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後生

看不見四周的冰湖上，一個身影若隱若現，視覺失去感官之後聽覺就會異常敏感，忽遠忽近的水聲像是魔音貫耳般驚擾著抱膝蜷縮作一團的人，在這片看不見方向的地方先是走了好久，然後被水聲困住不敢動彈，陷入了無邊無際被水包圍的恐懼。

「病人心跳明顯波動，氣喘伴有輕微抽搐。」

看著監護室內醫生護士圍著佟佳韻不斷檢查，守在外邊的佟紹銘內心焦灼，筆挺的後背全是冷汗，靠儀器和藥物維持的生命體征總有一天會無法繼續維持，母親剛脫離危險，若這一天就是現在，只怕母親要去半條命，他二弟會被內疚自責逼得崩潰，堅強如父親也要承受不來。由內而外的無力感讓他更加緊張，雙腿緊繃，手指不安地在捏著褲縫來回婆娑。

突然，鄭欣然喜出望外地跑出來：「紹銘，小妹醒了！」

就像是訓練時的本能一樣，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也不知道當時的表情，換衣服的時候手抖的厲害，本能地拔腿沖了進去，緊盯著病床上眼帘半開的妹妹，雙腿灌鉛一樣的沉重，獃獃地站在床尾挪不了步。

跟在他身邊的鄭欣然偷偷抹掉眼淚，安慰道：「人剛醒意識還有點模糊，但只要能醒就算熬過來了。」

佟紹銘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來，他在心底嘆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轉身拿棉簽沾了水小心翼翼地塗著佟佳韻的嘴唇，過了好一會兒，開口說：「小妹，我們只顧著一家團圓，忽視了你的痛苦掙扎，對不起，不要害怕不要難過，我們幫你也陪著你戰勝它，好不好？」

回應他的只有一室寂靜，鄭欣然不是什麼時候退了出去，佟佳韻像是不慎清醒又像是不願回應的樣子，佟紹銘緩慢在一旁坐下，也不說話就只是陪著她，直到人慢慢睡過去才轉身出去。

人是醒過來了，病情暫時穩定下來，但精神狀態令醫生們不敢放鬆，計劃讓心理醫生過來看看情況又怕精神刺激病情反覆，只能讓醫生們先在外圍觀察。

萬詩從重症監護轉入普通病房當天，心理醫生得出初步診斷，應激性心理障礙，建議家屬不要給患者精神壓力，幫助患者重新建立自信的人格。眾人這才發現，綁架和身世的影響並沒有隨著佟佳韻回到親生父母身邊而結束，反而有捲土重來的趨勢。

章知難最近公司醫院連軸轉，累得臉色發青，會議結束後腿軟到站不起來，候在辦公室的方助理見會議結束已近二十分鐘，特助還沒回來，就找了過去，所幸他留心去找了一趟，否則章知男還要再暈一會兒。

「別聲張，我就是累得狠了……」

「章特助，我送你去醫院。」方秘書神色凝重。不想小題大作的人按住他的胳膊道：「早上的事情你來處理，處理不了的先放著，幫忙煮杯熱牛奶，喝完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深知章知南溫文爾雅外表下的鐵血作風，方旭咽下到嘴邊要送他去醫院的話，改口道：「好。」

方旭的學歷不算出眾，普通的二本院校畢業，在遠洋各個子公司都有過工作經歷，集團部門業務人手不夠調來幫忙，因企劃案做得漂亮，思維邏輯嚴謹細緻被留下來，一路做到特助助理，佟紹鎧有意提拔他為總裁特助，被家裡的事情耽誤下來一直沒做正式的人事任命。

素有「小佟總解讀機」之稱的章知南自然要把這件事情執行到位，雖沒有董事會上正式任命但任命文件上已經簽字蓋章過了人事部的審查，人該用就要用起來，何況佟紹鎧不在他一個人著實忙不過來。方旭也並不讓人失望，頗有手腕效率極高，假以時日會是一副王牌，他就能騰出精力來專心做海外市場，佟紹鎧的藍圖他始終記得！

怕累慘的人在辦公室內的小隔間睡不好，方旭特意叮囑特助辦公室的電話暫時轉到外間秘書座機，重要電話再由秘書轉進來，埋首在各類文件中的人時而在紙上寫寫畫畫時而在電腦鍵盤上飛速敲擊，正在酣戰時，秘書敲門進來道：「方助，肖燦的電話。」

「轉進來。」之前章知南特意叮囑過，肖燦的電話跳過秘書分派，直接轉特助辦公室，方旭從文件堆成的小山中抬手把桌上白色座機音量調至最低，肖燦和佟家女兒的關係他也瞧出些端倪，加之調查出來的那些事情，這位表面瞧著困頓的人物可怠慢不得。

忙得團團轉的肖燦始終放心不下，正月不剩幾天，他更加不安，自除夕斷了聯繫后就再沒收到新的消息，佟家人更是沒露過面，章知南偶爾透些工作上的消息卻對佟家隻字不提，再三斟酌后決定換個方式探探口風。

方旭自然小心謹慎不敢多言，禾韻那邊他與衛萊經常接觸，若不是看過肖燦的背景調查，這通電話他會簡單地認為對方是出於感恩小佟總而對其的關心，「佟小姐病發后做完手術有段時間了，聽說佟夫人也病倒了，小佟總在醫院騰不開時間。」

「佟夫人和佟小姐還好嗎？」

方旭也是協助處理集團事務后才知道佟家這位大公子的大概情況，「佟師長接手的安保工作，消息捂得很嚴實。」

聽著電話那頭慌亂的動靜，他突然明白了些什麼，安慰道：「若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小佟總這邊會給特助聯繫，現在沒消息反倒不是壞事。」

「我…有些…不是太好的感覺，她…很痛苦，我怕她放棄自己。」本該章知南的電話被方旭接起，要麼章知南不方便要麼就是方旭可以這樣做，他更傾向於第二種可能，這個人沒惡意，肖燦想了一下，說出自己的憂慮。

「肖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公司這邊確實沒有任何消息，很抱歉我無法幫到你。」

「總是夢到她一個人站在大雪裡，我能感覺到她被困在一個地方不吃不喝不說話，方助理你信我！」肖燦越說越激動，就像他正在切身體會那樣，痛苦又絕望：「請章特助一定轉告小佟總，幫幫她，她被困住了出不來！」

在那段晦暗窒息的日子裡，有個人以一種虛無縹緲又溫暖圍繞的方式將他從地獄邊緣拉回來，並給了他方向和靈感去做一些別的事情，比如創作，比如投資。緣分使然，萬千條信息中她的一句話吸引了他，她的逗趣可愛，樂觀善良讓他另眼相看，或許又是因為緣分他偶然間救了她，但什麼樣的緣分會讓他感同身受她的痛苦？肖燦早在意識到這種特殊感覺時就把它定位成愛，不可言說不可逾矩的愛。

之所以要說出來，是因為，他知道，愛那一頭連接著的人，崩潰了。他自知痴心逾矩，還是想找人幫幫她，不計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