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蔚藍記
艾倫被金剛鸚鵡的學舌嚇了一跳，客房中擺著無數顏料、畫紙，角落裡甚至還有一台最新式的便攜照相機。
客房圓形的厚玻璃窗下，一位自稱「世界上最偉大畫家」的人正在專心的塗塗畫畫。一種特有的石榴香味被艾倫在萬千顏料香味中捕捉甄別。
他的心跳頓時有些加快，站立不安，雙手緊張的不知道放在哪裡。
終於，那個女孩從畫板后探出半張臉小手指了指房門口的架子：「不要介意，它叫洛克，是我最親密的讀者兼首席評論家啦。每次被爸爸批評后我聽到它的聲音，立馬就充滿了信心和動力。」
「海倫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畫家……海倫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畫家……」洛克聽到點名后非常捧場，馬上又開始重複它的精彩銳評。
「我想，洛克先生也應該也是一位偉大的預言家。」艾倫拍了一個彩虹屁，讓海倫好看的眼睛笑成了彎月。
她招了招手讓艾倫過來。跟列車上時不同，今天她穿了一套米色的泡泡袖長裙，用一根波龐風格的細腰帶收束起纖纖不堪一握的腰肢；長發用藍色的絲帶盤進棕色的偵探帽中。她咬著畫筆，似乎還在為畫作的最後某個細節而發愁。
艾倫欣賞完海倫的裝束，才將目光投向畫板。那是一副油畫。
差點驚掉他的下巴。艾倫並不是文化人或者畫作收藏家，只是對海倫的藝術才華髮出了無知的讚歎。
淺灰色的倫敦天空下，萬丈巨浪齊天而來，那是一場足以毀滅世界的海嘯從城區向著倫敦港席捲而來，倫敦港碼頭上一位衣衫襤褸的可憐孩子面容痛苦，身被荊棘，腳下無數惡魔纏身，它們死命的用赤紅的爪子抓住孩子的腳踝，想叫他一同拖拽沉入無邊的海域監牢中。
而畫面的另一邊，一條鋪滿鮮花的小徑通向蔚藍海天中停靠的救世之巨舟。一位古羅馬裝飾的青年站在小徑的開端之處，左手持長矛，右手牽住了小男孩的手，要將他從鉛灰的半面世界接引至蔚藍的畫面中。
原來剛才碼頭髮生的一切都在海倫的注視之下。這應該是模仿諾亞方舟的場景而創作的。這幅宗教題材的油畫堪稱磅礴，人物細膩傳神，對充滿視覺衝擊的場景、情節的衝突等等，構思精巧。畫風老練的不像是出自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之手。
「哈，我想到了。」海倫苦思冥想半天後，寥寥數筆，在畫面的船舷上畫了一隻別著藍色花冠的大鸚鵡，翹著一隻腳圍觀中……
她為自己在畫中的形象找到了合適的載體而雀躍。可愛又偉大的畫家怎麼能缺席自己畫作呢，對不對~
海倫終於滿意地放下畫筆，偏過頭自我介紹道：「艾倫閣下，我叫海倫·戴維斯。」，她給艾倫拉了一個小板凳在身旁。
他乖乖的坐在那，像聽老師上課一樣認真。
「我的父親，卡特·戴維斯，一名古板、重商的男爵。他在東印度公司做了十二年的副總裁，主要致力於將一箱箱鴉片運往大清國以及世界各地，再把白花花的白銀運回英國……畢竟所有人都愛銀子」
「他總是那麼要強，不甘落後於任何一個人……」海倫嘆了口氣。「爸爸捐了12萬英鎊把爵位從准男爵，晉陞到男爵，謀取了帝國新成立的北非公司總裁的職位，我想他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加倍把捐官的錢從那片可憐的土地上連本帶息的搜刮出來。」
一個大鬍子小眼睛濃眉毛，操著大嗓門吆喝，永遠閑不下來的新貴商人的形象赫然出現在艾倫的腦海中。
「然而我並不喜歡他做的生意。也從不想繼承他的任何事業。」海倫說這話的時艾倫真心的點了點頭，他相信這樣一個如此可愛的女孩子肯定不會熱衷於抽著鞭子賺錢……
「所以這次我跟您一起去埃及測繪，既是我央求來的，也符合父親心目中的利益，才給我放了行……」
卡特·戴維斯所求的不難猜，無非是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先行進入這片想象中同樣黃金遍地的綠洲之國，探明尼羅河兩岸的水文氣候、適合種植的植被以及遺落的古迹，神秘的寶藏等等訊息方便他日後的獨裁統治……
這位老父親為「不爭氣」的女兒第一次對他畢生事業展露的支持，欣慰不已。
他此刻一定在家中踱步數著日子，等待前往埃及赴任。
「那您呢，您去埃及的想法是什麼呢？」艾倫看向海倫。他只關心這個。
海倫聞言開心的從坐墊下掏出一本小冊子。
《上埃及遊記》，一本西方人視角對埃及風土人情和山川河流沙漠的詳細描述，裡面還有對埃及神秘的金字塔、神廟、宗教文物的精美插繪。
「我就是想請您帶我在埃及的土地上多走走，不要一直把我丟在這艘船上。我太渴望見到這些神奇古老的偉大建築了，我想與它們的會面一定會讓我的創作靈感呲呲往外涌，捂都捂不住的那種……」
艾倫被海倫的形容給逗笑了，直到海倫瞪圓了眼睛，才尷尬的止住了笑。「沒問題，我也會下船步行，一直呆在船上測繪水文本就不在我的計劃之中。」
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也有小算盤。這趟公差，真的是群魔亂舞，說到底沒人任何一個人是奔著完成女王下達的水文測繪任務去的。
其實海倫還有一件煩心事沒有說出口。自己父親極其反對她作畫的興趣愛好，經常不耐煩的嚷嚷著：」哦，我愚蠢的姑娘，作畫是天下最虧的、最愚蠢的愛好，花費十幾英鎊購買顏料，卻永遠賺不到一個銅子。海倫你應該出去跟名流們交際，難道想當一個永遠窩在家裡花父母錢的老姑娘么？」
更過分的是，他時常摩挲著小鬍子一心想要高攀鳳凰枝，將女兒許配給威靈頓公爵最小兒子，以獲得政治上的支持。為此，他要準備一份豐厚到威靈頓公爵無法拒絕的嫁妝。
並且他對自己女兒的出眾姿色倒是信心十足。威靈頓公爵家的毛頭小子肯定會被迷的神魂顛倒。
海倫此行抱著去了埃及就不再回倫敦的心思。帶著自己的衣服、畫具，以及最忠實的夥伴兼首席評論家洛克，前往她心目中的神選之地。
她壓根不想嫁給一位從未謀面卻花名遠揚的花花公子，過著在精緻鳥籠中悲啼的日子。她願可選擇在美景中流浪。
正在海倫胡思亂想之際，艾倫從錢包里掏出20英鎊。
「不知道是否有些唐突了，我想用20英鎊買下您的這幅畫，再加上您之前送我的素描。」艾倫又補充道：「希望您不要嫌少，我現在為了尋找父親還有很大的開支，後面我會用更加公允的價格購買您的其他畫作……」他真的很喜歡這兩幅畫，但是又拿不準海倫畫作的價格，斟酌了半天才給出了他能夠承受的極限。
海倫愣了半天，先是仔細觀察艾倫不是奉承或者臉上有半點虛偽之意，然後她激動的一下從板凳上跳了起來。一把抽過了那20英鎊，似是怕艾倫反悔。」
「天哪，我是不是在夢裡呀。我現在覺得您是這個世界上第二可愛的人兒了，排名僅比洛克差一點點。」
她差點抱住艾倫親兩口。感覺不妥后又改成對著20英鎊的大鈔轉起了圈圈，親了又親。
她現在真想立刻帶著艾倫和這張20英鎊的大鈔返回倫敦，狠狠的抽打老財迷父親的臉……
這是她賣出的第一幅畫，居然價值20英鎊！
少女開始沉浸的幻想著她可以脫離父親，以後靠著售畫為生的好日子。艾倫看著少女的微翹的唇角弧線，也傻樂了起來……
甲板上，奧利奧上竄下跳，吃飽之後，他彷彿有著使不完的精力，直接徒手爬上了高達十幾米的桅杆，眺望著蔚藍的海平面。底下的大狗巴克沖著他興奮的叫著。
伯納德望了他一眼就繼續安靜的擦拭著攜帶的槍支，不時的端起來校準準星。兩個隨船而來的禿頂修士搖了搖頭，一邊暈船嘔吐著，一邊抄寫著聖經；大副則在底下笑罵：「快下來，你這個小崽子，當心摔死你。」
「主人，前面好像飄來一大團烏雲。」奧利奧抱著桅杆一溜煙的滑了下來，直接跑到艾倫面前立正彙報，彷彿一個盡職盡責的小偵察員……
艾倫放了下手中的破舊的筆記本，阿隆子爵歸還的尼羅河尋源手札。他抬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望向蔚藍大海的遠方。
驀地，風兒大了起來，一塊烏泱泱的厚重雲朵如一條滾動打開的地毯，鋪卷而來，雲層內還閃動著晦暗不明的雷光……
「暴風雨要來了……」他喃喃道。身邊的船員慌忙跑動著，在船長的指揮下拋錨，降帆，固定好桅杆、甲板貨物。
雷聲滾動間，之前如大塊透明藍綠水晶的海水，激烈的拍打在船舷上，白色的碎沫帶著濕濕的咸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