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烏鴉集會02

諾斯拉家族不是什麼有底蘊的老牌企業。

在橫濱這個魚龍混雜之地，諾斯拉家族著實稱不上大牌，據說其祖上曾在大海彼岸做生意，但終究沒做出什麼名堂。

作為商人，諾斯拉家族的行事作風有些保守，偏又在一些危險領域上過於激進。回到了橫濱后，諾斯拉這一代的家主就拿著手裡的余錢，迫不及待地攪進了橫濱的渾水裡。

最後當然是人仰馬翻，一事無成。按照森鷗外的話來說，諾斯拉家族就是個「毫無前景和發展可能，一眼望得到結局」的小組織，屬於三流中的三流。

當時的幹部太宰治也是這麼認為的，港口mafia甚至懶得去發布清剿它的任務，畢竟在橫濱這片深淵裡，它實在掀不起半點水花。

……那個時候，誰也想不到諾斯拉家族會有如今。

走廊上，太宰治兩根手指捏著自己的面具，打量它金屬的鳥喙、細密的絨毛和額頭位置點綴的一顆紅寶石，饒有興緻道：「國木田，你覺得這羽毛是真的，還是仿的？」

國木田獨步已經把自己的面具帶上了，上半張臉被遮得嚴嚴實實，他有些不適應地摸著面具與皮膚接觸的邊緣，聞言皺眉道：「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感興趣。」

太宰治聳聳肩，暗嘆一聲國木田還是這麼無聊。他把面具也往自己臉上一扣，動作非常隨意，兩三下就帶好了。

兩人在侍者的帶領下穿過昏暗的走廊，沉穩和輕快的腳步聲被埋沒在厚厚的羊絨地毯。太宰治瞥過牆上樣式古樸的壁燈，造型精巧，裡面的火苗散發著微弱的光。

這種壁燈幾乎已經失去了照明功能，純粹是賞玩之用，但在諾斯拉家族，幾乎所有的照明用具都是這種燈，僕人不得不在昏暗的光線里收拾房間、清掃桌子。

進入府邸以後就能發現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簡直到處都是，他們千嬌百寵的妮翁大小姐喜愛這些物事。她喜歡黑暗、神秘、還有稀世珍寶，這種無比燒錢的愛好在她的異能之下都得到了滿足。

所以她也更加的嬌縱、渴望的東西越來越多。

侍從打開了大門，太宰治的目光被門上的曼陀羅花裝飾吸引了一瞬，接著就看見了門之後的場景——

一個個帶著面具的人向他的方向轉過頭，每個人都身穿西裝，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他們的面具都有著長長的鳥喙，神秘，又有些浮誇。

烏壓壓的人群中，只有正中心的少女如此引人注目。

她沒有帶面具，清秀的臉龐上是像小貓一樣滿足的微笑。看見有新人過來，她有些好奇地抬起頭，發現是父親請來的保鏢，又興趣索然地坐了回去。

少女的頭髮是柔和的嫩粉色，紮成了馬尾，還帶著大大的蝴蝶結。她的眼睛如明亮的藍寶石，身上穿著簡單而昂貴的白色裙子，在「烏鴉」們的簇擁下，像不諳世事的公主。

對於暗世界來說，她也的確是個小公主了。諾斯拉家族的珍寶，在蜜罐里泡大的少女，太宰治和國木田獨步這次的主要保護對象——妮翁·諾斯拉。

大小姐沒有理會兩人，太宰治就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房間里的光是一種迷離的幽藍色，非常暗淡，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只有妮翁的位置有一束強光。參與者三五成群圍著小桌子坐成一堆，彼此都不知面目，只能感覺到對方有個影子。

太宰治摸了一下自己西裝外套的下擺，突然有些感嘆，自己已經很久沒穿過這種衣服了。

明明幾年以前，西裝幾乎是他的標配。

國木田獨步也跟著坐到了太宰治旁邊，不過他沒什麼說話的興緻，性格端正的他其實並不喜歡這種氣氛奢靡的聚會，太宰治也不想去自找沒趣。

太宰治微微側頭，眯著眼睛打量起了坐在旁邊的人，彷彿不經意地開口道：「你好呀。」

「……你好？」

似乎沒想到太宰治會來找自己說話，旁邊的人有些困惑地回了一句，聽聲音年齡不大，還是個少年——太宰治更滿意了。

年紀小意味著方便套話，他不介意省一些花在降低對方警惕心上的時間

國木田獨步瞪了太宰治一眼，不痛不癢，某人當然是毫不在意。

「請問展覽會什麼時候開始啊？」太宰治想要達成某種目的的時候，聲線會變得又輕又明朗，「很抱歉之前遲到了……能告訴我之前發生了什麼嗎？」

並不是武裝偵探社的人想遲到，畢竟有國木田獨步這個計劃狂在，誰遲到他都不能遲到，但是奇葩的是……委託人給出來的時間信息是錯的。

據說是妮翁大小姐心情好，決定提前開始舉行展覽會——她邀請的參與者幾乎都是玩的來的朋友，或者是提前聯繫好的收藏家，想改時間的時候可以直接說一聲，但卻沒有告訴偵探社的人。

按照妮翁的說法，是她「討厭自己的展覽會上有外人出現」，所以算是她小小的反抗。但是這種任性的舉止只會徒增偵探社的麻煩。

他們到現在也沒能獲得展覽會府邸準確的地圖，以及諾斯拉家族最近樹敵的相關情報。與謝野晶子都很搞不明白對方既然態度如此惡劣，為什麼還要花時間去找人保護這位大小姐。

明明妮翁滿臉都寫著「我不想要保鏢」。

不論偵探社方面如何諮詢，得到的都是「對不起，我家老爺說不方便透露」，最後任務退而求其次地把目標定為了「保護妮翁小姐」，而不是原本的維護治安。

現在太宰治就選擇了就地詢問知情人士，他不是不想從委託人方面入手，但那個臉上有疤的男人腳底跟抹了油一樣，在商議完基本事宜后馬不停蹄地跑了，太宰治居然沒能追上。

他們的大小姐如果也有這種逃跑功力，那想必她的安全沒有任何費心的必要。

聽到了太宰治的詢問以後，少年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麼回答，然後他說道：「之前沒有發生什麼……妮翁小姐一直在和那個男人聊天。」

「那個男人？」

順著少年指的方向看去，妮翁挽著一個男人的手，正姿勢親密地說著話。

男人的大半身軀都隱沒在黑暗裡，只露出小半張白皙的側臉。他沒有套外面的那層西裝，只穿著白襯衫，年輕，而又溫文爾雅。

雖然帶著面具看不到正臉，但是男人的整體氣質像個還沒出校門的大學生。

太宰治頗感興趣地又向少年的方向蹭了蹭：「你知道那是誰嗎？」

「不知道。」少年默默往後靠了靠。

「我知道哦，我看到他的白襯衫就瞬間想起來了。」太宰治聲音放低了，彷彿在偷偷說一個小秘密，「你如果回答一個問題，我就把那個男人是誰告訴你。」

少年的眼睛顏色像夜色下的大海，在灰黑色的天空下靜靜地翻湧。聽到太宰治的話，那片海掀起了些微波瀾，他有些驚訝地看了過來。

太宰治面色不變，一直保持著明朗而自然的微笑。

猶豫了一會兒，少年的聲音也壓低了：「什麼問題？」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我有些好奇——」

太宰治突然伸手，點了點少年面具上長長的黑色鳥喙。

「——為什麼所有人的面具都是侍者統一發放的……卻唯獨你的鳥喙可以動呢？」

少年不吭聲了。

他纖長的睫毛眨了眨，沉默地與太宰治對視，幾秒過後他斬釘截鐵道：「是你的錯覺。」

「哎——我可是看見它還開合了一下哦？」

「——那也是你的錯覺。」

彷彿是為了應和少年的話，他臉上的鳥喙贊同地開合了一下，發出了很小的一聲「La」。

沒錯，雖然現在少年周圍沒有任何調音設備，但他現在的耳朵非常好使，可以聽出來那絕對就是個標準音「la」，甚至他還能聽出來是雙簧管的音色。

太宰治和少年不約而同地盯著那個又閉上嘴的鳥嘴，一時都陷入沉默，就連國木田獨步都好奇地往兩人的方向投來了目光。

沒有邀請函，就自己用異能搞了個烏鴉面具混進來，卻不料改變了異能形態後有點控制不住的五條千秋艱難地轉著大腦：

現在……應該怎麼辦？

他說這個面具是自製的特殊產物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