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兵圍建康四
依照慣例,相公聯班奏事,不得獨對;皇帝如有需要,招一人獨對,也要慎之又慎。因為,獨自奏對,同僚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以為你在攻擊他,或者與他有不同意見,又大多是見不得人的話,不能當眾講就只能獨對了。獨對遭人嫉恨,為宰臣所戒,韓世忠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大殿內只剩下君臣二人,韓世忠撩衣跪倒,道「陛下登基至今,對臣信賴有加,陛下天恩,臣須臾不敢忘懷。臣之所以不敢有辭,只是希望臣的議論對國家能有一點益處,如今臣不容於同僚,忝居要職,於國何益?臣今求去,還庶僚之位以安朝局。」
他慢慢地抬起頭,眼角濕潤,一味強忍著,趙構看著,心裡甚不是滋味。
人人都知,韓世忠堅強如剛,卻也有軟弱的一面。
趙構上前,把韓世忠攙起來,扶到座位上,又親自端來一杯茶,放到几案上,從容說道「金兵圍城正急,愛卿求去,難道是忠臣的所為嗎?愛卿yù置朕於何地?」
韓世忠想分辯,趙構示意等他說完,接著說道「國家正值危難之秋,吃飯的人多,做事的人少,朕又豈能不知。朕要做的事情很多,正要倚重於愛卿,今後不要再說那樣的話,朕會很傷心的。」
「嗚嗚,」短短几句話,竟引得韓世忠失聲痛哭。
「金兵南犯,愛卿為江山社稷勸朕留守建康,朕又怎麼能忘記。這些rì子以來,愛卿每rì睡眠不足兩個時辰,朕又豈會不知?卿本元帥,一旦受命,卻身先士卒,甘冒矢石,膽氣豪壯,雖賁、育之勇不能過也;指揮措置,井井有條,雖古之良將亦不過如此。試想,如卿膽sè才氣,朝臣之中能有幾人?事情你儘管去做,朕斷不會讓忠臣沒了下場。」趙構娓娓道來,入情入理,委實是絕妙好詞。
韓世忠大為感動,匍匐在地,誓言「臣惟有鞠躬盡瘁,以報陛下。」
接下來,君臣二人又談了很多,氣氛非常融洽,臨別之際,韓世忠jīng神煥,哪還有一點萎靡不振的樣子?
接下來的幾天,金兵又試探xìng地進攻了幾次,攻擊的強度和密度都比不上初九rì,不知是別有所圖,還是根本無力再動大規模的進攻了。
慢慢地通過各種渠道,消息源源不斷地傳回城裡。綜合分析之後,基本可以確定金兵總兵力在六萬左右,其中三萬為女真兵,另外三萬為契丹軍、奚軍、漢軍和渤海軍。僅僅六萬人馬就敢千里奔襲臨都建康城,金兵統帥宗望還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啊!趙構又怒又悲,為女真視大宋為無物而悲,為宋軍戰鬥力低下而怒。
金人連續幾次派人在城下傳話,要進城談判,趙構命令不予理睬,他在等待,等待一個有利的時機。
正月十五,第一批勤王之兵七千人到達建康,緊接著各地人馬6續到達。二十rì,靜難軍節度使宗澤率領涇原、秦鳳路兵到達建康。宗澤原準備於東門外,親征行營司后軍旁邊紮營,忽傳有旨意到命令后軍移防城內,宗澤不必另行建營,就於後軍大營落腳即可。另外,宣宗澤立即進城面聖。
大宋皇帝趙構親率文武大臣,於正陽門內,迎接宗澤。皇帝此舉大大出乎宗澤意料,遠遠地看到皇帝,宗澤滾鞍下馬,急行百餘丈,納頭便拜。趙構笑容可掬,虛扶一下,道「愛卿千里入援,心憂社稷,朕心甚慰。宗老將軍快快免禮平身吧!」
宗澤起身之際,輕微咳嗽了幾聲,臉上泛起幾許chao紅,長長的白鬍子在風中飄擺,趙構一見,心中暗嘆,英雄垂垂老矣!
趙構安步當車,拉著宗澤向大內緩步而行,邊走邊問道「老將軍身體還好?」
「臣雖老,還可為國效力。」宗澤答道。
「這次,兩宗卿家帶來了多少人馬?」
「臣聞命即行,不知建康情況,於是臣親帥七千人星夜入援建康。」宗澤說話還利索,還沒老到磕磕巴巴的地步。
說著話,眾人入崇政殿,趙構吩咐為宗老將軍看座,相公門站著回話。趙構剛坐下,又問「現在這種情況,愛卿以為如何?」
老將軍坐得筆直,神sè堅定如鐵,道「女真人莫非不知兵法?孤軍深入,臨堅城而不下,糧餉無著,如何以歸?」
趙構沉吟片刻,道「朕yù議和,愛卿認為可以嗎?」
宗澤離座跪拜「臣只知兵,其餘不知也!」
宗澤雖老,還沒糊塗啊!大宋自立國以來,重文輕武,以文人出任樞密使管理軍隊,對軍人防範非常嚴密。軍人一直便有一個傳統,不能擅議國政。宗澤無論資歷戰績都是目前大宋軍人中的翹楚,他本人都這樣,其他人便可想而知了。
議政之後,趙構吩咐賜宴,為宗澤洗塵,不久又傳旨封宗澤開府儀同三司、同知樞密院、京畿兩河宣撫使,節制諸路勤王之師。又因為宗澤有病在身,命見君毋拜,許坐轎入朝。
原本相公、眾將商量已定,將於二月六rì出兵攻打金兵大營,殿前副都指揮使曲端今天卻說,無須別人,他只要率領一萬人馬,就可以馬到成功呢!
沉吟良久,趙構道「愛卿忠勇如此,朕心甚慰。朕盼望愛卿馬到成功,朕會命令宗澤派兵策應,以備完全。」
曲端拜謝而去。
趙構想看看曲端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也想看看金兵的戰鬥力強悍到什麼程度,他已經做好了犧牲這一萬人的準備。兩相權衡,只有犧牲掉姚氏,依靠種氏,才是最好的辦法啊!
紹興八年二月初一,天黑如墨,北風如刀。
曲端所部兩千騎兵在前,八千步兵在後,人銜枚,馬上嚼,悄悄地壓向金兵大營。金兵駐地牟駝岡,三面鄰水,一面靠山,只有一條路直通宗望的大營。遠遠地望過去,轅門處懸挂著兩盞燈籠,箭塔上漆黑一片,似乎無人職守。這時,一隊巡夜的金兵有說有笑地走過營門,慢慢沒入遠方的黑暗之中,看情形,金兵根本沒有任何防備啊!
曲端大喜,猛地一揮手,早已準備停當的神臂弓手,朝著鎖定的目標shè出利箭。守衛轅門的兩名士兵應弦倒地,竟沒出一點響聲。幾十名宋兵一躍而起,風一般衝到營門邊,輕手輕腳地搬開道路中間的據馬、鹿訾等障礙物,一齊涌到轅門前,奮力搬開大門。
曲端「滄啷」一聲抽出佩刀,喝道「舉火!」
瞬間,一萬宋兵點燃手中的火把,將盛大的光明帶到人世間。
「殺啊!」曲端一馬當先,向前衝去。
剛剛衝進轅門十幾丈遠,一聲悶雷在大營內炸響
「阿骨打」,怒吼聲撕碎了無邊的寂靜;「刷」,彷彿冬夜裡升起了太陽,耀眼的光芒令人睜不開眼睛。
「噠噠噠」,聲聲頓響,猶如萬馬千軍迎面撲來。
曲端暗叫不好,冷眼觀瞧幾十丈外,一列列重甲騎兵衝殺過來。馬上的騎士皆白盔白甲,就連戰馬也身披重鎧,鎧甲一直延伸到戰馬膝蓋上方。三匹馬為一組,以皮帶相連,排列得整整齊齊;白sè的鋼鐵面具後面,shè出一道道yīn冷的利目光,看得人心膽具寒。
一名豪勇的將軍,手擎宣華開山巨斧,催動寶馬良駒,徑直向宋軍撲來。
任憑曲端久經戰陣,還真沒碰上過重甲騎兵。不過,他已經明白敵人有備,劫營不成,只有撤退!
「放箭,放箭!撤退,快撤!」曲端高聲叫著。
跟隨在主帥身邊的宋軍騎兵人手一弓,熟練地捻出鵰翎箭,一枝枝shè出,全力阻止敵軍的前進,為步兵撤退贏得時間。
一陣「噹噹」聲傳來,對面的金兵鐵騎分毫無損,衝擊的度卻越來越快。幾乎就在宋軍shè箭的同時,金兵也shè出了第一輪箭雨。
「砰」,曲端身邊的一名親兵被一箭命中,身子居然平飛起來,重重地貫在地上。眨眼的功夫,宋軍倒下一片。
金人善shè,名不虛傳!
咱們的箭傷不到人家,人家的箭shè過來,咱們一死一片,這個仗還怎麼打呀?
宋軍陣腳大亂,人無鬥志,齊刷刷地掉頭,向後就逃。騎兵後面的步兵還沒明白前面生了什麼,生生被騎兵撞倒在地,死者不計其數。
潰敗一旦生,便再難阻止,宋軍人人爭先跑路,金兵則各個奮勇殺敵,戰鬥的結果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
「報,官家!殿前副都指揮使曲端劫營失敗,全軍潰退。金兵銜尾追擊,我軍死傷慘重!」一名籃旗探馬氣喘吁吁地回來稟報。
其實,即使他不說,趙構等人也已經看到了。憑城遠眺,遠方燈火閃動,殺聲震天,而那光亮越變越大,落荒而逃的宋軍,凶神惡剎一般的追兵,一目了然。
「曲端呢?」
「不知去向!」
趙構木然地望著眼前的情景,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宋軍逃得快,金兵追得急。金軍大隊中,輕騎兵迅越重騎兵,很快與宋軍絞在一起。馬刀揮舞,哀嚎遍地,這哪裡還是戰爭,分明是一邊倒的屠殺。而重騎兵依然保持著自己的率,如壓頂的黑雲,向前、向前!
金兵沒有乘勝攻城,而是隨在宋軍的身後,繞城而過,向東邊投去。
難道,他們要進攻宗澤的大營?
「走,到東面看看!」趙構撂下一句話,掉頭就走。
劫營失敗的消息傳回來,宗澤傳令撤回剛剛出不久的軍隊,固守大營。宋軍大營,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三十萬大軍,刀如山槍如林,靜靜地佇立於寒風之中,等待著敵軍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