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嵐城

城主留下的遺產他自己沒享受多久，那個時候全城都陷入在妖海之中，血腥氣衝天而起，倖存者們探窗窺視，無一不是眼淚橫流。

倖存人數達千人，囤積在城樓的糧食很快被吃完了，留下幾口大缸，下雨時可以接雨水喝，可喝它的人都覺得有血腥臭，他們痛哭流涕，都說自己在喝同胞的血過日子。

人群中有些小孩禁不住餓，城主開始召集敢死隊——三百二十個壯漢，是精挑細選而出。

他們趁著夜色跑到城區里，四處躲避著妖物，在居戶里翻找吃食。每次都會滿載而歸，但每次都會少回來幾個人。

大夥心知肚明，也不道破，默默地吃著同胞們拿命換來的糧食。男人面無表情，女人邊吃邊哭，孩子邊吃邊笑。

時光飛速，城內能帶回來的食物愈來愈少，倖存者的數量也隨之劇減，只餘下一些女人孩子，年輕些的男人死得差不多了，城主看著僅剩的一百名好漢，痛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找到城師，將代表城主權力的印章交給了他，囑咐了很多事情，最後看了一眼瘦削的婦孺，帶著人出了門。

這一次他們帶回來許多稻草，據說是打穀場用來當肥料的，雖說難吃，但也能填飽肚子，城主看著子民，欣慰的笑了，說

「要是能將打穀場那麼多稻草都帶回來，至少餵飽我們半年之久，到那時，岩城會派軍解救我們，我們就能活下來！」

一時間人群激昂，高呼城主「萬歲！」

妖變一個月半，稻草也吃完了，城主又帶人出去找，這一次，稻草回來了，他自己卻永遠留在了打穀場。

人們為他哀悼，為他祈願，高站在城樓上高呼

「魂兮歸來！」

城師接替城主管理人們，有力氣的年輕人只剩下十五個，十三個都身負重傷，他不得不放棄再去打穀場的想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曾木爾城的大街上很難見到妖物的影子了，有人歡呼雀躍，以為妖物撤退了，便跳下城樓，結果招來十來個妖物的撕咬，他們明白，妖物是想耗死他們。

有人建議跟它們拼了，但現在能拿起武器的又有幾個？

換做你，你會讓女人上戰場嗎？

武紹陵聽完感慨萬千，說

「你那城主真是個英雄……你也不賴。」

城師笑著搖了搖頭

「不，我不算，老朽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帶著這群女人和孩子，逃出生天。」

武紹陵有些慚愧

「我們原本可以幫你們的，可是我們還要完成任務，即使幫助你們把城內埋伏的妖物清理乾淨，路上大妖也比這些強悍多了，你們恐怕也走不出走這法璞四域。」

城師呵呵一笑

「沒關係，上一個老前輩也是這麼跟我說的，你們要去核心四城，查明妖變起因，這是偉大的事，我很佩服你們。」

武紹陵：「老前輩？他是不是姓魍？」

城師：「好像是。」

武紹陵：「他們狀況如何了？」

城師：「與你們差不多。」

武紹陵：「他跟你說過他們要去哪嗎？」

城師：「說要去一個叫嵐城的小城，救出一對母子。」

武紹陵與眾將軍面面相覷

武將甲：「將軍，我覺得我們中計了，那隻鴨子使陰招，太損了！」

武紹陵：「人命各自在天，走一步算一步吧，你下令整頓部隊，準備出發，對了，

每人把乾糧留下一半。」

城師連忙招手

「不用不用，魍大人也是如此，這些干餅足夠我們過很久了。」

武紹陵想了想

「也罷，稍後還會有個將軍路過這裡，你們多收集些水，叫他們多留下些乾糧，我等就先走了。」

城師與婦孺皆站起身來拱手

「武將軍平安歸來。」

武紹陵沒有回頭，這些人存活的機會，他清楚的知道，很渺茫了。

下了城樓，武紹陵左看右看，並沒有發現城師口中的妖物，應該是看見他們不好惹，才躲了起來。

武紹陵打發將軍們帶人先去嵐城，自己脫去上衣，看似隨意在城邊緣遊盪，他的肉香引來了一道道暗藏的身影。

他確實什麼也沒聽到，憑直覺向後一看，一隻體型碩大的虎妖在它們腦後張著大嘴，這一下，把一人一妖都整得挺尷尬。

武紹陵一掌貫穿了虎妖的腦袋，身後又躥出十來道身影，皆被武紹陵左一拳又一巴掌殺了個精光。

遠處地平線，隱隱約約又有幾個身影朝這邊襲來，且氣息，比之剛才的更為強大。

武紹陵抽出紙筆，寫下幾個大字，拿匕首插在城牆上，轉身追大部隊去了。

凰一斤堪堪渡過汴口，才發現方才還是艷陽高照，現在卻是濃霧瀰漫了，著實詭異。

他打了個了冷戰，不知道為什麼，一踏上法璞四域這土地，內心深處就會升騰起無比陰冷的……死氣。

凰一斤甩了甩頭，將不妙的想法拋之腦後，整頓一番隊伍，朝北方進發。

路途看見不少屍體，有些還有點眼熟，是魍劫與武紹陵隊伍的幾個普通將士，身上帶著些泥土。

這明顯是被妖物從土裡刨出來的，刨屍體的妖物見到凰一斤的隊伍馬上一鬨而散，路口還有條野狗妖，叼著一具屍體樂呵呵的跑。

凰一斤飛身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它砍成兩節，奪下屍身，讓將士挖深坑。

厚葬完英雄后，他留下了一塊底石上木的墓碑，其上寫著

「岩軍親擇安眠處，永守法璞不願出。」

氣候雖陰冷，但人不可一日不飲水，所有人都想加快腳步，早一些到曾木爾城喝到水。

終於，曾木爾城的輪廓漸漸清晰，凰一斤歡喜的跑到城門之下，剛想呼喊，身後衝來五六隻大妖，凰一斤與武將協同作戰，雖妖物實力不強，但凰一斤弱在沒有準備，手臂被爪子爪出血痕。幾十頭妖物被斬殺殆盡，哀嚎著朝更遠處逃跑。

凰一斤正要帶人去追，發現城牆上刺著一張紙，打開來讀，寫的是

「妖物神經組網，其有一首腦位於城中，殺一組，另一組填之，殺之不凈，切勿戀戰。」

凰一斤：「這筆跡好生潦草，八成是武紹陵留下的，他既然有閑心寫這東西，想必處境不會太遭。」

樓頂上的人聽見打鬥聲，跑出來幾個孩童歡迎凰一斤等人。

凰一斤上了樓，先喝了幾口缸中的水，不好喝，一股腥味兒。眾將士卻搶著喝。

迎面走來一個老者，與他侃侃而談。

凰一斤聽完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下令讓將士解下一半的乾糧贈與城師。

凰一斤：「城師前輩，你可知道武將軍與魍大人的下落？」

城師：「說來奇怪，他們倆都要去嵐城解救一對母子，過後才會前往核心四城。」

凰一斤悚然，手臂的傷痛讓他痛嘶一聲，兩個柔軟的手臂附上了他的胳膊，他下意識一抽，往後一看，原來是魍雨欣。

她嗔怪道

「別動，流了好多血，不包紮會感染，你也會變成妖怪！」

凰一斤老老實實坐下，任魍雨欣擺弄他手臂，腦力急轉，為什麼魍劫，武紹陵與他三人會做一樣的事，那隻鴨子果然不簡單，如今立下了誓約，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是真的笨。」

魍雨欣突然開口，凰一斤轉頭看向她，很茫然

「幹嘛罵我啊？」

魍雨欣：「之前加甲皇要求你簽誓約時我便看出來端倪，還有，它說的話也漏洞百出，這些你都沒發現，我好心提醒你，你卻沒理我。」

凰一斤：「這麼說，你很懂哦？」

魍雨欣挺了挺小胸脯

「那是！」

凰一斤：「不妨講講你的見解？」

魍雨欣雙手不停歇

「首先，甲皇是什麼？鼬成的精嘛，但凡普通動物有了靈智，智力都會堪比相對的人類，但是這隻鼬可不一樣，按道理說，它也算半個神，其智力自然比人類就要高得多了。其修鍊天賦得到蒼天加持，只會強不會弱。然而它卻說自己被法璞四域域長管轄，是，域長是大疆者，普通精怪難以抵抗，但甲皇是普通精怪嗎？它的實力直逼疆者就不說了，就其智力而言，明顯高於任何人，包括域長。所以它拿域長當幌子的概率很大，目的就是讓你覺得，它甲皇，還有人壓制，讓你不用這麼怕它。」

凰一斤：「那為什麼要耗費心機編這樣一個故事和我簽誓約呢？」

魍雨欣：「你想想，誓約是什麼？強制人完成某事，它答應你的是什麼？放你過橋，多簡單？那你要做的是什麼？救出甲皇的親人，這親人可能是真的，但是誓約上沒有明確說明是要帶活的回來還是死的回來，甲皇是什麼？鼬啊，鼬的親人會是什麼？鼬啊！

鼬多小一個？即使死了屍骨還在不在都說不定呢，可能它就算準了，你們完不成誓約，而安排這個誓約的目的就是為了把你們聚攏在嵐城，嵐城是個小城，你們彙集在那裡實力將空前強大，還不如分散，所以，要是它想殺了你們，一定會先把先進去的武紹陵和魍劫……」

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凰一斤心一涼，眼前頓時變得空明。

凰一斤：「原來是甲皇唱的一出好戲啊……哎，你到底是誰，女孩子家家的，怎麼如此洞悉這些大事？」

魍雨欣笑出一口白牙

「我姓魍呀。」

武紹陵一愣，沉思一會，一驚，差點落下板凳

「魍劫的孫女？！」

武將在旁邊聽了半天，走過來說

「我們既然中計，那是不是得先發制人？」

凰一斤平復了心臟

「你一介武夫就不要濫用成語了，把小孩子教壞就不好了。」

魍雨欣雙手叉腰，很不滿的模樣

「我十八了！」

凰一斤：「既然洞悉了經過，那我們就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比如說……哎，你對你爺爺遇難就不帶點感情嗎？」

魍雨欣：「我這些都只是學到我爺爺的皮毛，他的腦子可比我好使多了，我才想到，恐怕他早就安排好了。」

凰一斤：「那你覺得你爺爺會用什麼計策？」

魍雨欣：「我不知道，得到了嵐城，讓我看看風水才行。」

凰一斤站起來

「事不宜遲，諸位，我們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要與鴨子相爭，我們就必須拿出屬於岩城精銳的氣魄來！」

大軍出發，順手解決了門口蹲著睡覺的妖物。二百裡外同等數量的妖物突然驚醒，朝這邊趕來。

凰一斤拿著地圖左看右看

「嵐城……嵐城……」

一隻小手指在了一個地方，劃了個圓

魍雨欣：「來之前功課都沒做好，怎麼能完成大任？」

凰一斤尷尬一笑，收起了地圖。

這裡終於出現了些樹木草從，雖說殘破泛黑，但也給了將士們極大的激勵。

扒開草叢，一座龐大的墳頭出現在眾人面前，如果自天上往下看，能發現這墳頭形狀是個大人頭骷髏。

將軍甲：「哇好大的墳頭。」

魍雨欣：「這……不是墳頭，這就是嵐城！」

凰一斤：「怎麼，妖物也會改建建築了？」

魍雨欣：「妖物沒有手，蓋不出來，可能是奴役那些城中人修的，想象一下那個場景，一大群人賣力地幹活，一大群妖物看著他們賣力的滴口水。」

將軍甲：「那他們都被吃了嗎，妖物再殘忍也不會忘恩負義吧？」

魍雨欣與凰一斤看他一眼

魍雨欣：「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當上將軍的。」

凰一斤：「能看清楚嗎，魍大人在哪埋伏著？」

魍雨欣：「我看看……啊！」

凰一斤：「怎麼了？」

「啪啪！」

兩聲脆響，凰一斤肩膀一疼，手沒了知覺

「哈哈，凰小子！你還活著！」

凰一斤回頭，正是武紹陵

凰一斤：「你有病！我臂膀有傷！」

魍劫揉著魍雨欣的肩膀，後者撲在他懷裡哭。

一番寒暄后，凰一斤說

「你們傷亡如何？」

武紹陵：「別提了，過法璞四域倒沒什麼，過橋遇見那水妖把我害苦了。」

魍劫：「有幾個渴死，不過他們都是英雄。」

凰一斤：「我們主力尚存，這是天大的好事，我閱歷淺薄，之後的事宜，還需要魍劫前輩來指導，我建議，將指揮權全權交給魍大人。」

武紹陵：「同意。」

魍劫：「哈哈，好，難得大家對老朽如此信任，放心，老朽絕對不會辜負你們！」

魍劫拿出地圖，指著上面的一個圓

「我們所處的是位於四大核心城之一的北聞城以西七百里的嵐城，在這裡有一個好處——方圓百里沒有妖物。」

武紹陵：「這裡已經無限接近核心了，怎麼會沒有妖物？」

魍劫：「可能是地緣位置原因，他們認為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城中心我們不了解，但唯一可知道的是，嵐城不長這樣，眾所周知，嵐城只是個小城，小到不能再小，人口不過二十來萬，他們為什麼要大廢心機，把嵐城改造成這樣呢？」

凰一斤靈光一閃

「指揮中心！」

魍劫：「你想象力很豐富，但不是。」

武紹陵：「這裡靠山靠水，用來養活妖物不成問題。」

魍劫：「對了，它們拿這裡來屯兵，所以方圓百里都不會有妖物。」

魍雨欣：「它們最精英的部分匯聚在這裡！」

魍劫：「沒錯，可能這就是甲皇的目的，它事先知道我三人分散而行，立下賭約引我們來此，就是為了全殲我們！」

魍雨欣：「它真的好聰明。」

武紹陵：「可惜人外有人，強中自有強中手，是吧，魍大人。」

魍劫：「您可別恭維我，現在最主要的目的是找到甲皇的妻兒老小，不然，嘖，這天雷可不長眼睛。」

凰一斤：「雨欣說過，甲皇的親人都是鼬，鼬都很小，還不能確定死活，很不好找。」

武紹陵：「有沒有一種可能，甲皇說的親人，是它自己虛構的？你想，它成了精，家人不可能全成精，而且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千年，而鼬的平均壽命才幾年，不難推斷，它的親人已經死了九百年了，就算是大象骨頭，也早化掉了。」

凰一斤：「那它就不怕蒼天怪罪下來嗎？」

魍雨欣：「它本就算半個神，蒼天還得護著它也說不定。」

將軍甲：「他奶奶的，不公平啊！」

眾人看向他

魍劫：「你是哪個部隊的，有事嗎？」

將軍撓了撓頭

「我是您隊上的，剛才我去撒尿，看見一個地道，挺深的。」

魍劫來了精神

「快帶我去看！」

魍劫走後，魍雨欣聳聳肩

「我爺爺愛鑽洞，老情懷了。」

武紹陵：「跟上去看看。」

剝開一層層的荊棘，武紹陵看那個將軍的眼神都變了，這男人可真會找地方。

叢林中鑽出幾隻兔子，武紹陵抓住一隻，塞在懷裡。

一顆老樹，身側沾滿了騷臭的液體，老樹之後，藤蔓繚繞，隱隱約約能看清楚裡面是個洞。

魍雨欣左看右看

「我爺爺呢？」

將軍甲：「早鑽進去了。」

武紹陵與凰一斤緊緊跟著前面的火光，這魍劫的老情懷果然鑽得快。忽然，魍劫停下，轉頭對凰一斤說

「快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