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8)
夏冰鎖好房門,躺在媽媽的被窩裡,許久許久都沒有睡意,她覺得祁震怎麼可以如此隨心所欲,說來就來?而她也好像跟平時完全不一樣,當真沒有一點正經女孩子的樣子了。爸媽如果知道她隨意留宿男生在家過夜,不知道得要怎麼教訓她?
窗帘沒有合攏,夏冰看著窗外模糊的白月光,覺得腦袋渾渾噩噩的,一天里亂七八糟的影像在腦袋裡轉來轉去,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清晨,夏冰被敲門聲吵醒,她睜開眼睛,看見從窗帘縫隙里鑽進來一束明艷的朝陽。她迷糊片刻,猛然記起來祁震還在家裡,連忙穿好衣服打開了房門。
祁震衣冠整齊地坐在沙發上,看見夏冰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忍不住朝她歪著腦袋笑,「你挺能睡啊?都快八點了。早飯怎麼解決?」
夏冰一面用手捋著亂蓬蓬的頭髮,一面朝衛生間邊走邊道:「出去吃吧,我洗漱一下。」
祁震默默地笑,自己拿本書悠閑地看。
夏冰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衝進客廳對祁震道:「走吧。」
「沒想到你房間挺好的,我一覺睡到天亮,」祁震放下書,他想了想對夏冰道:「等下有人過來接我,我就不回來了。」
夏冰機械地點頭,心裡暗自慶幸:還好還好,不用再考慮午飯問題了。
祁震把書放回夏冰的寫字檯時,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夏冰站在客廳里隔著門框望著他,清晨的陽光灑滿房間,空氣里懸浮著極其細小的微塵,在陽光里閃閃發亮,祁震目光定定地看著她的書桌,慢慢轉過臉來,沒有說話。光線照亮了他一半的臉,稜角分明的俊俏。
祁震也久久地望著夏冰,客廳里同樣有一束光從東邊的窗戶射進來,夏冰的柔亮頭髮被染成了金色,她梳得有些潦草,一綹細小的碎發在耳邊窩成了一個可愛的小圈,她臉蛋紅紅的,從昨天見面開始,就一直是這樣艷艷的紅色,祁震默默笑了,終於知道那顏色壓根兒不是凍得。
外面空氣清新而冷冽,馬路上的新雪已經被車輪碾成了濕漉漉黑乎乎的冰水,然而樹木和周圍建築物上還是一片耀眼的雪白。
祁震和夏冰在街邊的早點攤上買了些煎餅豆漿之類解決了早飯,之後漫無目的地在走在街邊。
「車子什麼時候來?」夏冰揚起小臉,望著祁震問道。
祁震盯著夏冰剛剛吃過早飯油潤鮮艷的嘴唇,答道:「他還在路上,還要一個半小時。」
「哦,」夏冰應了一聲,心裡默默吐槽:果然下雪不冷化雪冷,真陪他在這路邊等一個半小時恐怕要凍僵了。
「咱們找地方轉轉吧。」祁震突然提議道:「這裡是不是離蘭園挺近的?」
夏冰點頭,「北門離這兒不遠。」
春節假期已過,蘭園裡幾乎看不到遊人。青石小路上有清潔工正在賣力地掃雪,路兩旁不堪新雪重負的松柏不時晃動一下,掉落一團團鬆軟的雪塊。園子里安靜極了,偶爾有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地從一棵樹上飛出又聚集到另一個棵樹上。梅園裡的臘梅正在盛放,花瓣彷彿是用青玉雕成的一般,小巧玲瓏地團在一起,散發出濃郁的幽香。
祁震和夏冰並肩走在青石小路上,邊走邊看地穿過大半個園子,直到月華台前的一處弔橋旁,夏冰不想繞路,便試著想要走那軟橋,沒想到剛一上去就差點滑了一跤,祁震連忙扶住夏冰,讓她等在一旁,自己先試著攀住鐵鏈在弔橋上站穩,然後才把另一隻手伸向夏冰道:「上來吧。」
夏冰看著祁震伸向自己的手,猶豫片刻把手伸了過去。兩人相互扶助著走過軟橋,到了對面磚路上才彼此鬆開,不禁相視一笑。
月華台上,松柏蒼翠欲滴,青石台階上的雪早已清掃乾淨,雪堆整齊而對稱地分散在東西南北四個角落裡,大大的銅鼎香爐里燃著幾捆剛剛點著的線香,青煙裊裊,直衝藍天。
祁震和夏冰並肩走進那個無名道觀,迎面就望見大殿門口站著那位穿著黑色長棉袍的道長。
道長遠遠看到祁震,連忙碎步迎上來,正要一番客套,突然發現祁震旁邊站著夏冰,不由得神情一怔,皺起眉來。
「貧道算準了小哥今天要來,所以命徒弟一早清理了台階上的積雪,小哥一路過來沒有摔跤吧?」道士嘴上恭維客套著,一雙眼睛卻總向著夏冰瞟。
祁震見狀,不高興地輕咳一聲,「那多謝法師了。」他剛想要帶夏冰到後面的大殿去,沒想到突然被道士攔住。
「小哥,好不容易來了,請到貧道丹房喝杯茶。」道士討好地對祁震笑道。
夏冰好奇地望著祁震,「你們認識?」
祁震微微點頭,「算是見過一面。」
「哎,可不止一面,小哥小時候我就見過——」道士說著擠到兩人中間,想要把祁震往東偏殿旁的跨院裡帶。
夏冰看著道士熱情的模樣,微微撇了撇嘴,自己朝大殿的方向走去。
祁震抬眼看見那小院一角高挑的屋檐,想起一年前在那房間里看見的黢黑的桌椅,連忙客氣地抽回手臂道:「多謝法師,茶就不必了。」他轉身想要去追夏冰,卻又一次被道士攔住。
祁震有些氣惱,卻見道士一臉正色地拉住他道:「小哥,聽我幾句話,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
祁震勉強耐住性子,冷聲道:「好,那你請講。」
道士遠遠瞟了一眼夏冰正在上香的背影,壓低聲音道:「小哥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法師說過的多了,不知道是哪一句?」祁震沒好氣地問。
道士生氣地說道:「上次不是給你算過的嗎?姻緣?」
祁震看著道士煞有介事的模樣,隨口敷衍道:「哦,是嗎?法師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道士氣得瞪大了眼睛,唇上的鬍鬚都要鼓起來,「說你此生不得姻緣,說你和她——」
道觀里忽然咔嚓一聲巨響,那個樹齡三百多年的柏樹折了一根碗口粗的枯枝,在祁震和道士面前,斜掛著轟然砸到地上。
道士瞪著枯枝面色蒼白,祁震看道士張口結舌的模樣,忍不住提醒催促道:「法師,你剛才說什麼?」
道士默默閉上嘴,徑直朝枯枝走去,祁震見他不再說話,也沒再理他,轉身看見夏冰正從大殿里出來,於是迎了上去。
「怎麼了?」夏冰問,她剛才也聽見一聲巨響,出來才看見院子里的枯枝。
「沒什麼,就是一棵老樹的枯枝斷了。」祁震不在意地答道。
兩人看道士一臉肅穆地對著柏樹枝念叨著什麼,也沒再打擾,並肩朝道觀大門走去。
祁震忽然想起什麼,停住對道士說道:「法師,今年的供奉,過兩天我會找別人送來。」
道士抬眼望著他,沒有做聲,只是深深地向他行了個禮。
祁震一瞬間覺得那道士眼裡好像藏著驚懼,看自己的眼神滿是悲憫,讓他很不舒服。
兩人從月華台上下來,祁震想起道長看夏冰的眼神,隨口問道:「你跟那道長認識嗎?」
夏冰撇了撇嘴,「算不上認識吧!只不過去年吵過幾句,沒想到他現在還記著仇。」
祁震笑了笑,沒有在意,忽然想起剛才道長沒說完的話,正琢磨著彷彿聽過,石磊打來了電話,那念頭又一閃而過了,兩人便一路走到了蘭園的大門口。
「祁總,」石磊正等在車裡,看見祁震身邊竟然是夏冰,不由大為驚訝。
「先送她回家,然後我們再走。」祁震說著幫夏冰拉開車門。
石磊連忙應了一聲,悄悄看了一眼後排並肩坐著的夏冰和祁震,沒有做聲。
車裡溫暖而舒適,夏冰走了好長一段路,微微有些喘氣。祁震凝視著夏冰泛紅的側臉,突然有些不舍,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他甚至想讓石磊多繞一會兒路,可又覺得荒唐。
車子很快就開到了家屬院的樓下,祁震下車目送夏冰走上樓去,他突然有種強烈的失落感,像是捨不得放下某樣心愛之物,迫切地想要時刻都把它帶在身邊一樣。
石磊把車子掉頭回來,祁震才慢慢走回車裡,他仰面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車子啟動時,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心血來潮的一次出行,就像是武陵漁人誤入了桃花源,在恬靜悠然里休憩一場,讓他暫時忘記自己的生活,而此刻隨著離朝暉越來越近,生活里一切高強度的壓力又一次向他滾滾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