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寂動山脈

拂曉時分，雲后隱隱約約的月光還沒有完全褪去，天際的地平線上便已滲出金紅的日光，像一團水墨一般暈染開來。天空中開始漫起縷縷的白色炊煙，這些煙火的氣息飄升向天際，與繚繞輕薄的雲群纏到一起，將天與地勾連起來。

山風微微地拂過這座山腳下的小城，一片涼意中透著泥土的濕潤氣息，在一片熹微的晨光中，這座朦朧漸散的城市開始了它的復甦。販夫零星的叫賣聲、牛車駛過石板的響聲、書院的集合聲……熙熙攘攘的聲音交雜在一起，表明著千姿百態的人們，又開始了各自的生活輪轉。

集賢書院中，一行人等已經集結完畢，在正門前整裝待發。

「此次寂動山脈一行，首先要以自身安全為重，其次才是完成任務。一切要聽從領隊導師的領導，不可擅自行動。」桑榆對著眼前這十餘人的小隊逐字逐句地耐心吩咐著。「最後重申一遍此次分工，御門的人主要負責探查、捕獲目標，衛門的人負責護衛，最後再由巫門的由霏老師進行采毒，大家都清楚了嗎？」

「清楚了，弟子謹遵師命！。」眾人雙手作揖，一派恭謹地回復道。

桑榆安心地點了點頭：「好，既然如此，那就辛苦由霏、高仞二位老師了，可以出發了。」

「門長客氣了。」二人客氣地點了點頭，隨後大聲施令道：「小隊全體聽令，現在啟程出發——」

「等等——」

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男聲突然喊來，眾人聞聲紛紛回頭看去，塗澤正彎著腰，像一條缺氧的金魚一樣大口地吞吐著空氣。

「門長……我……我也要去。」塗澤一邊掐著腰，一邊舉手示意著，慢慢走上前來。

「塗澤，這些人手已經夠了，你就不用再跟著了。」

「可是門長，人是我弄傷的，幫忙醫治的責任自然也有我一份。」塗澤一臉殷切，小鹿一般秀氣而真誠的眼睛期待地看著對方，油亮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桑榆躊躇的神色。

「可是你的身子……」

「門長放心，我沒什麼大礙的，你看。」塗澤一邊說道一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

「嗯……不過……」

塗澤見對方似乎還在沉思，有所顧慮的樣子，連忙焦急地說道：「門長，您還不放心的話可以問由霏老師，她知道我的狀況的，我——」

「我是想說，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明明說過要保密的……」桑榆捋著鬍子，眯著眼睛看著面前這個毛頭小子。

「啊，是鐵……」塗澤脫口而出地爽快回答道，片刻后好像喉嚨噎住了似的，眼神頓了一頓，然後話鋒一轉。

「是我……剛巧碰到你們的，湊巧，對，湊巧！」塗澤聳了聳肩說道，並在臉上強擠出一個鎮定的笑容。

眾人聽后，紛紛不約而同地扭過頭去，眼神齊刷刷地共同聚焦到人群中的某一個位置。

「呃……都……都看我幹嘛，我……我也是一時不小心嘴禿嚕了嘛！」面對眾人的凝視，鐵亦柔眼神飄忽，話音越來越弱地嘟囔道。

「行吧，你說的也確實在理，既然如此，你就跟著去吧。」桑榆渾厚的嗓音打破了人群的沉默。

「是！謝謝門長，保證不負使命！」塗澤連忙拱手道謝，臉上的笑容乾淨而誠摯，然後歡快地加入到隊伍中，一起出發離去。

望著隊伍漸行漸遠的背影，桑榆暗暗地嘆了口氣，轉過身去，臉上是一副如獲至寶般欣慰的笑容，「這小娃子，以前沒怎麼注意到，還挺有意思的。」

桑榆如往常一樣信步閒遊，對學院的日常掃視了一番，覺著一切都沒什麼問題后，便朝著衛門的理事堂走去。

理事堂的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來，「門長，您昨天要的學生資料已經放在您的桌上了。」對方提醒道。

送走對方后，桑榆獨自翻開桌面上兩疊紅色的本子，逐行逐字地細讀起來，隨後如昨日一般眉頭緊皺，望著天花板上的花紋，陷入了另一番沉思之中。

晴朗的秋日高高地懸挂在頭頂，把它刺眼卻不灼人的秋光灑向金色的樹海，陽光下葉子清晰的紋理和脈絡被映曬得根根分明，反射出油亮的光澤，不時有林風吹來，搖晃出滿樹銀光。遠遠望去，葉浪忽閃忽閃的，好像涌動著白色的波光一般，失去了樹的形貌，傳遞著風的形狀。

林間斑駁婆娑的樹影灑在白色的衣服上，彷彿印上了淺灰色的花紋樣式，這細緻的趣景與正在專心致志、鼎力前行的一隊人融為一體，產生了一種別樣的衝突美感。

「大家注意，寂動山脈就在前面了。」領隊的白衣男子對身後的若干人警示道。

「嗖嗖——」十幾道身影繼續如水漂般在林間飛馳而過，光影在他們的臉上暗過又明，明了又暗。

雖然就要接近山脈的腳下，但是塗澤卻並未感覺附近靈力氣場有什麼明顯的異動，雖然以前他也曾聽過一些山脈的傳聞，什麼裡面有偽裝成漂亮女人外貌的魔獸，它們專門喜歡吃小孩子嫩嫩的手指頭之類的謠言，但是十人九異，一個故事總是被誇大成很多個版本，但故事的結尾無一例外，總是告誡著聽者不要隨便接近那裡。

越危險神秘的故事總是越吸引人，想到這塗澤心裡的激動又增加了一分，畢竟這還是自己第一次躲開父母的視線，獨自離開小城這麼遠，而且還是去往一個如此神秘誘人的危險地帶。

「停！」隨著一聲令下，眾人剎停了腳步。若干條山嶺和山谷組成的山體現於眼前，群谷的山脊輪廓交錯到一起，構成一條蜿蜒迂迴的曲線，好像龍的脊背一般。山頂是層層的雲浪，眺望向盡頭，好像山峰的顏色由近及遠地逐漸淡去，最終消隱在湛藍的天空中。

因為快到正午時分，所以山腳處並沒有雲霧繚繞，反而一覽無餘，這與之前想象中濃霧覆蓋、危機四伏的場景相差甚遠，讓塗澤的心中不禁產生几絲失望。

「趕路勞累，大家先休整一番。」聽到高仞的發聲后，眾人終於散開了原本緊密相連的隊列，在對四周排查后各自躲到陰涼處休息了起來。

「由霏老師，我們這次要取什麼異獸的毒啊？」高仞對著身旁那位身穿一身淡藍色衣裙的女子問道。

「【三色雪】，一種長著奇異雙色紋路的蝶。」由霏從納物的手環中取出一本冊子，封皮寫著「獸典」兩個字，裡面詳細記載著各種異獸的生存地帶、習性、特點等信息。

由霏攤開手掌，掌心散發出藍色的光芒，掌上的冊子也隨之懸浮起來，書頁彷彿被風吹動一般，迅速地自行翻動起來，發出「嘩嘩」的響聲。

「找到了。」書頁瞬間停止了翻動，只見停下的那頁寫到：「【三色雪】，火風屬性的三階異獸，具有蝴蝶外形，特點為通體雪白，和一對雙色紋路交錯的翅膀，翅膀分泌出的黏液具有劇毒。它們晝伏夜出，性情膽小，成群出動，喜好吸食【狐尾火蘭】的汁液，廣泛分佈於魔獸山脈中。」

「晝伏夜出，那我們不是要等到天黑才能行動嘍。」高仞問道。

「嗯，我們要取的就是它們翅膀的黏液，那些黏液中蘊含著巨大的毒素，正是我們需要的。」

「聽起來倒是沒什麼太難的，既然它們是成群出動的，那足夠我們抓的了。」

「它們生性膽小容易受驚，又喜好成群出沒，群體成員之間消息傳遞非常靈通，所以若是一隻被捕，其餘的族類會迅速逃竄，而且……」說到此處，由霏垂著眼帘，像黑色絲綢一樣柔順而細長的睫毛，伴著那雙帶著遲疑神情的眼睛，不斷地眨來眨去。

「而且什麼？」

「而且每隻蝶能分泌的黏液是有限的，它們在受驚後會瘋狂攻擊敵人，將黏液毫無保留地全部甩出。排干黏液的蝶就沒有用處了。」

「看來這次行動大意不得啊。」

由霏附和地點了點頭，然後打開自己的納物手環，在那些琳琅滿目的瓶瓶罐罐中篩選著這次行動的必需品。

之前風塵僕僕地一路跋涉時，每分每秒都讓眾人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漫長，但此刻放鬆睡去，又像手中的流沙一般，轉瞬即逝。

暮色漸漸四合，太陽也開始被這狹長的山谷吞噬起來，沉到山的那頭，天際只剩下微微的紅色晚霞，看起來像一片殷紅的血液，逐漸變得乾涸、黯淡起來，最後轉變為黑色的痕迹，與黑暗融為一體。

一行人終於開始趁著夜色進入山谷，御門的人走在隊伍最前方，他們正在朝著各個方位散發著靈敏的靈力場，這能夠讓他們迅速地對四周的異獸進行感知和定位，其餘的人緊隨其後，時刻警惕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每個人眼皮上都是濕濕的，那是異獸【人面鴞】的唾液，經過提煉后塗在眼上可以讓人獲得極好的夜視能力，腰間還各自別著一撮黑白相間的毛髮，它們取自【醒神鼬】的尾巴，獨特的騷臭氣息不僅可以掩蓋人類的氣味，還可以讓大部分的凶獸避而遠之。

夜晚黑色的森林中並不是死一般的沉寂，素日里微弱的蟲鳴在此刻聽起來格外的響亮空曠，林中森然的寒風偶爾吹來幾聲動物的鳴叫，然後是一串腳掌砸在地面發出的沉悶響聲，那是什麼夜出的生物在涌動著。可能是一隻普通的熊在奔跑，也可能是一隻小鹿在四處逃竄，也或者是一隻兇猛的異獸正在慢慢地接近人群。

對這一行人來說，此刻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和之外，他們什麼也不想聽到，因為在這座山脈之中，他們並不是唯一的獵手。

小隊像一條水蛇般慢慢地在樹林之中滑行、穿梭，不斷地排除、躲避著靈力場中不斷被感知出的各種生物，雖然只是身處於寂動山脈的外圍，並沒有生活著多少異獸，但他們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這條水蛇逐漸滑出森林，開始沿著潺潺的山澗前行，清冷的月光墜落下來，在緩緩流淌的溪面上砸出了無數閃亮的「碎銀」，溪邊茸茸的草地也彷彿罩了一層紗似的，呈現出一片奶白色。

不知道是明亮起來的空間還是周遭的幽致景色，讓眾人緊繃的神經都鬆弛了些許，但這點輕鬆在他們拐過山頭后便轉瞬即逝。

「找到了！」從隊首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低語。眾人遠遠地望向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兩米多高的殷紅花海，蜿蜒的溪水繞過它們流向遠方，一簇一簇的【狐尾火蘭】在銀白色月光的照耀下並不是鮮艷的赤紅色，反而看起來有一股淡淡的粉色。還有點點雪白綴映在其中，彷彿冬日的雪花紅梅，細細看去，原來是無數只蝴蝶停在花瓣上，【三色雪】巨大的羽翼上交織著複雜的紅黑色紋路，看起來高貴而神秘。

大家開始按照先前制定的計劃行動起來，御門的幾位弟子從納物手環中取出幾個帶有古樸紋路的盒子，打開盒子後有無數條青色的蟲子冒出頭來，開始抖動揮舞著它們密密麻麻的足。

只見御門的弟子們從手掌中匯聚出無數道細小的靈力光束，隨後分散地融入進每隻蟲子的體內。

「去！」隨著一聲令下，那些蟲子開始紛紛朝著蝴蝶所在的方向爬去，然後在距離它們幾米外的地方停下來。蟲子們背上無數的粉色肉瘤開始像被充了氣一樣地鼓起，隨著蟲子們原地扭動的身軀顫動起來，彷彿無數隨風搖曳的粉色花蕊一般。

幾隻在空中徘徊的【三色雪】開始被那些蟲子背上開放的「花朵」所吸引，飛落到其周圍，然後被「花朵」釋放出的綠色煙霧迷了心智，跟在那些往回爬的蟲子身後，傻傻地朝著塗澤他們飛過來。

由霏運轉靈力，一層水膜開始形成並包裹在這些蝴蝶的翅膀上，然後那些水膜化作水球，將那些提取出的黏液困在球內，這些水球最後被小心地收納到藥瓶內。

「只取這幾隻蝶的黏液還不夠，至少要取十五隻才行。」由霏看著眾人興奮的神色，小聲說道。

眾人回過頭去開始準備故技重施，為了吸引花海中更多的蝴蝶，於是繼續控制著蟲子們搖擺地向花叢深處中爬去。

不出所料，【狐尾火蘭】上面的蝴蝶們果然如之前一樣，紛紛被蟲子們背上的「花朵」吸引起來，從巨大的花瓣上飛下。

「這不就搞定了嘛！」鐵亦柔的聲音微弱，卻難以掩蓋其中的得意和欣喜。

就在眾人以為萬事大吉的時候，前方卻突然爆發出了「砰砰——」的巨響，只見在那激揚的塵土中，【狐尾火蘭】那形似紅狐尾巴的巨大花瓣，紛紛如雨點一般重重地砸下，將那些蟲兒瞬間砸得血肉模糊，成為了一灘黏糊糊的肉泥，還冒著騰騰的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