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丁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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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懵懂懂。似夢非醒。人聲帶著旋律來了,突然響起的人聲,突然放大的旋律,突然流暢的意識。這應該是一首歌,可惜聽不懂歌詞,不是中文,也不是英語。
倒像是咒語。
突然間,整個肉身都蘇醒了。意識恢復了流暢,可以感知到舌頭的存在、上顎和唾液的存在。眼睛、耳朵、嘴巴、鼻子、舌頭、身體和意識全部恢復了流暢。
丁佳覺得自己好像又變成了人,活著的那種。
她睜開眼睛。一片黑色的石油海,遠方是一成不變的夕陽紅。唯一變化的是她。
感覺、觸覺、知覺都無法描述這種神奇的全面蘇醒,像是...那片墜落的樹葉又回到了他的枝丫上,感受到了樹根在吸取遠方的水分。她想起曾讀過的《心經》里的句子。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丁佳心底升起一絲幻想:我這是成仙了?
「呵......」一陣輕飄飄的冷笑傳來。
來自石油海的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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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黑色的海面上突然竄起了很多黑色的小蛇。這些小蛇通身烏黑,長短不一,有的估計只有1厘米長,有的卻有1米長,成千上萬的蛇竄起來,在夕陽的映襯下,這場面分為詭異。
不過幾分鐘,這些蛇竟然聚成了一個人形,匯合成了一個真正的人,還有胳膊有腿的。那人腳踩著很多的小蛇大蛇,蛇身拚命遊動,那人踩著蛇群向岸邊的丁佳游過來了,姿態還十分飄逸瀟洒。
丁佳近視六百多度,但戴了眼鏡,按理說可以看清那個蛇人,卻模模糊糊什麼都看不清。一團黑色的蛇肉已經幻化出了人形,並且詭異地穿著一身像是秦漢時期的白色衣裝,飄逸瀟洒的感覺正是來自寬大的袖子。丁佳想看清楚這蛇人長什麼樣子,卻看不清。明明有光線有實物進入了視網膜,卻好像無法在大腦成像。
「你永遠無法看清我。」聽聲音,是個男子,年紀聽不出來。
這人來到了岸邊,離丁佳四五步遠的距離。不知道為什麼,丁佳竟然低下了頭,不去看這個人的長相,天知道她多好奇這個人長什麼樣。她感到男人在細細地打量自己,卻無法動彈半分。
男人收回目光的一瞬間,丁佳也恢復了身體的使用權,忙不迭抬頭看去。男人穿了一條自己同款的黑色小腳褲,丁佳上身穿了白色T恤,他上身穿了同款的黑色T恤。男人還戴了一頂帽子,像是古人那種配蓑衣的斗笠,遮住了臉。丁佳和這男子面對面,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種情緒,敵對的情緒。
丁佳開始以為自己死了,後來又以為自己成仙了。搞了半天,竟然一直有人在這看她的笑話。是恐怖,也確實害怕,可她生平最恨被人看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誅之。」不知道從哪部電視劇里學來的台詞,就成為了她人生的原則。死不可怕,死都要給人看笑話,算什麼事?
「為何怪我?」那人語氣平靜。
丁佳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男子伸開手掌,沒有掌紋,沒有指頭的關節,只有一條黑色的粗粗的線,隱藏在白皙的皮膚下。倒像是人類的血管。血管漸漸有了起伏,從脈絡里游出一條黑色的小蛇,蛇游到了男人的掌心,就變成了一條黑色的細線。細線的一端還在男人的體內,另一端落在了男人的手掌上。
「系在你的左手腕上,便可出聲。」
丁佳沉默地想:他是魔術師嗎?她隨意地接過那根黑色細線,扣在自己的左手腕上。
「你是誰?」她聽見自己喉嚨里又發出了聲音。原來世界上最熟悉的聲音是自己的聲音。
直到很久之後,她才明白:世界上最熟悉的聲音,是自己聽到的,自己的聲音。每一天,你聽到的自己的聲音,其實只屬於你一個人。甚至說,它只屬於你的意識。
佛說,因緣殊勝。人說,因緣際會。一切一切,由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