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心可 終章（下）

接通石心可電話的瞬間，就像接通了自己的靈魂。

李琪琪的勇氣就像不小心從孩子手中逃走的氣球，說不定碰到一個樹杈，就會爆炸，爆炸之後，一無所有。那一聲巨響，都不一定有人能聽到。帶著這樣的覺悟，她打通了那個電話，張口問的卻是：「石頭，你喜歡陳銳安嗎？」

一、二、三。

三秒鐘之後，石心可笑出了聲，「幹嘛這麼直接啊？」本來李琪琪的心疼到像一塊皺巴巴的石頭，隔著電話，聽到石心可的笑聲，石頭就好像敷上了一片超級補水的面膜，「嘭嘭嘭」，石心可的笑聲為李琪琪皺巴巴的心補滿了快樂。李琪琪也下意識地笑了，「就問問啊。」石心可的聲音帶了點嬌羞，調皮地說：「你好煩哦。你都知道答案，不是嗎？」

明明是昨晚就知道的答案，卻還是在聽到答案的一瞬間，心臟像個氣球，一瞬間就爆炸了。但電話里的石心可那麼快樂，李琪琪甚至不忍心繼續自己的表白。李琪琪聽著石心可甜蜜的少女心事，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卻沉甸甸的，「是啊，本來我就不配。我甚至都不是男生。我能給她什麼？我能娶她嗎？還是我要把她變成怪物？」

但李琪琪又想起丁佳那句，「如果今天註定會死」，最終她打斷了石心可的傾訴，「石心可，我最近遇到了一個人，讓我覺得所有不幸都變得值得，如果是為了遇到她的話，我都能忍受。」石心可接話道：「是周庭軒嗎？我聽陳銳安說了你們之前的事。」

李琪琪頓了半晌說：「不，是你。」石心可沒有劇烈的起伏，只輕輕地「啊？」了一聲，彷彿根本不能理解李琪琪在說什麼。李琪琪感覺到喉嚨處有一把大火在熊熊燃燒，千言萬語像滾滾海浪奔赴而來，卻都堵在了喉嚨口，「我，我其實不喜歡男孩子。」石心可沉默了，過了半天，她猶猶豫豫地問：「你說的，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語氣里是震驚、驚慌失措和匪夷所思。

李琪琪的世界終於崩塌，不再有任何希望，「是，就是你想的意思。但是你不要有任何負擔。如果你需要，我以後可以永遠不出現。」李琪琪掛了電話，撲在林思凡的墓碑上，肆意地流淚。她偷偷地在祈禱：希望我可以在今天死去，一定要是今天哦。我不想面對媽媽，不想面對石心可，不想面對任何人。

丁佳在常青陵園外面，等到崩潰。從早上十點鐘，到晚上十點鐘，她確定李琪琪始終沒有出來。直到晚上十點鐘，看管陵園的老人才把李琪琪拎出來。李琪琪沉默地走著，丁佳沉默地跟著。夜色很黑，偶爾有些許溫暖的燈光，丁佳借著燈光看見李琪琪頭上的灰青色烏雲入了墨色。她們就這樣走著，反正陵園附近一個人也沒有。

「我今天跟石心可表白了。」

「那很好啊。你終於做自己了。」

「嗯。」

電話鈴響了，卻沒有人去接。直到丁佳提醒是石心可的電話，李琪琪才迅速地按下接聽鍵，「李琪琪，你還好嗎？」入耳是石心可不安的問候。「我很好。」李琪琪故意笑著回答，李琪琪的笑聲似乎在很大程度上安撫了石心可。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但是，我覺得你對我的愛應該是神聖的，聖潔的，就和林思凡對張坤的喜歡、我對陳銳安的喜歡一樣。有人喜歡橘子，有人喜歡香蕉，有人喜歡蘋果，所以你也可以喜歡女孩子。」石心可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對不起，我現在才明白你為什麼痛苦。

不管你的父母如何理解你，定義你，但在我看來，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跟性別無關。如果你願意，我想永遠做你的好朋友。」

李琪琪彷彿看見了人生中最美麗的一場煙火，她笑著說：「謝謝你。」就關掉了手機，扔掉了手機，自顧自地往前走去。李琪琪靠著這片樹林中最大的一棵樹坐了下來，丁佳聽到她從包里拿東西的聲音，卻不知道拿了什麼。李琪琪發出了一陣輕微的聲響，「你在幹嘛？」丁佳擔心地問。

「地有點臟，我拿紙巾擦一下。」過了一會，李琪琪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彷彿她終於解放了，「還有一段時間，講講你的故事吧。」

「你要聽嗎？」

「嗯。」

「其實我不是什麼文曲星君座下的小仙官，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我醒來之後，就是一個靈魂，遇到了一個很可怕的蛇王鬼，他叫巫陽。他說我是靈魂出竅的中陰身狀態，讓我幫助很多人，這樣也許我還能復活。所以，我就一直在做一些，一些樂於助人的事。」

「那萬一，到最後你也不能復活呢？」

「不知道。一開始我還想這個問題，現在根本想都不想再想。其實，我爸媽是很嚴重的那種重男輕女。奶奶比較疼我，奶奶去世以後，父母對我很差。就跟你媽媽差不多的那種。那時候，我每天都在想：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遇到這樣的父母？後來，我就不想了。因為恨自己的父母好辛苦，真的很辛苦。」

「過去，我覺得我沒有資格恨我父母。但是我遇到了你，周庭軒，石心可，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接受真正的我。只是我的父母接受不了。我想恨！我真的想恨他們！可是我太懦弱了，我沒有辦法突破那種道德，去恨他們。」

「不是所有父母都愛孩子，但是所有孩子都愛父母。在我看來，父母對子女的愛，是被弘揚和宣傳起來的。這種愛並沒有那麼偉大，它無法突破時代的局限性。我、周庭軒和石心可能接受你，因為我們從小就感慨於張國榮和唐鶴德的愛情，因為我們讀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我們能接受不一樣的愛。但你的父母，他們有時代局限性。」丁佳頓了一下補充道：「我不是要求你原諒父母。我只想你明白：父母之愛沒有那麼偉大，並不能突破他們自己的局限性。因為我，我，這樣想的話，就沒有那麼難過了。」

李琪琪笑了，虛弱地說：「太遲了...我看過電視劇，割腕的話要豎著割...」

「不要！」丁佳大喊起來。沒有光，什麼都看不清。她掙扎著去摸李琪琪的手，要幫她解開那條黑線。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丁佳哭了起來，解開自己右手的黑線，「你不要死。等你長大以後，就可以擁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了。真的，我不騙你。我上大學之後，我就感覺自己好多了，我不再那樣想死了。」

「李琪琪！」

「李琪琪！你還在嗎？」

沒有人回答丁佳。「不要！不要！不要！其實我已經決定放棄了，這條路太辛苦，我已經決定放棄了。你活下去吧。我不要你死。你為什麼不回答我？」丁佳有種不好的預感：「李琪琪的魂魄應該已經被黑線帶走了，而我就是那個給她最後一擊的索魂師。」她趕緊敲擊左手的黑線三下，回到了幽冥。

「李琪琪呢？你沒聽到嗎？我不幹了，我不活了，你讓她繼續活下去吧。」巫陽輕飄飄地從河中升起，陰陽怪氣地對丁佳說：「她的生死，什麼時候輪到你決定了？」丁佳提醒自己冷靜，「你別讓黑線害她。我不活了，我已經摘下黑線了。」

巫陽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笑得前仰後合，沒完沒了。

「那如果沒有線，你又憑什麼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