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許願
這句話莫名戳人,孟妍沒捨得扔,將它展平壓在一本厚厚的書里。
是本少兒讀物,《安徒生童話》。
她剛把書放回去,手機一陣響,是宋詩瑤連著給她發了好幾條消息。
宋清華:【初七就開學了,初六有個聚會來不來。】
宋清華:【馬上投身學習的苦海,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啊。】
宋清華:【剛才那小品你看了沒,還挺搞笑,算是今年春晚最精彩的一個節目了。】
宋清華:【呼叫呼叫,呼叫孟妍。】
孟妍依次看下來,宋詩瑤說的小品她根本不知道是哪個,看了那麼一堆無聊節目,就這麼一個有趣的還讓她給錯過了。
她一一開始回復,在去不去聚會的問題上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去。
算是這個假期最後的狂歡。
……
初五的時候許勁知接到老爸發來的微信,說轉學辦好了,武堯二中高三(五)班,班主任姓楊。
或許是因為他母親楊真,他現在看見楊這個姓都有種奇怪的感覺,如同某種滲入血液的條件反射。
得知轉學消息的同時還收到了幾大箱的快遞,來送快遞小哥直接騎了個三輪過來,送了兩趟,兩車東西全是他的。
裡面是他高中三年的書,練習題,以及一些許臣說拿不準有用還是沒用,本著「萬一會有用就都給拿上」的原則,塞了滿滿幾大箱子。
他分好幾趟才把東西往上搬完,太久沒這麼活動過熱出一身汗。
許勁知脫了外套隨手放在沙發上,身上只剩最裡面的那件。
他稍微喘了口氣才去拿美工刀拆快遞,厚重的紙箱翻折開,最上面一個卡通封面的本子讓他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本子上鉛筆寫著一行稚嫩又端正的小字:三年級,許勁知。
再往下一翻,是一張橙黃色靚麗醒目的獎狀,三年級少兒組放風箏大賽一等獎。
「……」
他把手裡的本子撂回箱子里,合著費這麼大勁就搬了些這個回來。
這不是拿不準有用還是沒用,是根本不管有用還是沒用,都給他寄來了。
他拿著三年級放風箏大賽一等獎的獎狀能幹什麼,保送清華嗎?
許勁知把其餘幾個紙箱全打開,東西實在是有點過於齊全了。
除了書和學習資料,他的耳機,牙刷,衣服應有盡有,比「原來扔在抽屜里的糖紙被原封不動地送回來」更離譜的是還有一床被子。
這七八個紙箱擠在屋裡,忽然讓他不確定究竟是自己離家出走,還是被掃地出門,讓他捲鋪蓋滾蛋。
秦遠抱著顆球從外面一邊拍一邊往這兒走,人沒進屋就開始喊,「老許。」
門是半開著的,秦遠直接就走進來了,看見一屋紙箱還愣了一下,「這是幹什麼?」
許勁知手搭在紙箱上,偏頭看他,「我爸給我辦轉學了,二中,這估計是把我原本那屋都給搬空了。」
秦遠瞧這陣仗,怎麼看都覺得震撼,「真的假的,哪個班啊?」
剛才只潦草看了眼,這麼一問他忽然忘了,許勁知翻著手機確認了一遍,「高三五班。」
秦遠放下球,跨過門口一堆書走進來,「那不跟我一個班嗎,正好,初六有個聚會,來不來,提前認識一下新同學。」
他沒當回事的隨口道,「來唄。」
……
初七開學,聚會在初六的晚上,當真是最後的狂歡,許勁知去的算早的,來來去去的人看他面生,也都沒怎麼跟他說話。
秦遠身為班長,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愛玩兒,這種聚會就是他的主場,他隨手拎了一瓶酒放過來,「喝酒嗎。」
許勁知想都沒想就回答,「不喝。」
秦遠又換了個問法,「喝過嗎。」
他搖了下頭,「沒喝過。」
秦遠跟他多久才見一次,確實在這些方面不太了解,「啤的也沒喝過?」
許勁知淡淡吐出兩個字,「沒有。」
他長這麼大真沒喝過一口酒。
秦遠忽然接不上話了,半天才說,「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乖。」
「……」
許勁知年前在巷口和楊真偶然碰見過一次還鬧得不歡而散,老媽也是真生氣了,自那天就沒再沒管過他。
以前的人有種說法,說家養的狗不能老栓著,如果一直拴著,繩子某天忽然鬆了或者被掙脫了,這狗對人有防備心,容易咬人。
這道理放在他身上同樣適用,忽然無拘無束放飛自我,偏就想把所有從前的「禁忌」都嘗個遍。
許勁知伸手拿起那瓶酒,剛拿在手上玻璃瓶身還是冰的,「我試試。」
秦遠剛知道他沒喝過酒,提議說,「要不換一個,這個烈,明天還得上課呢。」
許勁知看著瓶身上的英文,沒鬆手,「不用。」
「……」
孟妍和宋詩瑤姍姍來遲,她其實沒怎麼打扮,耽誤的時間是在等宋詩瑤動手卷羊毛卷。
看得出來她真的,對羊毛卷情有獨鍾。
孟妍第一次走過去時沒注意到他,拿東西又走回來才看見他坐在沙發上正跟人說話,手邊杯子里倒滿了酒。
她剛停下腳步,宋詩瑤在她耳邊小聲說,「他好像轉到咱們班了,我聽別人說的。」
孟妍聲音里藏著不自知的喜悅,「聽誰說的?」
宋詩瑤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看,「這話是從班長那兒傳出來的。」
孟妍順勢瞧了眼,前頭秦遠和許勁知坐在一起,她隔著些距離也聽不清他們具體在說什麼。
從進門到現在她聽到了很多話,也說了很多話,但此刻卻只記得一句,「他轉到咱們班了。」
秦遠不止一遍跟他說,這酒後勁兒大,但他在喝酒這方面反射弧有些過於長了,一直沒覺得醉,直到最後快結束的時候他才犯困靠在沙發上睡過去了。
孟妍出去去了趟洗手間,就準備等著結束回家了。
她繞過拐角在走廊經過,秦遠靠著牆打電話,對那頭的人說,「外面下雪了?」
「沒事,就不用送了,下雪天的沒摔著吧。」
「真不用送了,那朋友喝多酒睡過去了,送來也沒人吃。」
孟妍只聽了這麼幾句,秦遠也很快結束電話,注意到了她。
她沒話找話地問了句,「是誰摔倒了嗎?」
「是送外賣的。」秦遠說,「今天老許生日,我本來想著既然都出來了,就順便幫他過個生日,結果蛋糕摔壞了,他也睡著了,就算了吧。」
孟妍和他進去的時候許勁知已經醒了,周圍一圈人都收拾好準備走。
桌上酒杯交錯,東倒西歪,雖然大家沒有惡意,但逮著一個新同學就跟逮著冤大頭似的,讓他喝了不少酒。
到這會兒許勁知要是說一點感覺都沒有那是假的,整個人神情倦懶,困得不行。
孟妍也背上自己的斜挎包,她猶豫再三,其實是想過去跟他說句生日快樂的,宋詩瑤拍了下她的肩,「走了,想什麼呢。」
班裡同學已經走的沒剩多少,畫面中秦遠朝他打了個響指,說,「生日快樂。」
孟妍抓了下身前的包帶,這句話有人替她說了,就當她也說過了吧。
她打車回到衚衕口,下了車卻沒有馬上回家,腳步放的很慢,像是故意在等什麼人。
一束車大燈照過來,雪花的蹤跡無所遁從,身後車輪聲滾過地面,她往邊靠了靠,計程車在她身後幾米處停下。
孟妍回頭,看見許勁知從車上下來,除了生無可戀的困,並沒有酒後任何的失態。
計程車倒車轉彎,幾秒功夫他就走到了跟前。
許勁知似是已經困到一句話都不想說了,跟她並排走著,也沒說話。
在即將到各回各家的岔路口,她停下腳步,開口說,「生日快樂。」
他腳步也隨即停下,側頭看她。
「我聽見秦遠跟你說生日快樂了。」孟妍望著燈下的少年,「要不要趁著今天沒結束許個願。」
他笑了一下,聲音有點啞,「蠟燭都沒有,許什麼願。」
孟妍放在口袋裡的手摸到一個小長方體,是那天點仙女棒用的打火機,她拿出來用一隻手擋風,打火機咔噠一聲,竄出搖晃的火苗,「湊合一下?」
「傻不傻。」許勁知徹底被她逗笑,唇邊的笑更深了些,「我不喜歡許願。」
「哦。」孟妍收了手,那小火苗隨即消失。
還以為他想許個金榜題名或者逢考必過什麼的,結果這麼四大皆空,連許願這種事情都不喜歡。
那她就悄悄祝福他金榜題名,前程似錦吧。
……
第二天孟妍起的挺早,開學第一天,去了還以為能碰到他,結果沒有,教室里收作業的收作業,各干其事,沒有任何一個新轉來的面孔。
她視線在教室里看過一圈,然後低垂下眼,放下書包掏出自己的卷子。
是的,這是許勁知這十八年,第一次遲到。
芝麻衚衕的平房區,許勁知將醒未醒,喝酒的反射弧比他想象的還要長,身上所有的感官這會兒開始復甦,他第一感受就是頭疼的要死,胃也難受,像是剛跑完了一整場馬拉松,渾身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他伸手抓了下頭髮,冷白的手指若有似無淹沒在黑髮間,腦子裡瞬間飄過十萬個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醒為什麼。
昨天喝的是酒嗎。
是他媽幹了兩瓶敵敵畏吧,還是劇毒的那種。
真是吃飽了撐的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以後再喝他就是狗。
他摸了枕邊的手機來看,六點半,早自習應該已經開始了。
上面是老爸發的消息,問他見到老師了沒之類了。
一個轉學生開學第一天就請假好像說不過去,許勁知回了老爸的微信,短暫衡量了一下從床上爬起來。
他去洗手間看見鏡子里自己病態的臉色,就這狀態還堅持去上學,老師感動不感動他不知道,他反正是挺感動的。
許勁知洗了把臉,二中校服他也還沒領,從衣櫃里隨便拎了件自己的衣服,拿了幾樣書就出門了。
他到辦公室找到五班那個姓楊的老師,對方是個穿著襯衫的中年男人。
老師看見他第一眼就問,「臉色怎麼這麼不好,感冒了?」
昨天晚上喝酒喝的,不過這話他肯定不能說。
也許是他從小就對八榮八恥的內容理解透徹,又或者是他在老師和家長面前習慣性裝乖,在這個時候總能避重就輕地說出一句,「是有點頭疼。」
老師沒再說什麼,領著他走,「走吧,先去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