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正直的警察
鷹原正義很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這也無可厚非,畢竟「正義」這個名字實在是太怪了。從小到大,凡是跟他比較熟絡的人,都喜歡沒事就拿這個名字開玩笑。閑時朋友聊天,打趣他的名字也是很受歡迎的話題。
但鷹原正義實在是個人如其名的人。出生在警察世家的他從小就有著強烈正義感,他看不得出身寒門的同學受到欺負,看不得校霸仗勢欺人,看不得無能的老師奚落學生。他那強烈的正義感,一如他的父母、祖父母,畢竟能給她起這種名字的家庭,當然是正義感爆棚。
從小正義同學就不曾辜負過父母的期望,長大后,年僅二十歲的他以相當優異的成績在漢和中心警校畢業,還未就業就證書眾多,獎章放了幾滿箱。這是整個家族也從未曾有過的殊榮。
理論來說,成績優秀,能力出眾,家庭關係硬的他本應前途一片光明,日後的成就超過他自己的偶像——漢和第一警備部隊隊長何洵——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就像那些老套的電影劇情一樣,他被自己強烈到偏激的正義感害了。
畢業后,年輕的正義同學在校方的推薦下,進入了首都公安廳工作。那時的他躊躇滿志,在正準備一展身手、實現自己伸張正義的夢想的時候,現實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悶棍。
20歲的正義同學在雷厲風行地執行了幾次基層任務后,他震驚了。震驚於罪犯們心底那他無法想象的黑暗,更震驚於上級對他大張旗鼓地執行任務的責罵。
他十分不解,伸張正義,不就應該毫不留情、做狠做絕嗎?不然怎麼能強有力的打擊邪惡呢?他帶著這樣的理論,去找上司辯解。然而上司告訴他,有些事點到為止就好,且不說工作的報酬值不值得他們賣力,最重要的在於,干他們這行的涉水太深,一個不小心做的太絕,萬一牽扯到了哪位大人物的利益呢?他們承擔不起。正義同學真的震驚了。他被氣憤沖昏了頭腦,與上司大吵了一架。
他不知道的是,他之前的行動真的損害了某位大官人的利益,再加上公然與上司爭吵,他的警察生涯本應在這裡就結束了。但他的家族還是有著相當堅挺的關係網的,在經過許多疏通后,鷹原正義被調到了地表城市遠海市。在這裡,他的脾性也沒有半點收斂。在又經過幾次自作主張的強硬行動后,他被憤怒的上級調到了貧民窟港口區。而管理貧民窟的警察當然不會歡迎這個敬業的同事,於是馬上把他安排在了專司與協議的人交接的部門。
協議交接部門是個不受待見的地方。沒油水,沒權利,協議那群人還不一定願意和你合作。當然,倒也樂得清閑,但對於正義同學來說,這樣的地方簡直就是地獄。
正義同學就在這樣的地方,遇到了羅德里克·傑拉爾,這個改變他一生的人。
「哈哈哈,你就是新來的對接員?是個好小子,咱可要好好相處啊,下班了一起去喝兩杯?」第一次見面時,傑拉爾豪爽的笑著,這樣對他說。
羅德里克·傑拉爾是一位老練、強大的戰士,他以及他身邊的部隊受協議分局調派,負責保護港口區。傑拉爾身高體壯,肌肉如同磐石,蓄著大鬍子,粗壯的雙臂和寬闊的身體上如勳章般掛滿傷疤,臉上總是帶著爽朗的笑。然後……正如他在協議的同僚一樣,是個怪人。
正義同學當然沒有同意這個怪大叔的第一次喝酒邀請。但傑拉爾似乎沒有放棄,幾乎每天都會拿著酒吧的預約單,
跑到正義的辦公室,大笑著拍他的肩膀,企圖把他拉去一起暢飲。當然每次都被拒絕了。
終於,在正義來到港口區一個多月後,因工作原因,他漸漸同這個怪大叔熟悉了。於是決定勉強同意一次酒局邀請,雖然他不會喝酒。傑拉爾還是像平常那樣爽朗的笑著,同時把他拉到了港口區最知名的酒吧——黑檀木棧道。
「聽說你是惹了什麼大人物才被派到這裡?」傑拉爾灌了一口冰啤,說道。
「不知道,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正義冷冰冰的回道,語氣一如手中冰鎮薄荷汽水的溫度。
「嗨,真冷淡。」傑拉爾搖了搖頭,鬍子隨之抖動,「你的同事很不喜歡你吧。」
「他們怎麼想與我無關。」
傑拉爾看了他一會,嘆了口氣,「正義,正義啊……你小子真是人如其名。適可而止點,別把自己整得那麼累。」
「你也認為堅持正義是錯的嗎?」正義想起了那個上司,心中不禁怒火升騰。
「啊?你說什麼?」剛灌完一口酒的傑拉爾瞪大了眼睛,「正義是錯的?怎麼可能!我跟你說,你可比那些老廢物要好太多了,他們只會讓黑更黑!」他又灌了口酒,「你這樣很好,真的。但你也要關心下自己,正義的路有很多,沒必要走最累的這條。」
正義同學一時愣住了,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傑拉爾,這個鬍子已經有些泛白的大叔,是第一個說出和別人不一樣的話的人。
「理解不了?別擔心,總有一天會懂的。正義這種東西,我們這些在地表刀尖舔血的人,才最明白它的價值,那些文明的老東西明白不了啊。你這樣的人,要是再多點就好了……」
在那之後,他們又一起去了很多次酒吧。正義與傑拉爾的關係越來越好,正義逐漸感到,這個大叔是能理解他的人。這是他在踏入社會後,第一次被人肯定他的正義感。但他還是理解不了什麼是「不累的正義道路」。
正義第一次主動提出一起去酒吧,是在兩人認識的半年之後。當時,傑拉爾與他的小隊出城追捕一名通緝犯,卻遭遇了埋伏。
歸來時,他們失去了一位隊友。正義與傑拉爾一起在黃昏的暗光中埋葬了那位英雄。正義從未見過這個可靠的大叔露出如此疲態。
「羅德里克,想開點,至少通緝犯已經捉拿歸案了。」
「嗯,過兩天得去謝謝那位木榕先生,要不是他來得及時,可能死的不止路易一個。」傑拉爾痛苦地閉上眼睛,「路易是最早跟著我的人之一。十多年了,我倆在一塊工作已經十多年了,以後再也沒人提醒我酒杯空了……」
正義不知如何安慰他,他不曾感受過這樣的痛苦,此刻卻幾乎感同身受。
「其實,我有點羨慕他,路易先生,」正義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至少他獲得了我沒有的榮譽,他是英雄。」
「什麼?!」傑拉爾睜眼大吼一聲,下了正義一跳,「你怎麼會這樣想?用死來換取榮譽,你以為很幸運嗎?你當警察是為了死掉來獲得獎章嗎?」
正義愣了一會兒,才搖搖頭。
「那就好。」傑拉爾語氣平緩了些,「為了榮譽而死,那真是最蠢的行為。不值得,你明白嗎?不值得。好好活著,別讓你愛的人只能對著你的照片說話。我告訴你,一個活著的人再怎麼能做的事也比一個死了的英雄要多得多,你無論如何得給我好好活著,聽見了嗎?聽見了嗎?」
正義咬了咬嘴唇,點點頭。
「好好活著,好好活著……」傑拉爾似乎一時有些失神。
「羅德里克?」
「嗯?」傑拉爾回過神來。
「你酒杯空了。」
後來,傳來了遠海市將要空中城市化的消息。當天下班后,傑拉爾跑到正義的辦公室,大笑著拍他的肩膀,「好消息啊!以後你又可以當回空中城市的警察了!」
「是啊。但你是協議的人,我們是不是要分開了?」正義有些失落,他與羅德里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無視年齡差距的至交,他意識到了自己有多需要這樣一個肯定自己的人,但協議的人終歸屬於地表。
「沒錯,以後我就會有其他任務了。先不說這個,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這麼快?!」
「不,不是,那群老東西的辦事效率還沒這麼高。我還在遠海市,但是被調到了普通城區,你還是我的專屬對接員,但以後可能很久不能一起喝酒了。」
空中城市化完畢后,你還是會離開的。正義咬咬牙,「現在把你們調走,上面的人是不管港口區的死活了嗎?」
「這就是事實啊,所以我說你這樣的人越多越好。」傑拉爾取下腰間隨身帶的酒壺,「來一口吧,讓我們祝港口區一切平安。」
聽到我終於可以離開地表了,他還是很高興的。正義嘆了口氣,眼神堅定道:「我會負起警察的責任的,我不會讓港口區等死。」
今天,鷹原正義本應又是一個人度過無聊的一天,但他突然有了一個客人。前台接待員告訴他,來者名叫阿諾斯·莫爾斯,正在會客廳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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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斯已經不是第一次吐槽港口區這個貧民窟的大小了。將一個大小媲美小型城市的地方稱作「區」也太離譜了。於是他又擅自將港口區劃分為四個區域。
西區靠近富人區,也是警察局等政府組織的所在地(當然基本都是擺設),所以比較發達;南區就是一般的落後城區,沒什麼好說的;北區則是慘不忍睹的貧民窟中的貧民窟,那裡的人們生存之艱難,讓人無法置信;東區是大片的廢棄樓房,垃圾場成堆,早已廢棄的大港口也在這裡,他和白汐就是在這裡相遇的。
港口區的人口絕大多數集中在南區和北區,相對發達的西區反而沒什麼人。
可能是因為普通人對於貧民的偏見吧,阿諾斯想。西區居民大部分都是政府的人及其家屬,自然看不起從另外三個區來的貧民,阿諾斯在前往警察局的一路上已經遭了不少白眼,貧民們寧願去北區過下水道捉老鼠的日子也不足為奇。
至於為什麼要去警察局,掌握西區的情況是目的之一,主要原因嘛……
「協議以前安排在港口區的人?有的哦,不過你要找他的話,得先去警察局找對接員。」木榕如是說。
所以為了今天能出門,昨晚不得不通宵把今天的甜品儲備全部做完了。阿諾斯坐在警察局的會客廳等待對接員時想到這個,不禁嘴角一抽,木榕啊,你這麼壓榨人要遭天譴的……
「您就是莫爾斯先生嗎?久等了。」門被推開,走入了一個比阿諾斯想象中要年輕的多的青年。他的制服筆挺,面容嚴肅,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
眼神堅定,和外面那群廢物不太一樣。不過小哥,你真好懂啊……阿諾斯輕笑一聲,「正是。」
「嗯。協議對接人員,鷹原正義。您找我何事?」
嗯,原來叫小正義啊,不對,我應該也沒比他大多少。「鷹原先生,您能聯繫上羅德里克·傑拉爾先生嗎?」
鷹原正義皺了皺眉頭。「可以,但我需要了解您聯繫傑拉爾先生的目的,這是我的工作。」
「我說是私事不可以嗎?」
「如果是私事,那麼我建議您可以在私下單獨找他。如果您希望我來聯繫他,那麼我必須知道您的目的。這是工作,請您原諒。」
你果然很好懂啊。阿諾斯笑了,「那就告訴他,我找他喝酒。」他已事先在老湯姆那裡打探清楚了傑拉爾的脾性。
「傑拉爾先生現在有要務在身,恐怕不能滿足您的這種需求。」
我是在打趣你,給點反應啊小哥。阿諾斯暗自嘆了口氣,「不開玩笑了,是木榕找他有事。」他早就想好了拿木榕當擋箭牌,抱歉了木榕,就當是對你的懲罰吧。
那位木先生?鷹原略微驚訝,「如果是木榕先生的話,傑拉爾應該不會拒絕。」
「把消息告訴傑拉爾先生就行了,時間和地點就由他來定,不過最好能在一周之內。我先告退了,感謝您,鷹原先生。」
「好的,慢走。」正義目送阿諾斯離開,拍拍額頭,木榕先生找羅德里克幹什麼?這些人的行為總是讓人捉摸不透。說起來,自從他被調到普通城區,自己也有四五個月沒見過他了,正好借這個機會聯繫一下。
咦,不對。正義突然意識到,今天的自己有些奇怪。如果在過去,他一定會對木榕找羅德里克的原因刨根問底,今天怎麼一下子就同意了?在自己聽到木榕這個名字后,一下就放鬆了警惕。但以前,即使是自己再信任的人,自己也會堅持問到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