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驚四座(上)
八月廿八,立秋,後世記載,長陵舉行了歷史上最後一次逢秋會,據此記載,謝氏門前車馬如龍,華冠長衫,長髯儒生,來往不絕。
府內人流如織,手捧鮮花美酒的仆俾來往之間光華流轉,門口勾刻著各式族徽表陳的馬車一輛輛整齊排列,馬廄中的高頭大馬如絲般光滑的皮毛一眼望去宛如流水粼粼。
院落之中的人聲鼎沸,已是逢秋會的最後一日,大儒們皆是捋著頜下美髯侃侃而談,往來之間也算的上是其樂融融。
此時的陳念春正在謝惜時的院子里伏在案几上蹙著眉頭看著自己面前的一沓紙張,紙上洋洋洒洒的皆是她自己所做,她為了說服長陵的這些族老,可以說是廢了相當大的功夫。
見時辰差不多了,陳念春轉頭問穀雨,「你們的大公子來了嗎?」這個大公子指的可不是謝惜時而是謝家的大公子謝悟年。
「來了來了,」穀雨像是個狗腿子似的諂媚道,心裡卻腹誹,這大公子明明已經在偏廳等了小半個時辰了,但是陳念春埋頭看著面前的文書,他也是在是不敢問。
陳念春點點頭,利落的將手上的文書收拾妥當起身前往偏廳,前腳剛落地,人還沒看清呢就聽見一句陰陽怪氣,
「喲,我們的大忙人終於來了,」謝悟年嘬了一口不知道換了多少杯的茶水,斜斜的瞥她一眼,「知道的是您有求於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在求您呢。」
陳念春看了外邊逐漸昏暗的天色就差不多知曉了自己恐怕是誤了時辰,誤得還不少,頓時也有些訕訕,嘴上說著好話,「我們謝大公子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一會可好?」
見謝悟年還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靈機一動,就開始給他畫大餅,「好吧好吧,作為補償,來日你若是來我們楚國我給你介紹我的妹妹。」
聽這話,謝悟年來勁了,「你的妹妹,親妹妹?」陳念春想著陳織玉的那副刁蠻模樣厚著臉皮點了點頭。
謝悟年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又不放心似的問她道:「你的妹妹長相應與你有兩分相似吧?」陳念春拍著胸脯打包票道,「莫說兩分了,就是三分也是有的,你放心。」
這謝悟年才心滿意足的點點頭,全然沒想過這世上的女子不該只是看著長相,若是性格惡劣那就是再好的面容也是披著羊皮的狼。
二人寒暄過幾句之後才動身前往眾人議事的前院,時過境遷,上回逢秋會是由王氏主辦,這此的逢秋會正是謝家主導,設在逢秋會之後的眾家議事正是在謝氏的主院。
天色在衣袂翻飛間逐漸的暗沉下來,謝氏的府邸廣博,走過一道道迴廊,繞過一片花濃草綠的小花園待到外邊的天色完全的黑沉下來了才到謝氏主院的竹宣堂。
竹宣堂是百餘年前的老建築,古樸端方,就如同謝氏的組訓。
堂前掛著最簡單的竹編燈籠,黃橙橙的光暈照得堂前一片亮堂堂,已是所有人都入座,門前一片寂靜只有兩個守門的書侍低著頭恭敬的垂首立在門前,見他們來了深深一輯。
「呼,」謝悟年深呼一口氣,「等會兒,我緩緩。」
陳念春扯扯嘴角,「你這麼怕那些老頭嗎?」
視線掃過去,正好瞧見謝悟年那張睜大的雙眼,他壓低聲音憤憤道:「我可是把你這個外人還是楚國的攝政王給帶進來了!」又接著數落她,「你若不是知曉誰帶你進去誰倒霉你怎麼不然你家謝惜時帶你進去!」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陳念春自知理虧,連忙道歉,又安慰道,「等你去了楚國,我定將我那妹妹介紹給你認識!」
直到進門的前一刻,謝悟年還在狐疑的同她確認,「你確定只是想說關於蜀國國君的吧?」陳念春睜著一雙晶潤的眼,非常具有欺騙性的乖巧點頭。
竹宣堂內,諸位族老們齊聚一室,按照座次依次落座之後,便靜靜等待著主位之上的主人家謝氏,左手邊的是謝氏當權多年的老族長,一身銀鶴玄袍卻依然是精神矍鑠的華髮老頭子,右手邊則是謝氏的未來,一身銀袍綉紅龍,氣勢咄咄。
堂內的人眼神交換,視線在上首的一對老少身上流轉,言語之間多有讚歎,謝家的這幾十年在老族長的庇護之下也算是風調雨順,待到兒孫輩,長子青年遇難,周遭人多的是扼腕嘆息謝家怕是要一蹶不振咯,誰知到了孫子輩,又冒出謝惜時這樣的人物,也算是波瀾起伏,蒼天有眼了。
眾人的讚歎的眼神老族長心知肚明,唇角不由自主的揚起一抹笑,端起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碧綠的茶湯,轉頭對謝惜時道:「你也年近弱冠,往後,這便是你的責任了。」
他臉上的每一絲褶皺都是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痕迹,身邊的孫子能夠擔得起謝家的重任,他此刻就是死了也對得起祖祠的列祖列宗們。
燈火交錯,一盞盞宮燈將寬敞古樸的竹宣堂照得燈火通明,隔著遙遙的距離,也不知是不是相愛之人之間的心靈感應,謝惜時敏銳的發現了門外的有人影將近。
書侍一聲高喝,「謝氏謝悟年到!」
隨著這一聲高喝,所有人的視線都下意識的轉移到了門口,只見裊裊娜娜的一道纖細身影,雲髻如雲,唇若含丹,映照著窗外氤氳升起的霧氣,恍若神仙妃子。
不知是誰先驚呼一聲,「楚連璧!」
一時之間所有人面面相覷,幾乎是一瞬間,底下的喧囂突然增大了,這是屬於長陵諸世家的集會,怎麼會有人將外人帶來?
有見她身後之人正是謝家的謝悟年,眾人的眼神又變了變,視線在上首的兩人與陳念春之間徘徊,舉棋不定,無法避免的開始懷疑謝家的目的來了。
「啪嗒。」
突然的一聲打破了眼前的僵局,這是上首的謝老族長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的聲響,這聲聲響也重新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謝悟年望著遠處高坐的老族長,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心臟在胸膛之中狂跳,額上發間汗水晶瑩。在身側陳念春的視角,側頭看過去,謝悟年肩胛背後緊繃的肌肉,如同草原之上隨時準備著逃跑的豹子。
原來,他居然這麼怕這個老族長的嗎……謝悟年當初在知道陳念春的請求之時卻答應的很爽快,陳念春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上首的老族長目光沉沉,頂著眾人或是驚訝或是懷疑的眼神,什麼表情也沒有,開口的第一句話卻不是對著渾身緊繃的謝悟年而是身側坐著的謝惜時,
「雪君,這是你的意思吧?」
老族長的年歲已經很大了,就連溫濃密的長眉也是昭示著蒼老的花白,他的眼神猶如東臨的滄水,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深,但謝惜時是何人,在這樣的質問之下他依然能從容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唇角帶著從容的淺笑,
「族長的意思我明白,但您不妨瞧瞧,今日的結果會如何。」
謝悟年答應陳念春的時候就已經在心裡預想過無數次今日此時此刻的這副場景,但他想過族長會恨鐵不成的怒罵他,會用隱含憤怒的眼神瞪他,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族長根本不在意他,他問的對象依然是謝惜時……
壓下心頭的酸澀,謝悟年迎著其餘各族的族老或是驚異或是排斥的視線,唇角依然掛著那副風流的笑容從容不迫的帶著陳念春徑直走到了下首的空位上。
「容老夫多嘴問上一句」,坐在陳念春附近的有一個鬚髮皆白慈眉善目的老頭子,捋了捋大鬍子,笑呵呵的問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女郎?」
被這般懷疑陳念春也不生氣,只是笑眯眯的看著諸位回答道,「在下楚國陳念春。」
聽見這個回答,雖然眾人的心中早已有幾分猜測,但此時仍是心中大駭多少有些難以將當時初入長陵的那個任性又嬌矜的女郎和眼前這個大方且氣勢威嚴的掌權者聯繫在一起。
權勢是最動人也最醉人的美酒,權勢就如同酒香四溢的窯洞,厭惡之人就算是堵住自己的鼻子在陷入其中之後身上也會沾染上獨屬於權勢的氣味,這輩子再難洗清。
只是一年多,陳念春幾乎如蝴蝶蛻繭,她依然是當初的那個渴望自由厭惡被拘束的楚連璧,也是現如今手握權柄冷麵無情的威嚴上位者,這兩個都是她,也都不止是她。
夜幕已深,窗外的天空一輪彎彎的月牙澄凈的懸在天邊,竹宣堂內在短暫的喧囂之後陷入了更令人焦灼的安靜,間或有幾位交情好的族老大儒面帶笑意的寒暄幾句,但更多的人慢慢的安靜了下來,沉默的小口小口飲著面前的茶水。
所有人都非常默契的對外來人保持著沉默的態度,無人開口,這場早已安排好的商討會便只能這樣在沉默中推遲。
偏偏這樣的情況是陳念春早已想到的,她一點也沒有打擾到別人的尷尬,上首坐著的謝惜時也在一種暗示的眼神中裝聾作啞。
她的視線在這些人的臉上身上游移,密切的關注著這些人臉上的表情手上腳細微的小動作。
終於—
有人按耐不住這份焦灼,有些語氣不好的開口道:「今日本是我們長陵的家事,不知有些無關人等能否給我們留一個敘事的地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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