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歲氏阿森

011 歲氏阿森

祠內很寬敞,不高,正對大門的一面木牆全做了神龕,下頭堆滿了捆紮好的干糯禾,每捆糯禾上都立著三四個紙人。往前,放滿了竹籃,籃子有大有小,皆裝有一碗生血,一缽生糯米,糯米上頭壓著一隻鴨蛋。

莫梟扶著薩金花上前,老人家擺手,站定,神情肅穆,念念有詞。而後,取下架在一側的鳥頭漆紫描銀短杖,挑下一塊白布。

恩公莫黎。

莫梟看過去,霎時,眼淚翻湧,年近五十的老者雙手握拳,雙膝落地。

薩金花長嘆,將木杖放回、白布疊好,遞出去,然後,離開。

木簾墜下,重歸於靜。

時間流逝,身軀顫動。手捧靈布的身影,終於伏到在地。

白布蒙冤,孩兒不孝;為官不治,孩兒不德;避京歸野,陷百姓於水火,孩兒無道!

記憶洶湧,復燃於腦海。

百族世伯的真心真假難辨、越州官員聲勢浩大的吊緬、外甥位高權弱、長姐長兄熬紅雙眼、悲痛欲絕的老母、慘死的烏依達……

十七年了。十七年了!

木簾晃動,莫梟閉眼,抬起上身。

薩金花捉來一隻小雞,又帶進來魚、米、茶、酒、肉,還有一隻活的蜘蛛。幾趟下來,已氣喘吁吁。

莫梟起身,幫忙從搬來木柴,生火,二人將東西擺放整齊,薩金花才緩緩坐下。溫暖的手輕輕撫摸,像是千里之外的母親。

她語調緩慢,靜靜講述。

「我的男人叫歲勇生,隨你父親出生入死、進京封爵。兩年前,他才回到薩瑪神的身邊。」

「你看,他的靈牌,就在你父親旁。」

「你知道,他走前是怎麼囑咐我的嗎?」

「他啊,叫我活得更久一些,要找到莫小將軍,莫都尉……」

「要找到害死老將軍的人,無論那人是百族的還是漢人,都要你手刃殺父仇人……」

「他還說,要叫莫都尉替我們百族死去的族人聲張冤恨,要讓那些不見天日的族人重新回來,要你,像你父親一樣,給越州帶來清明。」

「孩子……你呢?這麼多年,你是怎麼想的?」

……

寬闊的背影似一座老山,沉默,長久的沉默。

薩金花拍拍他的肩膀,似自言自語,「……那就讓薩瑪神……告訴我們吧……」

老人家捉過小雞,祭詞輕輕飄上空中,雞鳴漸漸減弱。

青煙從薩瑪祠內幽幽升起,歲榕江等人看見了,一一彎腰,神情莊嚴。

頡額跑得滿頭大汗,抬頭,瞧見了祠廟上的那縷青煙,咬牙,一跺腳,拐道去了寨后。

等在山道旁的她,心急如焚,怎麼還沒回來。還沒回來!

「敢打小爺!爺叫你趴下來認祖宗!」

「呸!」吐口水的小子一記拳頭砸去,要不是衛七眼疾手快,那小爺的臉就青了。

鄧石衝過去,攔腰抱住一個高個子,腿一鉤,將人「撲通」摔倒在地。

玉子腰上挨了一腳,追過去,短鎩亂劈。

孫薇薇擼起袖子,只一招就被人放倒,被牢牢鎖住,嘴卻還在亂叫,氣勢不能輸,「流氓!流氓!」然後,瞧准機會,在一截黝黑的肉上咬下去,「啊!啊——」

谷阿粲、劉阿橋和阿衫、阿來等六個孩子,已經打到了地上,誰也起不來,誰也不願撒手。

谷善兮搶過衛七別在腰間的匕首,一臉兇狠,匕首上沾了血,她的手臂也被劃開。

劉蓼兒被攔在一旁,干著急,「阿善阿善,你流血了!」

這完全是以多欺少。衛六見參與的人越來越多,「觀戰」的人也越來越多,大人們卻依舊被隔絕在視線之外,乾脆將一人的衣袖划斷、扯開,用作繩索。

「你!卑鄙!卑鄙!」少了兩隻衣袖的少年臉色漲紅,大嚷。

衛六冷著臉,將兩捆少年綁在一起,押著他們坐下。衛七有樣學樣,只不過,是把衛瑾和他們幾個傢伙捆了。

「衛七!解開!給爺解開!」

「爺,您就忍忍,忍忍,有人來了。」衛七小聲提醒,墊了快帕子進去,免得繩子勒著小主子了。

頡額終於領來了人。

為首的是一名高約七尺的十五歲少年,青布包頭,黑色侗布立領襟衣,外罩一件短坎肩,同色長褲、綁腿,一雙侗家草鞋。

他身後的五名少年,也作類似打扮,風塵僕僕,除去那言行舉止,與寨中的少年無二般區別。

歲阿森的漢話異常流利,禮儀熟練、自然,對著衛六、衛七行禮,「請您將他們都解開吧。我保證,他們不會再動手了。」

「他們」」自然指侗家少年。

衛七看了眼撇開頭的兩捆少年,拱手,「好說,好說。」

可誰知繩子剛解開,一個人就衝出來,拿著短刀,衛六一腳踢掉那武器,另一道身影撲了過去。

兩個侗族少年你來我往,更仔細瞧,其實是那年紀稍大的在教訓人。

歲阿森側身,不去看那兩人,「你們隨我來。」

衛瑾和趾高氣昂,哼,這還差不多。

其餘人也跟上,衛七走在最後頭。

歲阿森囑咐妹妹去取草藥,然後將一行人帶到了一座高大的吊腳樓前。

「這兒是我家,請吧。」歲阿森上樓,打開大門。

這座吊腳樓建在寨西的一個陡坡上,門前卧有兩座古樹粗枝,上罩石蓋,石蓋上刻著一串侗語。與陡坡相接的一座十三層木階,徑直向上,是一個厚重的雕花衫木門,門的環扣是由銀器鏤空雕飾而成,這是二樓。

一樓很矮,木欄之內很乾凈,並未像其他人家那樣養殖家禽牲畜。

二樓大門的兩側還分別有兩間屋子,皆上鎖。大門打開,是一個擺放有鞋子、雨具的矮室,穿過矮室,還需踏上九個台階。

扶梯而上,一個明亮、寬敞的木製四合院映入眼帘。眾人眼裡閃過驚奇,難怪在外頭看,這座吊腳樓異常寬大。

除了衛瑾和三人,其餘人都目不轉睛。

樓梯正對著一個堂屋,歲阿森將門板打開,在兩側堆放好,然後又走向屋子最裡頭的那面牆,竟也是一個可開的木板門!這下,堂屋成了一個通透、視野開闊的絕佳觀景區。

堂屋后牆外,是吊腳樓三層的走廊,谷善兮等人走出去,整個寨西盡收眼底。

「哇,哇!你家真好!」劉阿橋扶著廊桿跳起來,站在這裡,就像站在山頂!

劉蓼兒上前,生怕弟弟不小心栽下去。

谷粲兮站在另一邊,看看劉阿橋,又看看蓼蓼姐,不知想到了什麼,撇撇嘴。

谷善兮整個人半抱著柱子,伸出手臂,正極目遠眺。

衛瑾和在堂屋裡上下打量,不願露出驚嘆的表情,哼,就馬馬虎虎吧。

歲阿森笑笑,從木櫃里取出一包茶葉,燒水。此時,歲頡額背著一個竹箱、提著一把草藥回來了。

放好東西,她走近谷善兮,「阿妹,我先幫你敷藥吧?」

谷善兮回神,回到屋內,坐好,伸出用布簡易包紮過的手。

衛瑾和瞧見那血,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頰,沒有留下印子,幸好幸好。

屋內有一套木雕桌椅,足夠坐下十人,一旁還擺著不少長木凳。牆上無掛飾,只有牆角的四張方桌上擺著木雕與玉石,主桌上燃有檀香,一側擺著侗香。

煮好茶后,歲阿森將茶水倒入一套漢卮,請幾人用茶。

衛瑾和的鼻尖已經動了很久,聞言,毫不客氣,嘖,「你竟真的有裕州的景山湖綠?」歲阿森笑著點頭。

景山湖綠?有七個人一臉疑惑。

……這都不知道,衛瑾和沒好氣地補上,「就是一種很有名產量很少的綠茶。」

……谷善兮收回視線,說了等於沒說。

歲阿森見還有幾個孩子,又將竹箱打開,從中取出一個裝在食奩內的大盤,盤上放著玉香糕、棗泥酥、栗粉條。

谷粲兮兩人撲過來,雙眼亮晶晶。

「呵呵,這些都是漢式小食,你們嘗嘗。」

糕點香甜、酥軟綿綿,一壺沁人心脾的好茶、一處愜意的美景,身心舒泰,言語間都帶上了愉悅。

「對了,為什麼剛剛你寨子里的人說,是漢人殺害了他們的親人?」

頡額與哥哥對視一眼,歲阿森避而問道:「不知,我們能否知道,你們與莫都尉……是什麼關係?」

衛瑾和挑眉。

劉阿橋和孫薇薇你一言我一語,「他是我們村裡的大夫,印象中我出生前他就在村子里了,我娘說過,當年要不是他,我還活不下來了呢。」

「莫老頭真的是莫都尉嗎?我們是兵戶村,如果他真的是莫都尉,為什麼爺爺他們沒認出他呢?」

「這麼說來,你們與莫都尉都只是同住一村,沒有其他淵源?」

孫薇薇認真點頭。

歲阿森頷首,看向衛瑾和。

「哎,我和他們就是半路遇上的,吶,這毒蠍子還咬了我一塊肉呢!」說罷,還捲起袖子給歲阿森看。

一粒野果砸來,是從草藥上摘的。

「你有病吧!」

「我還能咬掉兩塊肉。」谷善兮盯著他。

衛瑾和在那目光下,扯下袖子,不動聲色地后移,「哼!」小爺那是讓著你!

歲阿森收回視線,「既如此,恕在下不能如實相告。」

「不過,百族間的往來也有古禮,入侗寨,油茶為禮,客人需飲兩碗,取』好事成雙』之意。」

而剛才,除了谷善兮將將飲盡一碗,其餘人,要麼只抿一兩口,要麼乾脆不接碗筷。

歲阿森提壺倒茶,「你們入寨時,祖婆婆和全族歌者以侗族大歌相迎,這是我增寨最高的禮遇,卻沒想到……」

「這是激怒寨中少年和孩子們的又一原因。若此事放在漢家,那也是禮數不周,傲慢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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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妃請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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