兩人不約而同的張開了嘴巴。
他們面面相覷。
趙南星瞪大眼睛繼續低著頭欣賞字寶,說道:
「此字體從沒見過,行不似行,草不似草,蒼遒有力,瀟洒勁道。就算懷素張旭再世,恐怕也要遜三分。」
「這字體不光霸氣勁道,仔細看,這每個字布局嚴謹,用筆恣肆,渾然天成,遒勁剛健,縱逸奔放,大氣磅礴,剛勁挺拔。」
高攀龍愕然說道:「難道陛下書法,已經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可這字體並不像是平日奏章中的批註啊。」
趙南星抬起頭狠狠的盯了高攀龍一眼。
高攀龍頓時明白了,看了看旁邊的李永貞。
李永貞心中很清楚,平日奏章批註,都是魏忠賢授意,自己提筆。
幾乎所有的奏摺,都是自己做的批註。
而陛下從未動過筆。
本來今日想趁魏公公不在,他準備好筆墨紙張,打算好好練習下書法。
練好字體,在批註上寫得漂亮一些,不給皇室丟臉。
沒料到陛下竟天還沒黑就從工坊回來了。
還提筆在紙上寫下詩句。
作為字寶賜給二位大人。
方才讀詩句,他就已經被詩的豪氣和格局所驚訝。
後來仔細一看,他又被這誇張豪邁的字體深深震撼。
這從未見過的字體,引發了他萬千的思緒。
他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這蒼遒有力的字體。
就是——狂。
人如其字,字顯其人。
「狂」書,目空一切,行雲流水,卻遊刃有餘。
只有這個字,才配得上陛下。
而只有陛下,才有資格用這字。
他沒想到,平日沉溺木作的陛下,
竟然才氣衝天,詩書雙絕!
他平日卻如此藏拙。
難道是陛下在隱忍?
還是是陛下顧全大局?
李永貞已經被自己的一番想象震得頭皮發麻。
陛下仁慈,他知道是魏公公勾的紅,自己作的批。
要是放到往朝,腦袋都不知道砍了多少回了。
但是這麼多年來。
陛下什麼都沒說過。
更沒有責罰過。
陛下是個仁君。
聯想到昨日魏公公發瘋,象家中死了高堂般。
著天急地的就向江南跑。
今日陛下又突然提筆。
還寫出了詩句,贈送給二位大人。
這是什麼意思?
細讀詩句,不難品出其中含義.......
李永貞心中萬馬奔騰,胸口一陣劇烈起伏,他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惶恐萬分,彷佛腦海中有一道聲音在警告他:
——這宮中,恐怕要變天了。
「二位大人稍等,這墨汁剛好風乾,奴家這就收拾好字寶。」
李永貞顫抖的手趕緊收起字寶,呈給了瞪大了雙眼的二位大人。
........
宮牆間的出宮路上,兩道蹣跚的身影。
「老高,今天我們收穫很大啊。」趙南星一手捋著鬍鬚滿足的說道。
高攀龍一言不發,低著頭走路。
走了好長一段路。趙南星忍不住問道:
「老高,你咋不說話?從陛下那裡出來我看你就一直悶悶不樂。」
高攀龍終於抬起頭,眨巴著眼睛說道:
「老東西,你在朝廷混了幾十年,今日陛下舉動,你竟然沒有看出來?」
「有沒有覺得,陛下賜咱字寶有另一層意思?」
趙南星咂摸咂摸嘴巴疑惑道:「有另一層意思?啥意思?」
「你仔細想想,你是啥官職,詩句中寫的是啥?」
趙南星聽完,駭然瞪大了眼珠,恍然大悟。
然後,兩顆老淚立刻從眼角滾落,他戰戰兢兢道:「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對對對,咱吏部是幹啥的,不就是為朝廷收羅人才嗎?」
「這是在敲打咱吏部啊,這是陛下在暗示我該怎麼作啊!」
「一定是陛下覺得我們選拔人才的方式不夠大膽,還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
高攀龍繼續提醒道:「還有呢?」
「還有?」趙南星疑惑的眨巴著淚眼,更咽了一下,差點沒提上氣來。
高攀龍搖搖頭:「看來你腦子也不好用了,難道獄中那六人不是人才?」
「今天我們進宮是為了啥?」
嚇......
趙南星突然停住了腳步,眼神放光:
「陛下好像啥都沒說,但好像又說了什麼?」
「難道,陛下有意救那六人?」
高攀龍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然後也淚目了。
「但願聖意如此吧,不然,陛下怎會破例見我二人。」
關在詔獄的六人,雖不是至親,可在他們眼裡。
比至親還親。
今日陛下降恩,讓他們從絕望中看到了光明。
趙南星頓時老淚縱橫,高攀龍強忍的淚水豆大般滴落。
他們恭恭敬敬朝內宮方向跪下,不停的磕頭。
兩身老骨頭咯咯作響。
然後,兩人繼續抱頭痛哭。
「老高,我誓死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明日,我要將這字寶高懸吏閣七天,彰顯陛下聖恩,勉勵吏部人員再接再厲,報君報國。」
「老賊,無恥之尤,我看你是想白嫖陛下名聲,這可是陛下賞賜給咱兩人的。」
「只有一副字寶,如何分?我大你,這樣好了,七日後我去國子監拓印一副給你。」
「老匹夫,你恬不知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