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長亭碑立

012 長亭碑立

話落,屋內一片沉寂。

「……油茶,不好喝……」劉阿橋挪挪屁股,「嗯……我可以補喝一碗。」

衛瑾和抬手,「不對,我們漢家用來招待客人的茶水糕點,那一定是好吃又精美的,哪兒像你們的,你們這……就是強人所難!」

「好吃,又精美?」歲阿森苦笑,起身,步出長廊,「你看,越州土地貧瘠、山川連綿,我們的糯米全是種在山間草隙,收成少,族人如何捨得磨碎來製成糕點?就為了好***美?」

「如今,已經入秋,寒冬來臨后,還不知會有多少人饑寒交迫、屍埋雪地。」

衛瑾和反駁,「不可能,上京知道越州貧瘠,每年都有撥糧,只是你們……」

衛七想衝上去,捂住傻主子的嘴。

歲阿森回眸,「只是我們包庇匪徒,讓那些糧食都落入了山賊手裡,對嗎?」

「……難道,不是嗎?」

谷善兮放下揉捏額頭的手,終於舒展雙眉,「我聽村裡的曹老頭說過,每年小寒,縣尉府旁都會有百族士兵發放賑濟糧,家貧的漢人也可以領。」

「村北的曹爺爺嗎?」玉子問。那位曹爺爺據說還曾是位百夫長,但家中只有一個女兒,後來妻女都意外喪生,他也跛了腳,傷了隻眼,於是,官府消了他的兵籍。曹爺爺一個人行動不便又無人贍養,村長實在看不下去,便安排他到村北給大家守田地,好得勉強有口吃的。

「哎?我好像也聽過。嗯……好像是……大前年,地里收成不好,巍縣周邊有漢村差點餓死人,聽阿爹說,那十幾戶人家還是靠著縣尉府發的糧食才撐過去的。」孫薇薇說。

「對了,開春后,那些人家特意去了趟縣尉府磕頭道謝,府里的人還說不是他們發的,真是做好事不留名。」

衛瑾和看向衛七,嗯?不是說沒有糧食發嗎?衛七認真地盯著地上的螞蟻,數數呢。

歲阿森和頡額聽后,臉上浮出笑意。

「等會兒,你說明白點!」衛瑾和皺眉。

「我可以說得更明白,但是……你是誰?」歲阿森抬眼,耐心等待。

這小爺別彆扭扭,在心裡嘀嘀咕咕。

「喂,你能不能爽快點?」谷善兮沒見過這麼磨嘰的人。

「咳……小爺這不是,怕說出來嚇著你嗎?」

「哼,」衛瑾和俊臉一抬,「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衛瑾和!」

六人懵懵懂懂,谷善兮挑眉,沒聽過……

只有頡額不可置信,歲阿森笑而不語,衛七扶額……

這怎麼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呢?衛瑾和跳起來,「你們,你們不知道?!」他來回走了幾步,不死心,「我……夏至!」

「夏至……然後呢?」

衛瑾和咬牙,「最小的!夏至,最小的,是什麼?」

谷善兮笑出聲,「夏至,最小的,蟲?」

噗哧,幾道笑聲分外響亮。

「你!」衛瑾和想掐人,「毒蠍子!」

歲阿森掩去笑意,安慰道,「衛公子,這是好事。」

衛瑾和誰也不理,抓著自己的茶卮,塞了一塊棗泥糕,然後,端起整個盤,坐去廊邊,咬得惡狠狠。

「哎,你怎麼都端走了!」劉橋還眼巴巴地望著那栗粉條呢……

未時一過,鼓聲響起,「寨中的百家宴要開始了,你們……」

衛瑾和抱胸,「不去。」

歲阿森笑道,「宴上的菜式,有不少是你們吃不慣的,我會在這兒為你們重新備上一桌。」

這還差不多,衛瑾和靠著欄杆腹誹。

頡額貼心地補充,「這有四間客房,你們若是累了,可以小憩一會兒。」

安頓好十一人,兄妹兩人合上家門,往鼓樓走去。「阿哥,姑姑和表姐他們好么?」

「你放心,他們都很好,那些糕點都是姑姑讓我帶回來的,我專門給你留了。」

頡額揚起笑容,「阿哥真好!那,你有見到阿爹阿娘么?」

「阿爹讓我別去南定,等入冬了,他和阿娘都會回寨子里。」

「真的嗎?!太好了,我都有一年多沒見阿爹阿娘了!」

「聽阿爹說,阿娘還給我們做了好幾套新衣服。」

「阿娘做的衣服最好看了!」頡額臉上滿是期待,「哎,對了阿哥,剛剛那人,我們要不要告訴阿爺和祖婆婆他們?」

歲阿森沉吟一番,「只告訴祖婆婆就好了。」免得節外生枝。

少了那十一個漢人,又多了六位歸家的少年,百家宴的氣氛不再像剛剛那般,至少,沒什麼人再掛著臉,眾人也都記起了:今日還是蘆笙節呢。

秋日午時的太陽懶洋洋,叫這一座大山裡的人們吃得開懷,而另一座稍矮的山裡,吃飽的人已經開始啟程。

許家派了七人來,皆配有利器,他們需要先將三輛馬車護送至巴縣,而後,繼續陪著五人與許家商隊一齊前往磨縣。

老大許富,是許家老人,常年走此道;老二許貴,算盤打的好,精明卻仁義;老三老四許吉許祥,身手了得、老實可靠;老五老六許昌許盛機靈膽大,還有一名叫做茗子的侍女,也做男子裝扮,貼身保護谷燕兮。

「嘿嘿,谷……公子怎麼把那麼好看的臉蛋遮住了?」許吉撓撓腦袋,憨笑。

「這話兒可不能再說。」許富嚴厲。

許吉愣了一下,連忙閉嘴。

「阿富哥,最近太平了些嗎?」許昌往常是在府里當差,看著普普通通,卻精於人情世故,是許老爺子特意調出來的。

「唉,難說啊,聽大爺說,上京來的人又提前了,也不知如今到了哪兒。」

「……咱們還是抓緊趕路吧,免得撞上。」許貴背手。

「是啊。」許富許貴收拾好,就去通知茅山村五人,其餘四人翻身上馬,許吉許盛開道,許祥許昌殿後。

剛過巳時兩刻,官道上的車馬還比較少,只有他們一行人的馬蹄聲響起。

谷鶴兮駕車,車廂里傳來對話,「茗子,你的手藝真好,我完全認不出自己了!」

「呵呵,謝公子誇獎,這一半藥粉您先收好,必要時再妝上。」

「嗯,謝謝你茗子。」

「二公子,您太客氣了,這都是老太爺吩咐的,奴才只是照做罷了。」茗子笑道。

「茗子,在我面前,你無需自稱奴才,我也只是一名尋常的鄉野……男子。」

茗子笑著搖頭,「禮不可廢。」

谷燕兮無奈……

「阿吉哥,前頭有人,像是或官府的。」馬蹄聲整齊有力。

「快避開……」

滾滾煙塵后,谷鶴兮回頭,精兵千人,配有甲胄,執戟,胄頂纓飾……竟為白色!

他曾在先生的書房看過一本舊的邸報抄本,「……故葛江郡文官武將,官服素色,帽胄皆飾白緞素纓……」

谷鶴兮心中的不安蔓延,他握緊韁繩,經此道能通往越寧,但也可以去到越南……也許,不是越寧……

而另一車廂內的許富擰緊雙眉,官兵的胄纓皆為紅色,白色?莫不是哪個郡府的?可,幾千人……如何能出現在越地官道上?他叫來許盛,「咱們得趕緊進巴縣,讓人把此事告知老太爺和大爺他們。」

「哎。」一行人速度加快,在並不平整的山路上顛簸了近三個時辰,酉時一刻時,才到巴縣西邊的長亭。

「嘔——」劉桂扶著樹樁,將肚子里所有的東西都嘔出來,臉色蒼白。

李段攙著她,「許兄弟,歇上一刻鐘吧,那車顛簸得,我媳婦熬不住啊……」

唉,許富無奈,只好叫許吉先進城,免得錯過了今日送信的許家人,其餘人修整片刻后再跟上。

好在,只有十里路了。

許吉應聲,揚鞭而去。

不知為何,越近巴縣,行人和車馬都越來越少,十里路,他竟只見到了一支商隊,看著有上百人。許吉想不明白,到了巴縣內的許家客棧才問出這話兒。

「哎喲,我剛還想問你呢,你怎麼今天來了啊?還好那運糧食的已經走了!」

「運糧食?」許吉放下茶卮,「你是說,上京來的?」

「可不是嘛!」

「糟了!阿富哥他們還在長亭那!」

許吉翻身上馬,沖了出去,茶杯落地。

許掌柜心中一哆嗦,立馬叫來許家下人,抄上傢伙,直追出去。

風刮在臉上,如刀割在心裡,千萬千萬不要碰上!許吉的鞭子在馬匹身上烙下一道道印子,滲出血來……

出了城門,四野漆黑,逐漸有異味飄入鼻中。

馬聲嘶鳴,他幾乎是滾下去的。

長亭依舊在那立著,靜謐而深幽,人們都睡著了……許吉恍惚,月光慘白。

他抬起灌鉛的腿,每一步都敲在自己的心上。劉桂曾扶過的樹榦上,靠著她的丈夫李段,雙眼瞪直,了無聲息。李家兄弟腳邊,躺著張平,那個茅山村裡四十二歲的,家中有老母病重的獨子,身上皆是血跡,白骨駭人。再往前,是許祥……

許吉渾身戰慄,「阿祥,阿祥……」他伏下身,雙手撫上那還插著短鎩的胸口,血液粘稠,淚水滾燙,抵著好兄弟的頭,泣不成聲。

……不知過了多久,許吉才緩緩抬頭。

他將懷裡的人輕輕放平,佝僂著,一隻手顫顫巍巍地合上那雙眼,另一隻手捂上自己再次失控的臉……又是過了多久?他終於用手拭去臉上的淚,直立雙膝,開始穿梭在屍體之中,尋找,尋找,尋找……直至衣角、袖口,全部浸紅。

夜風呼嘯,許掌柜立起腰,回身而望。巴縣,就佇立在不遠處,今夜,十里之外,可會有人,為這些死去的人心痛一分?

月光涼薄,角落的短鎩上,一隻弓箭亮出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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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妃請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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