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Chapter 139

頌晨不動聲色觀察著，將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

其實頌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光明會所進行的實驗和一軍真的同出一源。

可這幾人的城府絕對比他們對外展現的性格要深得多。

比如他們從頭至尾沒有想過打探頌晨的身份，名字也是根據工會昵稱起的假名，大概率已經成為黑戶，沒有合法身份。此外，他們的提問全部圍繞自身安全進行，說明他們的探究欲很淡。

又比如這一身疤痕，看似是重大事故中不幸造成，但離近了仔細觀察會發現——這些猙獰瘢痕之上，有不少新長出的嫩紅肉芽組織，說明這些傷勢極有可能是傷者故意保留的。

而能克服本能，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躲躲藏藏這麼多年的人，不可能單純好騙。

更何況，他們要是真的那麼遵紀守法，對同類存在同理心，也就不會幫戰場工會做那些臟事了。

所以頌晨稍微試探后，果斷選擇半直白半引導地詐一詐，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幾人顯然也沒想到她會這麼輕易放棄試探，所以一時不慎，讓自己的面部表情露了破綻。

只是一點，但足夠頌晨捕捉到了。

這一點足夠證明她的猜測方向大致沒錯。

——這是一群經過優秀規訓，卻又飽經折磨的戰士，他們缺乏社會認同感與責任感，醜陋的皮囊包裹著早已疲倦冷漠的靈魂。

而趙甜幾人也知道他們已經露餡，索性不再偽裝。

莫康沉著臉問「你是一軍的人？訂單是噱頭，你是他們派來的？」

頌晨聳肩「倒也不是，他們應該是還沒發現你們，你們的身份我是從其他渠道獲取的。訂單是真的，我只不過是生殺大權被人掌控，不得不聽令行事而已。」

頌晨隱去了光明會的事情，沒打算說。

因為他們並不適合長期合作。

包池冷笑「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雖然需要錢，但為什麼要和你去冒險？」

趙甜作勢起身，冷漠道「如果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說這事兒，那就到此為止吧。無論你是服從還是對抗，我們都不感興趣。」

頌晨垂眼，面不改色詐道「其實我有一些不解，作為當年矛盾的主要參與方，上將明知道你們曾經隸屬於一軍，卻仍能容忍你們呆在這，為什麼？」

趙甜起身的動作一頓，沒抬眼直接問「你想說什麼？」

頌晨「沒什麼，只是對上司的決定有些費解而已。」

趙甜只思索一陣，便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問「你的情報來源是三軍？是三軍讓你來找我們的？那為什麼你的把柄會在一軍手裡？三軍為什麼不幫你？」

頌晨順水推舟「顯而易見，至於把柄……那是我的任務需要，有把柄在手，他們對我的防備心就容易鬆懈不是嗎。」

話音剛落，她發現五人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迷茫，不可置信，卻又有些莫名的興奮。

總之，有些出乎頌晨預料。

他們之所以留在東港，頌晨一開始設想的原因是——三軍雖說高度集權，但水至清則無魚，所以也只會主動清除會對他們產生威脅的存在。

而對於東港某些沒有威脅，但來歷不明的人都會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而事實可能也的確如此。

但這幾人的表現，簡直就是在告訴頌晨——他們和三軍之間曾經存在某些聯繫，而正是因為這段過往，三軍才會不干預他們在東港落腳躲藏。

而且他們篤定和他們曾有聯繫之人，是有能力讓監察部容忍他們，還不擔心被更上級糾察的人……

那個人的身份似乎呼之欲出。

他們認識尋涅。

這就有意思了。

頌晨假裝驚訝地打量幾人「你們認識上將？」

「應該說曾經認識。」趙甜苦笑一聲，「但是我們忘了。」

研究中心有進無出，自從一軍易主后，他們當初的奉獻精神，就已經在無窮無盡的生物實驗中消磨得乾乾淨淨，大腦也在藥物的作用下，忘記了很多事情。

直至最近幾年，或許因為越來越靠近那條跨越便不再是人類的生命線，才逐漸想起一些曾經忘記的事情，卻也在同步失去屬於生為人類的情感與認同。

所以李靠才會時不時就忘記自己的名字。

畢竟，當人類不再是人類的時候，被賦予的名字的意義也就隨之消逝了。

聽起來不是什麼好事，但他們早已不在意了。

無論心中還有沒有懷疑，但頌晨在三軍的有恃無恐，還是讓幾人放鬆了些。

莫康主動解釋「不過我們記憶里的上將，和現在的他不太一樣，這也是我們會選擇東港的原因……我們是到達東港才發現他的變化的，本想離開，但發現三軍沒有警戒我們后，便留了下來。」

頌晨饒有興緻地挑起眉梢「怎麼個不一樣法？」

李靠撓了撓有些發癢的傷疤「那會兒上將還小啊，初中還是高中，他經常出入一軍……原因是啥來著？沒印象了。不過那時候的上將雖然不愛說話，但見到人總會打招呼，挺乖挺重情義的一小孩吧。現在么……」

頌晨輕易猜出了他的未盡之言。

現在么，上將已經是聯盟第一殺神了。

包池感慨「時光對人的塑造能力真可怕啊……」

他一直覺得，人類只是時間洪流之下的渺小螻蟻，改變難以抵抗。

可有的時候還是會想——世界上是否存在一種……在時間的打磨下會變得更為璀璨的東西。

他雖然是被時間打磨出來的失敗品，但也很想看到。

頌晨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是么。」

「是啊，所以你說是三軍讓你來的，我們挺驚訝的。」李靠說，「我們一直以為現在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其實不是三軍讓頌晨來的。

但頌晨不會說。

她從來不會放過任何對自己有利的局面，哪怕這個局面的基座是謊言。

於是，頌晨順勢道「這一次也不會讓你們白去，除了訂單的報酬外，我也可以為你們爭取一些其他東西。不過我有一個疑問。」

趙甜「什麼？」

頌晨說「這麼多年了，你們就沒想過離開這？」

莫康「想過啊，天天都在想，但這裡終究是首都星，和別的公民星不能相提並論。」

「首都星大氣屏障有異變體探測儀。」莫康解釋，「而我們與異變體的融合度早已過了能被探測儀判定為人類的閾值，又是黑戶，根本沒辦法登上有出入探測範圍許可權的星艦。另外，就算我們有能力到達外圍，只要沒辦法在深空隱藏自己，就會被檢測到……我們的行蹤會在瞬間被發送到各大軍部總台，一軍也會發現我們……這些年的躲藏將成為一場空。」

「不過，這個探測儀每十年就會維修一次，維修時會有三小時的關停時間。關停時，港□□通停止，大氣層由聯盟四個軍區的精銳兵力守護。」

趙甜說「按照慣例，下一次維修的時間快到了。」

頌晨「看來你們已經有計劃了。」

趙甜「不能說是計劃，只不過維修時間是我們唯一的機會而已，無論如何都需要嘗試一下的。」

離開這裡，在有限的生命中獲得片刻自由是他們唯一的心愿。

頌晨問「離開之後呢？你們應該也知道，自己的情況並不適合繼續在公民星生活，你們打算去哪？」

趙甜定定看了頌晨一會兒，問「你的問題好像太多了。」

頌晨也不執著「這是一點我自己的好奇心，你們不想說就不說。」

趙甜沉默片刻，突然道「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傳說聯盟星域的邊陲有一顆失落之星，那裡除了被流放之人，據說還有我們這樣的存在。」趙甜頓了頓，「我們沒多少時間了，想要無拘無束活兩天。」

「我知道了。」頌晨不再追問，只是說，「如果這是你們的訴求，那等那天到來時，我或許可以爭取給你們一些私人掩護。」

眾目睽睽之下，三軍不可能放水，但想辦法製造一些缺口，頌晨還是可以想辦法做到的。

幾人面面相覷，用眼神交流。

頌晨給出的條件簡單到可以說是樸素，而且看起來沒什麼太大作用。

可這種樸素的幫助，卻正是他們所需要的。

畢竟，孤軍奮戰想要躲開覆蓋整顆星球的火力網，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但如果有人能在某些區域幫他們吸引部分火力，他們的成功幾率會變高很多。

可在頌晨之前，他們從來沒碰到過有這個許可權和能力做到這件事，並且願意為他們幫助的人，而頌晨的班底並不弱……

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蹉跎六年，他們就等到了這麼一次機會……

哪怕多一絲成功的機會，他們都不願意放棄。

趙甜緩慢掃視同伴，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般看向頌晨道「說說吧，訂單的具體內容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