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戰火復燃
「將軍大人,醒醒啊!」
他被人猛烈地搖動著,張開惺忪的睡眼,看到屬下一張張焦急的面孔,猛然一個激靈,掀開棉被,站起身軀,高喊:「附兵,著甲!」
「諾!」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附兵戰戰兢兢地為他一件件披上戰甲。
「成武,怎麼了?」他不理睬小狗子的動作,看著自己最信任的助手,問道。
「敵襲!jǐng鍾已響,殺聲震天,實情不知。」年近不惑的戰士聊聊幾語,道盡局勢嚴峻。
他推開附兵,用力踹開房門。迎面而來的不僅是秋夜寒意,還有混亂的士卒。從睡夢中驚醒的御林衛驚慌失措。
「媽啊——」有人哭喊著從高處墜落,潺潺鮮血在身下湧出。卻是未曾著甲,攀上高處遠望,被流矢擊中。
不少人被這一幕刺激到,呆立一旁。還有人匆忙之間,不知所措,三三兩兩,手持短刀,向四處亂跑。
他怒極不語,無視身後的幾名親衛,走到那位胸口中箭的士兵旁,俯下身子,問道:「敵出何處?」
「南……」那士兵看清了他的面容,極力要掙扎,可鮮血不住湧出,說出一個字后,卻是再也動彈不得。
他覆上死人雙眼,低道:「好兵。」站起身來,看著一片混亂,抽出佩刀,伸向天空,聲嘶力竭地高喊:「御林衛——」
「麾下在!」
親兵同樣高喊。
「御林衛——」
佩刀高舉,他不顧嗓子隱隱作痛,嘶啞地吼叫著。
「麾下在!」
更多的士卒高喊,他們現了自己的頭領,湊到他的身前,用同樣嘶啞的聲音怒吼著,用這沙啞的聲音訴說著羞愧與憤怒。
「御林衛——」
此處突然寂靜下來,只剩下他孤獨的聲音在絕望的黑夜劃過每個人的耳膜,彷彿冬夜裡頭狼凄厲的嚎叫。
「麾下在!」整齊的怒吼猶如巨浪,蓋過夜sè的蒼涼,狂風的肆虐,更安定下每一顆慌亂不安的心靈。士兵們聚集起來,簇擁在他身邊,大聲嚎叫著,掩飾著自己方才得慌亂。這吼聲也向四方宣告,御林衛已經集結,隨時準備向敵人亮出刀鋒。
他收刀入鞘,快步上前,目光掃過一張張或是稚嫩或是滄桑的面孔,神sè肅然。
「衛成武,去召集其他當值的兄弟。陳兆翔帶本部兵,去御馬監,上馬。隨後來援。」嗓音乾澀,猶如漏了氣的風箱。
「諾!」他們匆匆而去
「御林衛。」他的聲音陡然低下來,卻彷彿清晰地透入每個人的耳中。
「麾下在!」與之相反,回應聲卻是越來越高,怒吼彷彿要撕裂天空。
「隨我,行軍陣,其疾如風!」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彷彿細不可聞。
「疾如風,疾如風——」聲音從無道有,一浪高過一浪。
他笑了,扭頭望向南方的未知,不知前途為何,但他都無所畏懼。
他穩步奔跑,身後帶出長長的隊伍,數百人的腳步在短時間的慌亂之後,漸漸整齊,彷彿一陣逆風吹過皇城。他知道,自己必須調整好士兵們的步伐,在保證度的同時減少體力的消耗。畢竟,過度消耗體力只會讓兒郎喪失反抗的力量。jǐng鍾已響過片刻,先機已失,不可冒進。夜半驚醒,他的壓抑住心中的躁動,冷靜地思考著。
他停下了,伸出右手,作勢停止。身後士兵駐足,默默看著他凝固的身影。
往rì肅穆威嚴的皇城之中,此刻卻是簇擁著大量衣衫襤褸的饑民,手持短刀,興奮地殺人,劫掠。侍衛和太監的屍體早已凌亂不堪,斑駁的血跡彷彿印刻在青石板路上。
「列陣,前進。其徐如林。」他咬緊牙齒,右手抽出配刀,左手穩穩持著盾牌,高聲喊道。
身後的士兵湊到他身旁,形成幾排隊伍,緊緊握住刀盾,蓄勢待。
饑民現了這支嚴整的隊伍,若是平常時候,任何一支部隊都會退卻。因為這隻隊伍代表著大趙的最強戰力,代表著無盡的榮譽與殺戮。可此時,破壞的快感,殺戮的癲狂,讓他們不顧一切,瞪著通紅的雙眼,毫無章法的揮舞著短刀,嚎叫著衝殺過來。
「破敵,殺!」他大吼。
「殺,殺,殺!」全軍高聲回應,頂著盾牌,按著獨特的節奏一步步向前,彷彿一塊緩緩滾落的巨石勢不可擋。
「呯,鐺——」巨石迎面撞上了人流,御林衛用左手盾牌當下了短刀,以右手佩刀從縫隙間刺去,剎那間,血花四濺。
他用力撞開饑民,佩刀從左上斜劈而下,劈飛一顆怒目而視的頭顱。
腳步不停,盾牌擋住了左側襲來的一柄短刀,轉過身子,佩刀向下斬去,將那名饑民的右腿齊膝砍斷。
不理會震天的痛哭,他右腿一邁,佩刀刺進另一人的胸膛,咔嚓咔嚓的胸骨碎裂聲中,右肩將那人撞飛,留下依舊潺潺滴血的佩刀。
左手盾牌往亂民頭上猛擊,又一人口鼻滲血,頹然倒地。
手持百戰刀,屠戮若癲狂。一步殺一人,血河浸心火!
「變陣,侵略如火!」他拭去滿臉血污,興奮地高喝。彷彿當年屍山血海九死一生的場面在今rì重現,昔rì勇悍的力量,身經百戰的記憶,此刻全部點燃,燒出熊熊戰意,不可遏制!
「侵略如火,侵略如火——」勇士們同樣高聲嘶叫著,以聲音訴說著自己的位置,以及鋼刀舔血的刺激。已經被撩撥起戰意的jīng銳,揮舞著鋼刀穿透那一具具單薄的身軀,如怒濤排壑,無可阻擋。
戰意如火,肆意在饑民中燃燒。面黃肌瘦的草民憑藉區區短刀難以抵抗官老爺的奪命鋼刀。他突入人群,肆意殺伐,親衛緊緊跟隨他的腳步,小心地護持著他的左右。御林衛的陣型由方形變成錐形,狠狠穿透饑民那彷彿漫無邊際的人群。作為那最鋒利尖頭的,自然是他,大趙御林衛都統,李義凌。
饑民的腳步漸漸遲疑了,他們下意識地向兩旁推擠,甚至不惜向方才同伴刀刃相向。他泛起一絲冷笑,當其陣,破其膽,敵勢自解。他念叨著,刀劈盾擋,卻是更添幾分凌厲。極度興奮之下,雙眼卻是冷若寒冰,彷彿地獄修羅,收割塵世生靈。
「鐺——」雙刀相擊,迸shè出刺眼火花。他微微一怔,又是一柄鋼刀繞過盾牌,向他頸部砍去。
他提盾上擋,那巨力傳來,卻是劈飛了早已傷痕纍纍的盾牌,向他頭顱襲來。他雙膝一彎,使勁後仰,彎刀劃過鼻尖,寒意透入心扉。
他甩開盾牌,雙手持刀,緊緊盯著這突然冒出來得勁敵。只見那人年紀輕輕,身形瘦削,面sè嚴酷,手持雙刀,咧開嘴流露出一絲獰笑,雙眼盯著他,好似殘忍的獵人打量著垂死的獵物。
「不動如山!」他高喊,敵人既然已有生力軍來援,那還是先穩住陣腳,他如此思忖著。
「不動如山,」回應聲依舊堅毅,然而聲音卻是小了很多。他心頭一動,若非自己孤軍深入,便是士卒死傷不少。可此刻他根本沒有空閑回望了解局勢,那人雙刀頻動,殺意濃烈,彎刀凌厲而大膽,從種種詭異角度向他劈來。他雙手持刀,勉強招架,卻是已經力不從心。
「開!」他運足力道,狠狠向那人劈下。那人雙刀交叉,硬生生擋住了這萬鈞重擊。
「開——」雙手握柄,他肌肉微微顫抖,彷彿要將全身的力道灌注在佩刀之上。那人右腳一退,抵住地面,可雙刀卻是一點點被壓了下來,刀鋒漸漸逼近那人額頭,和那雙嗜血的雙眸。
「嘩——」那人猛然間側過身子,右手舉重若輕地帶開了他的蓄勢一擊,騰出左手彎刀,凌空向他劈來。他見勢不妙,頓住身體,正yù後退,不料肋間一陣撕裂劇痛傳來,卻是已經中了那人一刀,若非鎧甲護體早已被人劈作兩半。他含恨橫斬,可那人卻是不yù與他纏鬥,一擊便退。他用右手單手持刀,左手捂住右肋傷口,盯著那人,緩緩後退。
「李義凌,死在這吧,不愧你戰士威名。」那人輕蔑笑著,躍躍yù試,搜尋著他的破綻。
他默然無語,那人的彎刀鋒利無比,劃破鎧甲傷口很大,鮮血從指縫間不住湧出。不知是因為疲勞還是失血,他已經感到幾分眩暈無力。他狠狠盯著那人,雖然身處劣勢,但沒有絲毫膽怯,隨時準備出決死一擊。
「將軍——」一柄長槍彷彿挾風雷之勢襲來,向那人捅去。那人不敢硬接,腳步連退,放開右手彎刀,一把抓過一名亂民,擋在身前。
「呃。」長槍入體,亂民下意識握住槍柄,被長槍帶著拖在石板上,劃出一道鮮紅的血跡。那騎士長槍一抖,震落亂民。回頭細細搜索那人,卻是已然退入人群。
他得此時機,回頭望去,只見饑民中藏著不少身穿jīng甲手持利刃的強兵,此刻暴起難,已經將御林衛的陣型打亂,岌岌可危,在一隊二十來人的騎兵衝擊掩護下勉強聚在一起,緩急之間不辨行伍。
「陳兆翔,怎麼才這麼點人,衛成武呢?」那救了他一命的騎士來到他身邊,翻身下馬。他心道不妙,肅然問道。
「將軍,別說了,上馬去宮門,這裡屬下抵擋。」陳兆翔蹲下身子,雙手環抱。他不一言,抬腳一踩,一躍而上。陳兆翔拉住韁繩,將馬轉過身來,說道:「將軍,還有兩撥亂民繞過了此處,已經沖向宮門,衛副將整頓士卒,正在布置防禦。請將軍回去主持大局!」
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局勢之嚴峻不容自己有半分猶疑。在馬背上回頭望著猶自奮戰的將士,和那在火光中黑壓壓漫無邊際的頭顱,抄起掛在一旁的馬鞭,用力抽在馬身上,同時高喊:「騎兵,隨我來!」雙腿一夾,一馬當前,卻是衝撞而出,四下亂民紛紛避開,卻是讓開了一條生路。他調整方向,卻是向宮門處賓士而去。
「將軍,陳都統他們還在後面。」脫離危險后,跟上了六個騎兵,一名離他最近的騎兵說道。
「流矢、jīng甲、強兵、破皇城。此番敵人所圖不小,宮門若破,聖上危急,我等百死莫贖,孰輕孰重?」他神sè不善,口氣異常凌厲。那人不敢再說,默默揮動馬鞭。
馬背上顛簸不休,扯動右肋傷口,陣陣猶如火燒般得痛楚襲來,刺激著他因失血而昏沉的頭腦。他緊抿雙唇,努力不去猜測陳兆翔和自己親衛的命運,不去揣測萬一宮門已破自己應該如何應對,雙目如狼一般掃視著前方。
朔風蕭瑟,不過片刻之間,便彷彿能帶走一切熱量,他的呼吸漸漸粗重,那痛楚也彷彿漸漸麻木,他咬破舌尖,振作jīng神。看著遠處火把不絕,宮門高聳,勇士列陣;近處散亂無章的隊伍,被馬匹而震驚的饑民,他笑了。宮門未破,一切尚有可為!
刀兵作響,殺伐不絕。他撈起斜掛在馬背上的弓箭,顧盼之間便已現了某個在戰陣後方的jīng甲將軍。拉弓上箭,熟悉的勁力讓他嘴角泛出一絲冷笑:五石弓,狼牙箭。兆翔的準備很周全。
「嗖——」箭矢劃破長空,撕裂逆風,遠遠地透過jīng甲將的胸甲,余勁未絕,把那人掀翻在地。
「嗖嗖——」他雙腿控馬,輕舒猿臂,流星般快箭連珠不絕。一個又一個大聲嚎叫指揮戰事的聲音喑啞下來,整個攻勢也顯得愈混亂。身旁騎士奮力揮舞著大刀長槍,護衛著他從容不迫地shè箭。他們一行六人沖入重圍,擾亂攻勢,卻是已然漸漸靠近了己方的陣營。
「嗖嗖——」亂民現了他們,倉皇逃竄。可不知從什麼襲來一陣箭雨,他左手持弓奮力揮擋,可肩頭卻還是中了一箭。
「嘶——」跨下駿馬長嘶,步伐漸漸慢下來,只見這馬兒身上插著三隻箭,血流不止,似乎已然不行。他鼓足餘力,奮力一躍,從馬上摔下,不住翻滾。只來得及護住頭面,全身卻是青紫一片,傷口也更添幾分火辣。
「將軍!」陣中的士卒起怒吼,宮牆上配合著shè出歪歪斜斜的弩箭,守著宮門的御林衛奮力衝鋒。
失去了指揮的亂民面對突如其來的反擊顯得舉足無措,慌忙地相互推搡,忽視了已經落馬的他。而御林衛卻是第一時間沖了上來,保護他們的將軍,退入陣中。
眼見饑民彷彿要一舉崩潰,後方突然冒出jīng良的士兵,拔出利刃瘋狂地殺人示威,堵住了這退卻的浪netbsp;「鐺——」鳴金之聲。御林衛退卻,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他,抬到全軍zhongyang。
他張開雙眼,雙腿微微顫動,卻是拒絕了旁人的扶持,dú1ì站起。看著這群滿身鮮血的士卒,默然無語。伸出右手。一旁成武作為多年搭檔,心領神會,取來強弓利箭。
他邁開前腿,挽弓如滿月,弓身彷彿有些承受不了巨力,出吱嘎吱嘎的響聲。
「嗖——」一箭破空,怒shè而去,鋒利的箭矢穿透百步之外亂民的喉管,余勁未消,有狠狠扎入另一人的胸口。
「嗖——嗖——」連珠齊,箭箭穿喉。而慘呼而倒者,竟是百步之外!亂民一時惶急,自相踐踏,更是足足退出了一百五十步之遙。
他甩下因過度扭曲而作廢的強弓,板著一張臉,嘴角微微勾起,向著身後袍澤,高聲問道:「吾箭,利否?」
「將軍神箭無雙,百步之外,猶能取敵xìng命。」士兵們雜七雜八的高喊,不變的是語調中的崇拜與祈盼。
他大笑。一旁成武連連揮手,「將軍無事,拿好自己的盾,專心防守,小心敵人襲擊。」士卒各自回到自己隊列中,與戰友說說笑笑,氣氛緩和不少。
「將軍,感覺如何?」成武掀開鎧甲,為他纏上了一層棉布,堵住右肋不住滲血的傷口。
「頭暈目眩,用力過度,有酒嗎?」他頹然苦笑,沒有了剛才在眾人面前的豪邁。
「你治軍素來嚴整,嗜弓如命。如今以勁力強行遠shè立威,必然是傷痛之下,急於證明自身無恙。」成武說著,解下腰間牛皮袋,遞給他。
「咕嚕咕嚕。」美酒入喉,他jīng神為之一振。「還有多少能拿刀的。」
「不足千人。」
他yù言又止,搖搖頭,邁步走向宮門。
「李將軍,不是在下刁難,只是甲兵不許入宮門,這是鐵律。待將軍退敵歸來,聖上自會出宮勞軍。此時開門,萬一亂軍湧入,我等也是擔待不起啊。」一個尖利的嗓音高聲叫道。
「鄭公公,我並非要入城,只是請問一句,聖上如何?」他語調嚴肅。
「聖上安好。」鄭公公回答。
「咚,咚!咚——」戰鼓響起,彷彿重鎚響在每個人心中。沉重的戰鼓聲給肅殺的戰場更添幾分悲壯與慘烈。
「聽,是聖上擊鼓!聖上有旨,此戰若勝,諸軍官升三級,賞銀百兩;宮門若失,舉火**,不辱宗廟!」一個更顯童稚的聲音響起。
「對,聖上有旨,此時奮戰,功同救駕,必不吝重賞。」鄭公公高聲叫喊著。
「咚,咚!咚——」戰鼓隆隆,不屈的意念感染著每一個猶自堅持的士卒。
「哈哈!」他放聲高笑,從老陳手中接過強弓利箭,昂走向隊伍前列。
「諸軍被選入御林衛,本是各地軍伍之中的佼佼者。本將何其有幸,得天下勁卒而統帥之!然自守衛宮闕以來,未逢一戰。歲月虛擲,馬齒徒增,邊軍竟笑我等徒有虛名,實不可一戰,諸君以為然否?」
「否,否!」全軍高呼,忘卻此刻嚴峻局勢,極力駁斥著此等說法。
「此刻,勁敵再前,宮門在後。戰鼓陣陣,烈火熊熊。英雄與否,盡在此時。聖主昭昭,且看我等御林衛士,一戰破敵!」他高聲大呼,煽動其士卒的情緒。
「破敵,破敵!」全軍高呼,聲震寰宇,氣遏山河。饑民的腳步也不由後退。
此時,又一隻隊伍湧來,卻是另外一批饑民。看到此處的場景,同時有些畏縮。此時,另一個凄厲的聲音響起,咚咚戰鼓也無法掩蓋。
「各位,此番衝擊皇城,是死罪!死罪!城外五衛還有jīng兵強將,一旦天亮必然入城。此夜若不能攻破宮門,殺了狗皇帝,我等俱是死無葬身之地!是在破落街巷中戰慄著餓死,在瑟瑟寒風中顫動著凍死,在廣場上像綿羊一樣被屠殺至死,還是像一個勇士一樣戰死!」
哭聲漸漸從饑民群中響起,可此時對方的士兵卻也沒有以殺戮阻止,任憑悲涼的氛圍在全軍蔓延。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餓死?」「為什麼,我不是世家子弟,好吃好喝永遠不愁?」「為什麼我兒女都餓死了當官的也不管一管?」一句句散亂的哭訴和質問不斷響起,最後凝聚成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簡單地質問,不斷激起饑民們的戰意。他心頭一片寒冰,張開硬弓,猶如滿月,箭矢急閃,貫穿百步之外叫囂最響的饑民。
倒下了,瘦弱的身軀無力倒下,鮮血飛濺在周圍人的臉上,可沒有人退卻。饑民一步步向前,他箭矢連珠不絕,身後拿得起弓的御林衛士卒也是不停地彎弓shè箭。可箭雨卻根本無法震懾饑民的腳步,他們拿起地上的屍體,阻擋來往的飛矢,瘦弱的腳步始終不曾停歇。剛剛被激起士氣的御林衛,看到對手的勇悍,不由得心頭顫,絕望的氛圍不斷瀰漫。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心頭默念,此戰已經不由得任何僥倖。他丟下弓箭,取出成武特地為他留下的朱雀大刀,雙手緊握,逆著撲面寒風,高聲怒吼:
「男兒重義氣,慷慨赴邊疆。掃蕩天下逆,封侯在此時!諸軍,隨我,破敵!」
「破敵,破敵!」御林衛絕望地高呼。
一人從饑民隊伍中衝出,手持雙刀,腰系頭顱,旁邊彷彿幾名親衛緊緊相隨。那人腳步雄健,放聲大喊:「李義凌,受死!」卻是之前重創他的那人。
他望著那人猙獰的殺意,望著數萬饑民猙獰的殺意,慘然苦笑。亂世已來,黎民如獸,黑壓壓地湧向御林衛,彷彿要淹沒一切要阻擋他們腳步的抵抗。當空殘月,秋風蕭瑟,烈火熊熊,喊殺不絕。
他緩緩端起大刀,緊緊地盯著那人,心中默念。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呯——」大刀與彎刀相擊,火花四shè……————————分割線——————————
某處,中年華服男子手持酒杯,對月長思。
「殿下,又怎麼了?」一旁中年麻衣文士譏誚著問道。
「沒什麼,只是感慨天下時局而已。」男子淡淡一笑。
「願聞其詳。」
「自天授十五年以來,西秦致力巴蜀,南楚征討百越,大趙抵禦柔然,中原之地不聞刀兵之聲已有二十餘年。近來華夏災荒連年,大趙受災尤重,饑民作亂難以窮盡,國力rì衰,南楚西秦蠢蠢yù動。若此時我竟然身死,誠恐烽火亂世從此一不可收拾。」男子回頭望向文士,目光淡然如月,卻難掩傲然之sè。
文士倒也沒有絲毫的慍怒,彷彿隨意說道:「亂就亂吧,天下不亂,難有英豪用武之地。空老泉下,非智者所願。」
「可憐蒼生何辜,卻要沉淪戰火殺場。」男子反駁,而那文士默然無語。
男子思忖片刻,嘆道:「也罷,早亂早定,倒是我著相了。」
言罷,舉杯邀月,一飲而盡。————————分割線——————————
宮門前,御林衛死傷狼藉,宮門牆上也早已被亂軍壓制。此時門外只剩下他和幾十個殘兵被團團圍住。
他身中五處刀傷,三支箭矢,過度的失血讓他動彈不得,頹然坐在麾下將士的屍體中。還是敗了,倉促應戰,早失先機。饑民太多,眾寡難敵。御林衛老兵多年未戰,新兵之前從未殺過人,素質參差不齊。而對方竟然還有不少善戰強兵,此戰若勝,那倒還真的可以算是奇迹了。
那人用冰涼的彎刀拍著他的臉龐,戲弄著他。他卻沒有在意,目光所視,皆是遍地屍骸,血跡斑斑。他扭扭身子,側身倒下,什麼都不想了,就這樣死去吧。聖上,御林衛盡己所能,天意如此,在下無能為力。
「咚咚,」不是鼓聲。他搖搖晃晃坐起,那人卻已經不見蹤影。四下望去,三三兩兩的殘兵顫顫巍巍站起。饑民們有些慌亂,並沒有給這些百戰餘生的人們最後一刀,而是驚訝地傾聽。
「咚咚——」聲音漸漸響起,不是鼓聲,是馬蹄聲!殘兵們面面相顧,驚詫不已。
「咚咚咚——」彷彿驚雷一般,馬蹄聲碎,踏破亂軍膽。亂軍后陣血花四濺,訓練有素的騎兵手持馬刀,從饑民兩側略過,手中馬刀不斷帶起一顆顆驚恐的頭顱。饑民們慌亂地四散逃亡,可被身後的騎士輕易追上,一刀斷魂。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這場屠殺,沒有了,那些身穿jīng甲手持利刃的強兵沒有了,只剩下失去鬥志跪地求饒的乾瘦饑民。失去了骨幹,失去了jīng銳,也失去了勇氣,這場戰鬥已經沒有懸念,他回頭望著依舊緊閉的宮門,宮門終究是守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地上的鮮血又厚了一層,場中的屍體又堆出了一座小山。滿身玄甲的騎士走到宮門前,放聲高呼:「孤是燕王,帥軍平亂,開宮門。」
「燕王,宮中有規定,宮門不可擅開——」鄭公公的話語戛然而止。那個童稚的聲音接過了話茬。
「燕王嗎?來人啊,快開門,迎接燕王入宮面聖。還愣著幹什麼,想死啊!」
那扇大門開了,那拒絕了飢荒民眾,拒絕了忠勇戰士,拒絕了漫天戰火的偌大宮門打開了!
宮門緩緩洞開,那名騎士輕蔑地看了眼不知所措的他,傲然一笑,縱馬入城。身後騎士緊緊跟隨,不曾放下染血鋼刀。
殘兵們扶起了他,他看著緩緩入宮的騎兵,猶如人間地獄的宮門前廣場,聽著烈火噼噼啪啪的燃燒著皇城的木料,和漸漸低沉的戰鼓聲。默默撫摸著地上一名年輕御林衛的面龐,和驚恐中失去生命的眾多饑民。默然無語。
一把推開要扶住他的殘兵,他雙膝跪地。仰望蒼天,明月殘照,星光熠熠,不為所動;緊閉雙眼,寒風拂面,血腥之氣,難以忍受。他心中酸楚,此時卻是當真難以抑制。
「嗚嗚——」殘兵們難以置信,他們整rì不苟言笑,堅毅沉穩的將軍。那個袍澤戰死,身被重創卻沒有皺眉的鐵漢將軍,那個彷彿永遠不知道絕望和痛苦為何物的將軍,竟然勝負逆轉之後,哭了。哭得如此動情,如此哀怨,如此凄涼。
是的,那哭聲凄厲得有如九重地府的yīn風,哀怨得猶如千年冤死的魂魄,那哭聲彷彿不僅僅是為了哀悼死在廣場上的御林衛和饑民,也不僅僅是為了控訴草民的微賤,大人物手中隨意戲弄的棋子,彷彿只是給這天授三十八年以後將要喪生的累累白骨,那些榮耀與低賤,忠誠與野心,仁義與卑劣,秩序與毀滅,指引出那通向九幽的冥冥亡路!
那哭聲好像能穿透皇城,穿透鄴城,穿透河北,穿透天下!控訴著這個即將紛亂的世界,亂世如虎,人心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