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蝶戀花·弦易斷
聞言良和武同站在門廊侍候著,過不了多久,待出了日頭,就要去碧樹涼秋書院讀書去了。
兩人正在聊著繼學齋里的同窗們,就瞧見門帘子被打起,他們家小王爺一臉如沐春風,笑著走了出來,說:「茶。泡茶來。」
而後又似發愣了一般,抬頭看了看天,抿了抿嘴,將笑忍了回去,調整好原來那副清淡模樣又走回去。
武同忙說:「好嘞。馬上去。」朝著聞言良擠眉弄眼了一下。
晏亭柔見趙拾雨將筍肉餛飩吃個乾淨,「既然小王爺喜歡,我讓秀兒姐姐著人送些鮮筍來。」
趙拾雨看了看她,「我只愛吃你家廚子包的。」
「啊?」
「包的味道和我娘當年包的一樣。」
當年趙拾雨來臨川是在寒食節前,晏亭柔有印象,聽爹爹說他娘親是臨川人,他來此處給他娘建了個衣冠冢。
他是想他娘親了么?晏亭柔不知該如何安慰人,她自己也是個沒有娘親的人,就說:「那你日後想吃,就來我家。我讓廚子給你做。」
趙拾雨臉上忽就笑了,那笑容如三年前一般,似個孩童般簡單清澈:「說話要算數。」
「嗯……」晏亭柔忽覺著氛圍有些親密,她忙起身走到書案前,那書案是一整塊玉石雕琢而成,冰涼又堅。
她將書箱中的紙張和墨取了出來,「你來看一下,我拿的這些紙、墨,看那課業要怎麼寫。」
趙拾雨走到她身後,伸手逐一摸了摸她拿的紙張,選了一個韌度比較好,手感光滑些的,「小柔,我選這個來寫好不好?」
晏亭柔想回頭跟他說話,才轉過身來,就發現兩人面對面之時,離的極盡。
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這味道,好似是老檀木香?
不對,還有一點沉水香的味道。到底是什麼呢?好生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
待她反應過來時,不禁腹誹,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她愣了一下,忙後退了一步,磕到了書案上,「啊!」
趙拾雨見她欲後退時,怕她磕到那玉石書案,就伸手去攬她,她身子碰到書案的一剎,趙拾雨的手也撫了上來。
這架勢完全出乎兩人預料,一時間都覺得呼吸停滯,心如鹿撞,身體卻不聽使喚,愣在當下。
「小王爺、晏姑娘,喝茶。」武同正抬了帘子進來,才進來就被這畫面驚住了,小王爺攬著晏姑娘的腰,將人靠在書案上!
武同嚇得不清,他覺得五雷轟頂!「啪」!茶盤近乎是墜在圓桌上,掉頭就走!
趙拾雨眼神閃過一絲慌亂,忙鬆了手,「喝,喝茶。」說著移步,朝著圓桌走去。
晏亭柔覺得自己臉上滾燙,那種感覺十分微妙,她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心思,慌忙將玉石案上的東西收拾了一下。「我,我先去書院了。」於是快步出了門。
聞言良見晏亭柔紅著臉出了房門,瞧熱鬧似的走了進來,就見趙拾雨咕咚咕咚喝著茶。方才喝完,他又斟了一杯。聞言良見狀,問道:「小王爺,你很渴么?」
趙拾雨才放下茶杯,喉結微動,「有些熱。」
二月十五日,花朝節這日,百花齊放,遙遙看去奼紫嫣紅一片彩霧,籠罩滿城,錦繡成堆。【1】
臨川城有三日休沐,第一日叫做「拜神日」,是女兒家拜花神的良日。
據說這日許願,或求春顏永駐,或求覓得良人,或求巧手巧心,花神有求必應,十分靈驗。
第二日是「踏青日」,碧草如茵,才綠淺地,山青花欲燃,郊野踏青,絕是美事一樁。
第三日是「種花日」,將院中花木拾掇一番,再裝點寫錦緞春幡,迎風飄揚,豈不美哉。
拜神日這天,城中寺廟道觀,盡數開放,迎接信徒朝拜,街市熱鬧非凡,夜裡還有花燈市可看,燈市上有掛花神燈的儀式,很是有趣。
晏亭柔此前從未如此在意過花朝節。因為要答謝趙拾雨相助之恩,她特地提前一天同豐秀兒了解了城中各類活動,還將這日去什麼地方,吃什麼飯安排了一通。
臨川城外北十里,雲山之上有座金山寺。因寺里有個花神殿,在花朝節這日香火最是鼎盛。
別看花神殿不過是個偏殿,這一日來膜拜的善男信女幾將門檻踏破,殿外的供桌上擺滿了各色鮮花綠枝,堆疊如山,也算是殿中一景。
因知這日人多,晏亭柔一早就起身開始籌備,仍是一輛雕花香車,配一輛隨行馬車,到杜府接上趙拾雨一干人等,奔著城外而來。
趙拾雨本就不在意這日有什麼行程。對他而言,只兩個,白日里同小柔一起過花朝節,晚上同小柔一起參加韓縣令的晚宴。
可車上見小柔一臉困意,就覺得自己許是又讓她費心了,就由著她闔眼,不說話。
豐秀兒過來敲車門時,晏亭柔才醒來,「小柔,我們走側門人少些,我先前同這寺廟裡的主持打過招呼了。」
晏府作為臨川首富,對外各類應對交往全憑豐秀兒這個大管家,她怕這日金山寺人太多,提前就做了準備。
晏亭柔輕撫額頭,對著趙拾雨說:「小王爺請吧。這金山寺的花神殿,在花朝節這日香火最佳。」
趙拾雨這才知曉,問:「求什麼的香火?」
「良緣佳偶、春顏永駐、諸事順心?你若心懷虔誠,我覺得什麼都求得。」
趙拾雨輕笑了一下,「我知曉了。」
待眾人安頓好馬車,朝山上走去時才發覺不對。去側面的路鮮有人知,確實人少的很,避免擁擠。
可豐秀兒長袖善舞能得來這消息,打點好,自也有旁的達官顯貴也能將這路打點好。
而這旁的達官顯貴,就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的高水闊和陸小小。
金山寺所在的雲山並不高,石階不過四百八十一,這側面的路還特地修了個半山亭,就為中途歇腳之用。兩撥人就在半山亭偶遇了。
晏亭柔心道一聲,果然冤家路窄。若就她自己,定是轉身就走,可眼下陪著趙拾雨來的。若此時說退回去,豈不是拂了小王爺的面去。
兩撥人逐一打了招呼,便閑聊了起來,高水闊是在場唯一一個面露喜色的人,他好似對形勢的理解總有些誤解,竟不記得前幾日的在醉雲樓的不歡而散,還親切的同晏亭柔和趙拾雨聊了起來。
高水闊客套著,「我那日一番打探,才知道趙公子是小王爺呢。我高氏一支與當今太后是近親,這不巧了,與小王爺還是一家人呢!」當今太后出自高氏,官家天子之姓氏是趙,是有此說。
趙拾雨面上也客氣的很,「嗯,嗯,有道理。」
晏亭柔有些聽不下去了,誰知道高水闊之後能憋出什麼更嚇人的詞兒來,「小王爺,咱們走吧,早去早回,還有別的安排呢。」
「好……」趙拾雨點頭。
晏亭柔才要松一口,忽聽半晌沒說話的陸小小張了嘴,「姑姑可知小王爺是結了親的?聽說是南武將軍的妹妹王子真,頂頂的般配呢。」
晏亭柔心道,原來憋了半天在這等著呢,她回頭看了陸小小一眼,覺得她無聊又可笑,就哂笑置之,朝山上走去。
高水闊拉了陸小小衣袖,小聲嘀咕,「說這作甚!」
陸小小本就不盡興,被高水闊一拉,更來了勁兒,「你同小王爺共乘一輛馬車,怕是有不軌之心吧。」
趙拾雨本不願搭理她,可這話說的有些過了,就回頭,冷冷的瞧著她,「我同王子真的婚約已經取消了。本來不願告訴你的,畢竟與你無關。可你這樣說話,我覺得甚是不好。小柔是代韓縣令招待國子監的監丞,五人大馬車,有何不妥?怎就有了不軌之心?」
高水闊腦袋冒了一層冷汗,這陸小小真的是什麼話都敢說,忙解釋:「小王爺,別與她一般見識,說笑的。」
趙拾雨想了想,要怎麼說,才能絕了陸小小要在他身上找到攻擊小柔的把柄,就說:「最好別再讓我聽見這類非議。我同小柔,與你家官人同小柔一樣,亦是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意,親如兄妹,你說她不行,我定要護她的。」趙拾雨說罷跟了上去。
本來陸小小這番話,尤其是那聚「不軌之心」讓晏亭柔很是不舒服,可她不想糾纏,不理也就過去了。
可趙拾雨卻說了「青梅竹馬」、「親如兄妹」之類的話,讓她忽覺得心上很是難受。
好似自己在趙拾雨面前出了丑,真的是對趙拾雨生了不軌之心,可趙拾雨卻以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兄妹之情一筆帶過。像是拒絕了那種「不軌之心」。
她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可這難過的心思竟過不去了。
趙拾雨明顯感覺到了晏亭柔變了臉色,有些不悅,猜是因為陸小小之言,就安慰道:「小柔放心,以後我護著你,定不讓這些人再說你。」
可這句「護著你」在晏亭柔心裡竟然覺得好似自己是他的累贅一般,她噙了一絲苦笑,「小王爺金枝玉葉,不敢高攀。以後莫要做此說,被人誤會了去,影響小王爺名聲就不好了!」
趙拾雨不解,「你,你這是什麼話?怎又同我這般生分?」
晏亭柔嘗試讓自己心上冷靜下來,可沒來由的委屈和難過爬上心來,她轉頭對著豐秀兒說,「秀姐姐,你帶小王爺上山吧。我有些頭疼。」
又面朝趙拾雨,卻不看他,「跟小王爺告個罪,我還有事,先下山了。」
豐秀兒速來知曉晏亭柔是個要強的性子,方才被那麼一番奚落,又被趙拾雨這般解釋,想她心上定是難過,就說:「小王爺請吧。」
趙拾雨沒懂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瞧出晏亭柔疲倦了,就說:「那我同小柔一起下山,本來我對拜花神之事也不甚介懷。」
晏亭柔脾氣來了,只扔下一句,「別跟著我。」就獨自下了山。
趙拾雨知她心情不好,就一直隔著十來步在晏亭柔身後。待到山底時,只見晏亭柔解了韁繩,單人騎馬而去。趙拾雨忙上了馬背,駕馬奔追上。
晏亭柔馬騎的不錯,趙拾雨也追了幾里地才趕上。這一番追逐,趙拾雨有些微怒,他架馬橫在晏亭柔馬前,將人和馬一欄!伸手拽住她的韁繩,「你就這麼不願意見到我么?」
晏亭柔別過頭去,她是不喜歡自己這副模樣,「小王爺回馬車上吧。」
趙拾雨一臉不解,她這是怎麼了,這模樣像是同自己置氣,「可你我晚上還是要見啊。」
晏亭柔抻了一下趙拾雨手中拉著的韁繩,趙拾雨似在較勁拽的更緊了。晏亭柔使足了力氣又是一拽!
那韁繩是擰成股的麻繩,編製的很是粗糙,兩人這般較勁,那韁繩就在趙拾雨掌心拖拽出一道血痕來。
趙拾雨面上絲毫瞧不出疼來,他鬆了手,面上神色淡淡,將手掌展開手在晏亭柔面前,就那麼看著她。
晏亭柔才要打馬回府,就見趙拾雨掌上被馬韁繩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來,正在冒著血,「你……」
「小柔,就這般討厭我么?」
晏府的馬車載著一行人,已經追趕了上來,聞言良忙下了馬車,快步走到趙拾雨馬前,「小王爺,怎麼受傷了?」
晏亭柔又悔又惱,她需要靜一靜,自己的心不應該固如磐石么,今日這是怎麼了。她揮起馬鞭,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1】花朝節:踏春、賞紅、掛花神燈。參考南宋吳自牧《夢粱錄?二月望》「仲春十五日為花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