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
鄭岩對著電腦屏幕上的亟待修改的文稿,少有地感覺毫無頭緒,他心裡從沒有這麼亂過。
顧曉菲已經一周沒來上班了,部門裡到處盛傳著小道消息,說這位千金小姐厭煩了朝九晚五的工作,於是跟領導提出辭職,這麼好的單位,上千人擠破頭競爭到的職位,人家說扔就扔了,不帶一絲留戀,甚至連辭職書都是家裡司機送過來的,臉都不必露。有錢真他媽牛逼!部門同事們孜孜不倦地表達著自己難以平復的心情,那真是不加掩飾的羨慕嫉妒恨!
午休時間,鄭岩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發獃,突然手機震動起來,一個陌生號碼,沒有標記,他遲疑片刻,接聽起來。
「是鄭岩嗎?」說話的是個年輕人,低沉的嗓音讓鄭岩一瞬間覺得似乎在哪裡聽過。
「你哪位?」
「是我,彭鯤,曉菲不能出門,有些事托我轉告你。」
鄭岩心裡一沉,顧曉菲辭職果然沒那麼簡單。
「我在你公司辦公樓對面的咖啡店裡。」
「知道了。」鄭岩低聲應了一句,關上電腦顯示屏。
臨近上班時間,咖啡店裡只有寥寥幾個白領,鄭岩站在吧台處一眼看見阿鯤坐在一張小圓桌前神情倨傲地盯著自己。
「什麼事?」鄭岩徑直走過去,神情里的冷淡和敵意明顯。
「曉菲是被迫辭職的。顧先生已經知道那天發生的事,所以——」
鄭岩沉住氣,等著阿鯤把話繼續說下去。
「顧先生很生氣,不但嚴厲地訓斥了她,還沒收了她的手機,她現在哪兒都去不了。」
阿鯤停下來,見鄭岩一臉漠然,有些憤恨地道:「你一點都不關心她嗎?」
鄭岩克制著躁動的心潮,一臉雲淡風輕地道:「關心什麼呢?她只是在家休息,沒來上班而已。」
阿鯤皺起眉,難以理解地看著鄭岩欲蓋彌彰的神情,許久才像是厭煩一般,哼笑著自語道:「呵,我真是看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麼值得她為你這樣付出的!」
「付出什麼?」鄭岩綳著臉,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為你放棄自己喜歡的事業,就為了你這種人!虛偽得連喜歡她都不敢承認!」阿鯤厭恨而輕蔑地看著鄭岩,「她求顧先生放過你,甚至自願放棄這份工作,就為了讓你能繼續當這個破記者!」
鄭岩喉嚨里莫名更咽一聲,他竭力壓住胸中燥熱的火氣,冷笑道:「這是演什麼苦肉計么?當初求婚的是她,現在又搞什麼不辭而別。」
阿鯤的眼光瞬時冷厲起來,「演戲?你知道這次顧先生有多麼生氣么?」他說話時咬住最後幾個字,發狠地把剩下的字眼吞回肚子里去。顧伯遠在得知女兒在生日宴上意外失敗的計劃之後,從沒有大怒過的他,幾乎失態了,不單是因為女兒膽敢背著他做這種不顧家族臉面的事,甚至自我輕賤到向鄭岩求婚,他氣昏了頭,幾乎是立刻就要把鄭岩趕出c城,是顧曉菲苦苦哀求,不但自願辭掉工作,保證從此以後再不跟鄭岩見面,還同意儘快與祁震舉行訂婚宴,才讓顧伯遠勉強答應暫時不動鄭岩。
「生氣?呵,他想幹什麼?又想把我調走么?」
阿鯤嘲諷地看著鄭岩,冷哼一聲,「如果只是調走曉菲就不用那麼可憐地求他了。」
鄭岩震驚地看著阿鯤,沒料到顧伯遠竟是想要把他趕盡殺絕,不由得眼裡一陣發澀。
「沒有曉菲,你現在已經不可能在c城,一輩子也不可能再做記者。曉菲已經為你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你——」阿鯤冷冷地注視著鄭岩,輕蔑而厭煩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毫無興趣的獵物,「找個女朋友,從此別再招惹她。」
「我什麼時候招惹她了?財大氣粗就可以仗勢欺人強迫我嗎?強迫不成就可以對我肆意施暴嗎?我鄭岩雖然沒錢沒勢,但從來都是自力更生,從沒想過攀附誰,也自然受不起她顧家千金這樣的犧牲憐憫!」鄭岩激動的情緒讓他有些語無倫次,他勉強鎮定下來,看了一眼手錶,憤憤地對阿鯤道:「我還要上班!」
阿鯤看著鄭岩慌亂得幾乎有些踉蹌的背影,莫名生出些許同情,他從前嫉妒顧曉菲對這個冷心冷情又自尊心極強到固執倔強的男生死心塌地地愛戀,那麼多家世富裕的公子哥拜倒在她腳下她都不屑一顧,然而此刻他卻對鄭岩憐憫起來。
顧曉菲的深情是一種威壓,她那與生俱來的富貴家世不是普通男人能夠承受的。這麼多年來,他都抱著一絲僥倖,希望顧曉菲有一天可以回頭看到他,了解他多年來對她不計回報的默默付出,他自以為這份沉默包容的愛足夠偉大,甚至不惜背叛顧伯遠幫顧曉菲完成追求愛情的心愿,可這一切暗藏的心思都在顧伯遠的那一場震怒里被撕個粉碎。他十幾年來在和浦地產小心翼翼工作所積累的功勞和信任一夕之間敗了個精光,顧伯遠毫不留情地將他趕出公司,讓他成了一個無業游民。他離開顧家的時候,顧曉菲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裡,甚至沒有給他一句安慰,他看見顧伯遠暴怒的神情和廖雲珠冷漠的眼神,只有卓雲悄悄收拾了一些衣物給他送出來,雙眼通紅地安慰他說顧伯遠一時在氣頭上,氣消了會讓他回來的。阿鯤沒說什麼,安慰地拍了拍姐姐的肩膀,心頭只浮現出兩個字:不值。他不能就這麼離開,他要重新回來。
阿鯤默默看向窗外,午後陽光正盛,進出寫字樓的每個人都似乎行色匆匆,他從沒有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鄭岩臉色鐵青地回到辦公室,許久都沒有進入工作狀態,他心裡五味雜陳,彆扭無奈,可就像他一貫以來給自己的處世準則,他不願依附任何人,也不願接受顧曉菲的臆想的自我犧牲和憐憫。他考慮許久,終於腳步沉沉地走進了領導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