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賣炭翁
「給老子滾！」
兩鬢蒼蒼的老翁被一腳踢翻，花白的鬍子上頓時浸滿了爛泥。
「可……咳……可憐可憐……咳咳……」老翁黑黃色的雙手撐在雪泥里，頭也不敢抬，只是不住地哀求。
打人的壯漢哼了一聲，又高高甩起藤鞭，劈臉抽了過去。
啪！
一聲暴響，鞭梢卻抽在一個少年的背上，透過裂開的衣服補丁，一抹血痕滲出來，很快染紅了他的肩胛。
「你太欺負人了！」少年緩緩站起身，面對著壯漢，他瘦小的身子因疼痛而有些顫抖，語氣卻堅定如鐵，宛如一頭緊咬著鋼牙的小豹子。
壯漢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後退了兩步，往四周看了看，集市上顧客們都已經躲得遠遠的，攤販們也都守著各自的攤位，連頭也不敢抬。
顯然這少年並沒有什麼幫手。
「喲，打抱不平啊？」壯漢這才嗤笑了一聲，握著藤鞭，饒有興趣地看向那少年。
老翁輕輕扯了扯少年的褲角，低聲道：「好孩子，沒你的事，還是快走吧。」
說著又顫巍巍地站起來，佝僂著身體沖那壯漢作著揖，陪著笑道：「軍爺，這車炭本來就是孝敬劉王府的，其實也不值什麼，小老兒這就走，也不知道這毛孩子是打哪兒冒出來的，軍爺大人大量，犯不上跟他一般見識。」
那壯漢面色稍緩，畢竟這車炭是自己私自扣留的，萬一被劉王府的人知道，只怕討不了好去，還是見好就收為好，便喝道：「別丟人現眼了，都給我滾出集市去！」
「感謝感謝，太感謝軍爺了！」老翁趕忙躬身一個勁兒地作揖，又伸手去拉那少年。
少年釘在泥地里，一動也不動！
他全靠在這邊陲小鎮北方的白頭山上採藥為生，深知不是每天都有收穫，好不容易才能來集市賣上一回，倘若一個銅板都賺不到，那回去還不得餓死。
眼見那壯漢推著滿滿一獨輪車炭要走，便沉聲道：「站住！把買炭錢留下！」
四周的攤販們聞言都是渾身一凜，眾人在集市上販賣，除了繳納攤位稅，還時常被這些監管的軍士們敲竹杠，從來都是既不敢怒，更不敢言，眼見這少年強行替人出頭，都不由得為他暗捏了一把汗。
果然那壯漢停下了腳步，心想這回不給你小子點顏色看看，那以後還怎麼撈油水，便回過頭來，冷笑著反問道：「好小子，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把買炭的錢留下！」少年直視著壯漢的眼睛，毫不退縮，他的聲音並不高，但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哈哈……好！有種！」那壯漢大笑了一聲，突然變了臉，唰的一聲藤鞭就抽了過去。
少年不躲不閃，一個箭步，竟直接迎著藤鞭沖了上去。
啪！
少年的胸膛上又被鞭出一道血痕，但他的沖勢絲毫未減，只略略皺了皺眉，就已衝到壯漢跟前，掄圓了胳膊照準他的下巴就是一計上勾拳。
壯漢一來根本沒想到少年竟敢還手，二來沒料到少年不管不顧，硬拼硬打，這一拳挨了個結結實實，連門牙都崩出去一顆，又被少年就勢一撲，便直挺挺地向後倒在了爛泥里。
少年跳到壯漢肚子上，趁著他還在眩暈的勁兒，一拳就打歪了他的鼻子，也不顧咕嘟嘟冒出來的血沫兒，左右開弓，一通王八拳胡亂朝他臉上招呼。
壯漢只覺得眼冒金星，連手都抬不起來。
少年又站起身，
奪了藤鞭，死命往他身上抽。
眾商販當中有人叫了聲好，但立刻就被人捂住了嘴。
老翁忙上前拉住了少年的胳膊：「好孩子，夠了，夠了，別把他打死了，還得償命，不值當啊。」
「讓他再欺負人！」少年又往那壯漢腫脹的臉上踩了一腳，這才住了手。
「小夥子，有人報信去了，快跑吧！」不知是誰在遠處喊了一嗓子。
「一人做事一人擔，大傢伙兒都看到了，都是我動的手，跟別人可不相干……」少年說到激動處，在自己的胸脯上猛拍了一掌，卻不料拍到了傷口，登時疼得呲牙咧嘴，全沒了方才的好漢氣概。
「快別說了，跟我走！」老翁一把拉住少年的手就往北走。
少年掙了一下，竟沒能掙開，手腕被老翁箍得緊緊的，身不由己就要跟著他出集市。
「哎，那車炭還在那兒呢！」少年急得喊了起來。
老翁苦笑著放開他，沖著商販們拱了拱手：「大伙兒有誰需要就儘管自取吧，老兒逃命要緊，可顧不得那麼多了。」
「嘿！小孩兒，接著！」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空中飄過來一物。
少年隨手接過，抖開一看，竟是件完好的單衣，雖是粗布縫製，又很單薄，但好在一塊補丁也沒有，比自己現在身上穿著的可強多了。
他心頭一暖，四下環顧，卻只見一雙雙感激的眼睛，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送的，只得抱拳道：「多謝大家了！」
將出集市，-又有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迎上來，捧著兩枚雞蛋，稚氣又有點崇拜地道：「大哥哥，有兩個雞蛋，你吃吧。」
少年本待推辭，怎奈肚子不爭氣地咕咕直叫，今天來到集市上，從白頭山裡偷挖的兩根老參也沒能賣出去，再假客氣的話可真得餓肚子了。
只得接過來，摸摸小女孩的頭以示感謝，小女孩沖著他笑了笑，跑回集市裡，不見了蹤影。
出了集市，二人一路向北，眼見四下里沒人，老翁便拉著少年的手，問道：「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裡啊，依我看，這事不算完，得告訴你家人一聲，好避避風頭。」
少年笑到：「我叫孟浪，家人早都死了，最近一直住在白頭山的一個山洞裡。」
老翁沉默了片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藹地道：「咱倆正好順路，這天寒地凍的，要不你跟我去山裡的炭窯里住幾天，雖然髒了點，還是挺暖和的。」
孟浪大喜，趕忙答應道：「太好了！老伯，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老翁猶豫了一下，才若有所思地道：「我姓毛，年輕的時候有人叫過我毛奇，你叫我老毛頭就行。」
孟浪心知老人必定有所隱情，但萍水相逢，也不便多問，便緊跟著他往北走。
雪花又紛紛揚揚飄灑起來，慢慢掩蓋了地上的污泥，大地很快就又變成了白茫茫一片，就好像從來都是這麼乾淨一樣。
一老一少就好像萬里江山圖當中的兩個小黑點，漸漸隱沒在綿延起伏的莽莽雪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