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是什麼？

「那如果沒有線，你又憑什麼救她？」

丁佳想起了《大話西遊》的台詞。至尊寶說：「我有一個心愛的女孩，叫紫霞。我戴上金箍，就不能愛她；我摘下金箍，就不能救她。」最後，至尊寶戴上了金箍，變成了孫悟空，眼睜睜看著紫霞死去。丁佳無力地癱坐在幽冥的地上，絕望地想：原來我也是這樣。不扣上線，我不可能理解他們；扣上了線，他們獲得了理解，就不可能活著。

巫陽看見丁佳失魂落魄的樣子，罕見地坐在地上，盡量平和地說：「你不欠他們的。自殺而死的話，亡魂會反覆經歷自殺的過程，直到他們真正能從痛苦中走出來。但那些自殺而死的鬼魂，沒有幾個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循環。他們在你這裡得到了靈魂的救贖，然後獻祭靈魂，幫你復活。公平合理，童叟無欺，這就是交易！他們死得坦然！你復活之後，也要活得理所應當。你看看天上那些神佛說普渡眾生，誰下凡了啊？說說罷了，眾生的執念那麼深，度一個那麼費功夫，不如外包給你了...」丁佳被「外包」這個詞逗笑了，感覺自己像是佛祖公司的無編製打工人。

「丁佳」，巫陽變得嚴肅：「你要明白，這世界上只有三件事：佛祖的事，別人的事，和自己的事。」丁佳隔著面紗看不清巫陽的臉，只覺得氣氛突然有些沉重，「這些人不是平白無故出現的，都是你生命中的有緣人。你不僅僅是渡化他們，更是自渡。」最後，巫陽發表了他的生死觀，「死亡，從來不是結束，但也不是新的開始。」

「還有，線不是線。不是你摘掉了線，那種力量就消失的。你對世界的理解是如此狹隘，或者說，如此科學。因為你不相信這世界上有超越物質的精神力量，所以我才把契約的力量凝聚成實體，讓你通過線感受到索魂契約的存在。」

巫陽在手掌心浮現了一條活靈活現的小黑蛇，活蹦亂跳，彷彿在水中游曳；然後小黑蛇變成了一朵黑色的大花，無根的黑色大花扭來扭去，像風情萬種的女人；最後大花變成了一條短短的尼龍黑線，沉默地躺在巫陽的掌心；最後的最後，黑線刷一下消失了。丁佳看見黑蛇，沒有那麼怕了，因為他們都曾經是一個個活生生、可愛的人，「在你看來，這條線好像變化多端；但在我看來，它只是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我希望它是什麼樣子，它就是什麼樣子。但本質上，它只是一股象徵著契約的力量，其實從未有過變化。」丁佳彷彿在聽什麼最前沿的量子力學，巫陽笑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就這個意思。」丁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所以，你還想幹下去嗎？還是選擇成為我手中一條無知無覺的黑線？」

丁佳不想點頭，但也不想搖頭。算一算，其實才過去了兩個月不到，但是這兩個月她所體會到的負面情緒，比之前二十一年加起來都多。她無法坦然地面對這些人的死亡，她很希望很希望自己能幫助他們消除痛苦，讓他們重新展顏。甚至，她認為自己是在害死這些人，獲取自己的重生。巫陽的話讓她明白了：這些人不是她害死的。她明白了，但是這又不可能立馬成為她心靈深處的想法。她還是不能停止自責，那種愧疚幾乎要壓死她。

巫陽牽著丁佳，進入到了那片無法言說的明亮。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綠色，是翡翠嗎？清透的綠色，像上好的翡翠。大片大片的綠色，是海洋，或是江水，河水，溪水。丁佳和巫陽懸浮在水流里，她看不清，遠處似乎有個黑色的人影。丁佳眯起眼睛，仔細地看：黑色的人影，應該是有人投河自盡了；但那個人卻沒有沉入河的深處。

天啊！天哪！

竟然有一縷遊魂，在拚命托著那個黑色的人影。那遊魂是個好看的女孩子，丁佳看體型猜的，穿一條白色的弔帶裙，頭髮絲在水中飄揚。因為遊魂是透明的，之前丁佳沒有注意到。原來，魂體可以接觸人體，魂體也有力量。從遊魂瘦弱的胳膊，肌肉線條來看，這個遊魂正在拚命、拚命地托著那個黑色的人影。丁佳鼻頭一酸：那個人怎麼忍心去死？它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個遊魂正在為它拚命地努力？

丁佳為這個遊魂的堅持而感動，近乎絕望的時候還在堅持。巫陽指著那個黑色的人影，「那就是你啊。」

那就是你啊！

丁佳腦子真的炸了，五雷轟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