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後面兩天連著都是好天氣,她一直在寺廟和紀忘舟待在一起,編程書學了半本,池塘里的魚兒也數清了有多少條,就連廟裡出家人都記得他們了。
早課打瞌睡,晚課讀錯書,這種社死的事她也幹了不下三回。
後面泓凈禪師還出關講了一堂課,他講禪道,講得高深莫測,來聽課的人把那間房子都圍得水泄不通。
紀忘舟牽著她手跪坐在第三排右邊角落。
姜聽玫這才發現泓凈禪師原來就是她第一次上早課時遇見的那位守在前面的長老。應該是那時候他離開,他就和紀忘舟見面了吧。
禪師講:「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皆依空所生。」
講完這幾句句,底下人都是費解神色,他卻只向他們這邊投來目光,問:「可有悟道?」
姜聽玫自是參不透,她也知道這是禪師在問他唯一弟子,心裡也跟著自豪起來。
她戳戳他手指,示意他。
紀忘舟卻不回應,那雙狹長眼眸只是沉默地回視禪師,他們只有眼神交流。
這樣一堂課下來,泓凈禪師卻已經滿足了,他一手杵著佛杖,蒼老爬滿皺紋的臉上積攢出笑容,他道:「無憾。」
台下眾外家弟子都受寵若驚,驚喜以為自己受到點化,畢竟泓凈禪師從不夸人,他剛剛一句無憾,已是極高評價。
目送禪師走遠,拍了拍膝蓋上灰塵,紀忘舟站起身來,他彎腰遞給她一隻手。
姜聽玫借著他手站起來,他們出了那房間,隨著人流一起離開,在後院散開。
已經是夜裡了,姜聽玫昏昏欲睡,走路都要磕石梯上,紀忘舟拉著她,護著她。
他問:「沒睡好?」
姜聽玫有些疲憊,嗯了聲,掩飾回:「其實也沒有,就是最近比較能睡。」
紀忘舟放下心來,囑咐她:「回去洗漱完就睡吧,晚課不用去了,我和他們說。」
姜聽玫點點頭:「好。」
其實她撒謊了,這幾天晚上她總睡不好,眼皮還跳,而且還夜裡驚醒過,做了一些不好的夢,醒來卻什麼也記不得。
她害怕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卻想到自己沒有親人,除了杉杉,她昨天給她打電話,她也一切安好。
這樣便放下心,她覺得自己可能是認床,有點神經衰弱。沒什麼,回去就好了。
這樣睡意壓不住,回客房倒頭就睡了,一覺睡到了第二天的八點多,一夜無夢。
再睜開眼時,她看見窗外白茫茫一片,愣了兩秒,然後驚喜得差點喊出來,「下雪了!」
她連忙穿好衣服去隔壁敲紀忘舟的門,「阿舟阿舟快出來看,下雪了!」
南方孩子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大雪,也沒見過被茫茫白雪覆蓋的世界,白雪壓著枝椏,綴在枝頭,輕輕一碰,便簌簌灑落,也像下了一場大雪,意境皆在。
此刻雪停,無風,卻是一個被白雪覆蓋的世界。
她著急叫他,想和他一起賞雪。
敲門敲了半分鐘裡面人才應,他開了門,冷氣竄進去,他也沒皺眉,只是帶著點笑意看她。
「你快進去穿件厚衣服,外面下雪了。」姜聽玫催他。
小孩子心性,他淡笑回:「是要打雪仗?」
比了比手機,姜聽玫笑笑:「拍照呀,還有玩雪。」
拗不過她,紀忘舟回屋又重新穿了件毛衣,披上大衣出門,見院中的僧人們也都穿上了冬衣,他們互比手勢問候。
紀忘舟在前面領她走,從廂房到後院再到偏廳里,姜聽玫跟他身後走像個好奇心大的孩子,見什麼都要去碰一下。
房柱子旁下閃亮晶瑩掉落的冰錐,她要伸手去戳戳;水池裡結了冰的水面,凍僵的藕葉,她也彎腰去看;潔白碎雪鋪在泥土上,她專挑雪厚的地方踩,走了一路,腳印也就印了一路。
走了七八分鐘,紀忘舟帶她進了一間房,姜聽玫才注意到,他們來飯堂了。
在門口,他低聲囑咐她:「先吃飯?」
姜聽玫點點頭:「好的。」
飯點已經過了,飯堂內沒什麼人,是紀忘舟到后廚去討了兩人粥和食物回來。
此刻沒人,倒也不那麼顧忌食不語這個規定了,姜聽玫看他碗里的菜包,問:「我上次給你帶回去的,你吃了嗎?那個裡麵包的是藕丁很好吃的,好吃嗎?」
喝了口粥,他回:「嗯,很不錯。」
頓了下,他問她:「適應嗎?」
「適應什麼?」姜聽玫抬頭看他眼睛。
「適應這裡的生活,還有飯菜,這裡沒肉吃。」他淡淡回。
姜聽玫咬了口碗里大包子,嚼完咽下去,「適應呀,雖然沒肉吃,但是這裡的素菜太好吃了,我可以吃一個月。」
忍不住,紀忘舟伸手撩了撩她耳邊劉海,溺愛回:「那就好。」
早飯過後已經近九點,姜聽玫心心念念要去桃花樹那邊賞雪,臨時卻被通知廟裡要舉行一個活動,圍爐誦經。
泓凈禪師要去,紀忘舟自然也不得不去,姜聽玫一個人待房裡無聊,索性也跟著去了。
在寬敞的大廳里,有僧人來來回回跑抱著柴火,他們臉上都有笑容,卻又一副緊張模樣。
姜聽玫問身邊小師傅怎麼了,小師傅恭敬回答:「這次誦經也算是考核,考核我們記憶背誦得多少,多的會獎勵,少的排名就會低,便是這樣。」
準備燃火堆的準備工作,一系列事情弄完之後都已經是十點半了。
三處火堆點燃,火光照著屋頂,也照著每個人的臉,拿著蒲團圍坐成一圈,這氛圍很溫馨。
窗外是雪雨紛飛,屋內是火光明媚。
倒春寒來的冷意,都被驅散得一乾二淨了。
姜聽玫一直坐在紀忘舟身旁,她拿了本金剛經,同往常一般,先和眾人一起讀了半個多小時的經書。
後面有僧人挨個起來講解經書,誦讀佛經,聲音不大,卻在這安靜的環境中聽得很清晰。
佛經晦澀難懂,他們念的語調又低,姜聽玫沒瞌睡都被念困了。眼皮都撐不開,她東倒西歪的。
紀忘舟伸手護著她頭,防她栽倒,沒過一會,她就躺他手臂上了。
火光映照著她安靜明晰的面容,長睫輕閉,周遭是暖意,溫暖而明媚。
就那樣任手臂給她靠著,酸麻了也沒換過姿勢。
講經論道聲不絕。
有人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四大皆空,不入紅塵。
可是,怎麼能夠。
…
那場活動持續了很久,姜聽玫迷迷糊糊糊裡糊塗睡醒了就被塞了碗飯,吃完后又繼續聽他們念。
下午大半的時間都耗在那裡面。
後面有人講禪,講佛法,講經書,講修佛。
入佛門須六根清凈,須戒女色,須持善念。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這些姜聽玫都聽進去了,唯一深刻的是說戒女色。一眾修佛僧人中,只有她一人是女的,那時候她很想找個洞鑽進去。
紀忘舟輕輕拍了下她肩,低問:「累了?」
姜聽玫悶悶道:「能堅持。」
後面又聽了些,佛法里罪惡極深的事,是慾望,貪慾,色/欲,為其重,拋卻一切,可入道。
心底沒來由有點難受,姜聽玫壓著手腕,放在腰部,繼續安靜地聽。
這場圍爐誦經活動結束在下午三點多。
回去收拾休整了一下,見外面雪景依舊,姜聽玫還是去找他,想要和他一起去那正殿後面的桃花樹下。
敲了一會門他還是沒應答,姜聽玫有點泄氣,嘟囔:「阿舟,你陪不陪我去啊?」
室內人聲音很啞,他道:「我有一點事,你先去吧。」
咬了咬唇角,姜聽玫不甘心卻也只得如此,她輕輕開口:「好,我在那裡等你,你一定要來。」
一個人去了那桃樹下,空氣微冷,地上的薄雪已經開始化了,這裡也是南方,這雪積攢不了太久,今天陽光一照,都化了大半。
有人在殿中拜佛,雙手合十,虔誠無比。
姜聽玫捧了枝椏上的碎雪,手被凍得木了,才把雪摔下。
見遠方青山,還有不遠處正殿的人聲,空氣中是佛香的氣息,姜聽玫手揣兜里,她想的是他怎麼還不來。
這裡是很美,可一個人看,再美也沒什麼心情了。
「觀瀾寺,觀瀾寺……」她無聊地念叨,恍惚間聽到一聲貓叫,她一眼看見一隻橘黃色的貓咪從那邊的屋檐下一閃而過。
似曾相識的畫面,和記憶里的那聲重合。
見山間佛祖,也見廟裡漂亮清冷的小少年。
她想起來了,原來他們真的見過。
迫不及待想告訴他,她拿手機打電話給他,號還沒撥出去呢,就聽見那熟悉溫柔的一聲,
「阿玫。」
掛掉電話,姜聽玫驚喜轉身,她看見他,一身黑西裝,站在桃花樹下,身形高瘦挺拔,他在佛祖身後,在她身前,英俊沉默。
「我真的見過你,阿舟。」姜聽玫笑盈盈道,「小時候,十一歲的時候,我隨父親去寺廟上香,來的就是這一座寺廟。」
「那時我跪在正殿里,佛像下面的蒲團上,我作揖許願,大人讓我閉眼,我卻睜了一隻眼,從佛像的縫隙里一眼見到了你。」
那時候,她父親帶她上寺廟祈求佛祖保佑,讓她的心裡疾病快好起來,讓她不要再害怕小狗,讓她別總不說話,讓她能走出來。
叩了三個頭,她在佛像后看見了一位冷情又漂亮的少年。
少年一身黑衣,站在桃花樹下,漆黑的眸子不帶一點感情地回視她。
是那一刻,年幼的她想靠近,又退回,最終只能在原地。
也是那一刻,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看見他彷彿站在雪地里,冰冷薄情。
然後時過境遷,好多年過去,她真的靠近了那少年。
少年早已成為男人,他看著她,漆黑眼眸底是無盡深情。
「原來我們,真的是有很深的緣分。」她輕輕道。
眸光未變,他一直看著她,眼尾硃砂痣禁慾深刻,他沒回答。
雪花壓著桃樹枝椏,花苞摧折,白里有粉,花瓣落散,雪沿著枝椏墜下。
有掃雪路過的小師傅,輕輕嘆息道:「雪壓桃花,雪映桃花,這是幾年也見不了一次的美景。」
因為要先升溫,讓桃花誤以為春來到,開得盈滿枝頭時,再來下一場無可預料的大雪,大雪壓住那春意,壓住一切。
見他一直不回答,還有他特地換的衣服,同第一次在雲澤日報上上見的那種合照如出一轍,他不笑時就很冷漠。
姜聽玫沒來由的有點心慌,她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他身前,輕輕問:「怎麼了,阿舟?」
微垂眼眸,紀忘舟眼神清冷,他輕輕喚她:「阿玫。」
心跳一下推著一下,姜聽玫抬頭看他,也溫柔回:「我在。」
夕陽彌散,映在雪上,橘黃色,給一切鋪上光影,是溫柔的顏色。
姜聽玫不知他蓄謀已久,可也知道他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了。
緊攥著手心,她等他開口。
眼尾硃砂痣一點,如雪中桃花,禁慾深刻,他嗓音低啞,道:
「我以後會結婚。」
姜聽玫一怔,鼻尖有點紅,微微酸澀,淡笑回:「誰那麼好福氣?」
「如果你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