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七娘子
離了爛霞寺,顧疏桐找了個蒼蠅小館飽飽地吃了一碗面,便已是囊空如洗,眼見在城中無處棲身,只好漫無目的地在城外東遊西逛。直到傍晚時分,才無意間在城外的一座荒山之上,讓他尋到了一間破廟。
那破廟狹窄逼仄,若與爛霞寺相比,這廟連個廁所都不如。再細看,這小廟真真地破敗了個徹底,門窗自然不見了去向,連那屋頂的椽梁也早已朽爛,豁了個大口子露著天,大有隨時垮塌的嫌疑。
廟內的地上滿是大堆小堆的泥土,唯有北牆下的一張香案雖然破舊,但似乎也可以將就一晚。廟內並無木塑泥胎的神佛雕像,只在山牆上掛了一幅畫像,已然極為破損,顧疏桐仔仔細細看了半晌,也看不出畫的是哪尊菩薩神仙。
顧疏桐環顧四周,卻笑道:「縱有廣廈千間,三尺足以安眠,今晚就在這兒安歇了罷!」
他在近旁折了些樹枝,將那香案上的陳年香灰浮土掃去,又將圍在桌腿的幔帳撣上一撣,便向那畫像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詞道:「承蒙仙長收留,晚輩小道在此借住一宿。只因囊中羞澀,不曾帶得香火貢品,還望仙長莫怪!」
顧疏桐從地上撿了半塊椽子做枕頭,翻身跳上香案,試著在上面躺了一躺。只覺這案子百般皆好,唯有長度不夠,伸展全身半條小腿便露在外面,而側身蜷著又難受,只好翹著二郎腿去看那屋頂透下的天光。
不知不覺間,天色暗了下來。這夜也沒有月亮,連星辰都是稀疏黯淡,廟裡面便已是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了。
夜已深沉,約莫到了亥時。顧疏桐哪裡睡得著,聽著廟內老鼠竄來竄去,一會兒在地上奔跑,一會兒似乎又爬上了房梁。屋外更是熱鬧,蟈蟈蟋蟀、蛤蟆鳴蟬一樣都不少,夜深人靜的時候,響亮得好似鑼鼓隊一般。
聽著聽著,顧疏桐想起小師妹來,他們也曾在這夏夜去捉蟲兒:將那手指大小的蟈蟈用狗尾草栓了腿,將那草葉伸到泥洞中去釣知了猴,將十幾隻螢火蟲裝在草扎的籠子中看著它們發光……沒了師兄的陪伴,也不知道今年的夏夜,羅冰玉有沒有再去捉蟲兒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顧疏桐困意上來,朦朦朧朧、似睡未睡間,忽聽得廟門外有兩個婦人在說著話。
顧疏桐吃了一驚,已然清醒過來,不敢有絲毫響動,豎起耳朵去聽。
一個婦人道:「喲,他李大嬸,怎麼今天有空來我這裡串門?」
另一個婦人道:「他王二姑,你不知道哇,我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特意來告訴你!」
「你快說說,是個什麼好消息,別讓我著急上火的!」
「你不知道,我呀,專門去陰司打聽了打聽,聽說是城北周家有個丫頭叫七娘的,是下一個替死鬼,不是墜井便是上吊,沒兩天活頭了。」
「哎呀,他李大嬸,你又去找你那個相好的去了?不過你說得模模糊糊的,這七娘到底是怎麼死的,要是墜井,那就跟我沒關係了,只能給你道個喜!」
「是啊,他王二姑,我不是也這樣說,可這不是也沒個准信嗎?話說回來,如果是上吊,你可就解脫了,咱們在這裡苦熬了七八年,你總算也有了出頭之日了!」
「唉,咱們這橫死的,真箇是可憐,整日里風吹日晒的,又驚又怕地苦熬,連個鬼樣都沒有。你還有個相好的心疼,我可就慘了。如果這次能成功,待我入了輪迴,投胎轉世成人,我一定記得姐姐的大恩大恩,給你燒香磕頭嘞!」
「妹子你說那麼遠的話可就生分了。咱們姊妹誰還不知道誰?我專程來告訴你,是要你趕緊準備準備,果真上了吊,也別叫別的弔死鬼搶了先。不論如何罷,咱們總歸要互相幫襯,不管是誰替死成了,不也是積下了大陰德?」
「姐姐放心,我定會使出全身解數先去幫你。我的好姐姐,我這就去準備準備。只是七娘的家怎麼走的,你須仔細告訴我才好。」
那淹死鬼叫李大娘的便將七娘的娘家在哪,婆家在哪,詳詳細細地講給弔死鬼王二姑聽。沒過多久,廟外便再無聲音,看來二鬼已經回去做準備去了。
顧疏桐聽在耳中,記在心上,知道這二鬼都是橫死找替身的,這七娘便是下一個受害者了。原來這橫死之鬼入不了六道輪迴,去不了陰曹地府,只能流蕩在陽世,受不得香火祭奠,還要終日被生人的陽氣烤灼,苦不堪言。只有尋到了替身,才能免了這無盡的苦痛,再次投胎做人。
第二日清晨,顧疏桐便起身進城,依舊是邋遢老道的模樣,奔著七娘的婆家而去,不敢稍有耽擱。
不想這七娘天不亮便已動身,回娘家去了。
原來這七娘年方十八歲,是城中大戶周老爺家的千金,也是個剛過門不久的新媳婦。這日恰逢周老爺的六十大壽,七娘便早早地動身去城南的娘家,一則按風俗新娘子成親后要回門看望父母,二則來為父親大人祝壽,以答謝養育之恩。
七娘帶了許多的賀壽之禮,果脯蜜餞、糖糕壽桃不一而足,更是親手捉了兩隻老母雞,要親手給父母燉上一碗鮮香可口的雞湯喝。
七娘到時,時辰還早,家裡人都還沒起床。她叫開了大門,又不敢驚動父母,便命人將物品先擱置在廚房中,自己則磨刀霍霍,準備宰雞熬湯,想著將這雞湯熬足兩個時辰,那味道才會濃稠鮮美。
待七娘磨好了刀,將那雞割了脖子放了血,扔到盆中正要澆上熱水拔毛,不想廚房卻門戶大開,父母一前一後走了進來。二老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寒暄個不停。這七娘兄妹共七人,往上是六個兄長,只有七娘這一個女兒,周老爺將其視為掌上明珠,今日更是雙喜臨門,自然笑得合不攏嘴。
原來是下人見小姐回來了,一早便在廚房忙活,便趕緊稟報給了老爺夫人。
常言道:樂極則生悲。三人還沒親熱夠,正說話間,那兩隻被放幹了血的雞竟撲騰著翅膀從盆中一下子騰空而起,好巧不巧,竟一隻直奔周老爺的面門而去,一隻飛在了夫人的頭上,兩隻雞的爪子又抓又撓,竟將老爺夫人驚嚇地雙雙撲倒在了地上。
七娘忙上前去扶,只見周老爺的額頭磕在了門檻上,血流個不止;老夫人的胳膊摔在了缸沿上,哎呦個不停。那兩隻雞倒是功成身退,早已奪門而出,不知了去向。
下人們急得大呼小叫,又跑出門去請郎中,一時亂做一團。七娘的六個兄長聞訊過來,將老爺夫人小心地扶回房中。只有幾個嫂子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冷嘲熱諷地說著風涼話,道:「妹子可真是心大,平日里也沒見你做過什麼家務活,今日怎麼想起殺雞熬湯來了?那麼凶的雞也敢往家帶,這要是把爹娘摔出個三長兩短,可叫我們這些兒子兒媳怎麼活!」
這時大兒子趕到了廚房,聽到自己媳婦和幾個弟妹正在數落妹妹,不禁心疼起這個剛出嫁的妹妹來,心中便大為不快,於是朝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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妯娌大喊道:「你們幾個不要只顧說話,快去打些水給爹娘清洗傷口!」
妯娌幾人還沒動身,卻見七娘已經拿起了水桶,眼含著淚花出了門,朝著自家的水井而去。
出去請郎中的人還沒回來,下人們卻迎進來一個跛腳的邋遢老道,正是顧疏桐。
幾個兄弟中有見過這老道的,知道他有些道行,一家人便都恭恭敬敬的,不敢將他看低。
顧疏桐一邊笑著安慰老爺夫人,一邊從懷中取出「四金散」來,敷上藥不到片刻,那周老爺的頭便止了血,老夫人的胳膊也不疼了,驚得老爺夫人嘖嘖稱奇。
顧疏桐示意屏退了下人,只留下老爺夫人和七娘的幾位兄長,將昨夜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講給眾人聽。
聽罷,周老爺便忙問眾人道:「七娘在哪兒?快喚她來我這屋,今天她哪裡也不要去!」
只聽大哥「啊呀」一聲,驚慌失措地說道:「不好,小妹去井邊打水去了!」
周老爺又急忙問道:「去了有多久?」
大哥嚇得滿臉蠟黃,道:「大概一盞茶的工夫了!」
周老爺急了,也顧不得方才摔得頭暈眼花,起身便要下床,又向幾個兒子大喊道:「還不快去找!」
幾個兄長暗暗叫苦,慌慌張張地奔出門去。老夫人更是揪著心,不禁念起佛來。
那七娘丟了魂一般,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井邊,望一望水中的倒影,眼淚便啪嗒啪嗒掉落在水中,心中有一個聲音埋怨道:「七娘啊七娘,枉你活了十八歲,卻什麼事都幹不成!今日爹爹大壽,卻害的兩位老人家受了傷,你長這麼大有什麼用!如今你已嫁作了人婦,今日之事若是被公婆知道了,難免不被他們恥笑,你這輩子也休想抬起頭來做人!你還是死了算了罷!」想罷,她便將身子探向井中。
說來也怪,那井水竟像有了吸力,一點一點將七娘往深處拉。當幾個兄長趕到時,七娘的腰都已經探入井中了,只剩了兩條腿還站在井外。
千鈞一髮之際,大哥飛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七娘的腰身,其他兄長也都來幫忙,這才將七娘從井中拉了上來。
那七娘一心跳井,哪裡肯就此作罷,哭得滿臉淚水,掙扎著大喊道:「我是個無用之人,讓我去死!不要攔我,讓我去死!」此時的七娘力氣大得出奇,六個兄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將她按住。
老爺夫人也趕到了井邊,遠遠望見自己的女兒沒出事,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又見七娘尋死覓活的,幾個人勸不住,心疼得周老爺一把扯下頭上包紮傷口的布條,喊道:「好閨女,好丫頭,爹的心尖肉!你看,爹爹這不是一點事沒有?」
老夫人也來攙扶七娘,說道:「傻孩子,千萬別自責了,你看娘這手,十幾年的老風濕都好了!」幾人又好言相勸了幾輪,總算是稍稍穩住了七娘的情緒。
這老爺夫人哪還敢離七娘半步?便是到了晚上,也不管女兒已經是出嫁之人了,老兩口睡覺時還一左一右地躺在七娘的身旁,像看護嬰兒一般守護著她。當然這都是周家自己的事,只要自家人不傳揚出去,自然也不怕外人說閑話。
大清早被七娘這麼一鬧,耽誤了不少的時辰,眼見不少賓朋已到府中賀壽來了。周老爺吩咐,當日的壽宴便由幾個兒子主持打點。賓朋們遲遲不見老爺夫人出來,紛紛來問,幾個兒子只推說父母雙親夜裡偶得了風寒,喝不得酒,吃不得葷,一切事務均由做兒子的代勞了。
七娘的幾個兄長明白是顧疏桐救了七娘一命,便請他坐了首席。顧疏桐推辭不過,也就客隨主便,安安穩穩地在位子上坐了下來。
顧疏桐心中暢快,在宴席中多喝了幾杯,酒足飯飽,便要辭行。老爺夫人知道他是根救命稻草,哪裡肯放他走?命六個兒子跟剪徑的強盜一般攔住了他的去路。沒辦法,顧疏桐只好在周府住了下來,被人好吃好喝地侍候著,自不待言。
那七娘一連在娘家待了半個月,雖然不再要死要活地尋短見,卻整日里獃獃苶苶的沒精神,不知饑飽,問十答一,和往日大相徑庭。明白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是鑽了牛角尖,一時走不出來,只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外人的開導的確作用不大。
半個月過去,老爺夫人知道這七娘再住下去,一來不合當地回門探親的規矩,二來若引出閑言碎語讓女兒更受刺激,便給親家手書一封,命六個兒子帶上信箋一路護送回婆家去,又央求著顧疏桐同去。
眾人臨行時,周老爺是千叮嚀萬囑咐,一直送出去二三里,又命人捧出了百兩白銀酬謝顧疏桐。顧疏桐乃修道之人,不喜這黃白之物,有意推辭,心知如果不收,主家又擔心他不肯盡心儘力。為安撫眾人,顧疏桐便取了五兩白銀放在袖中,其餘一概退還。
一路無話。待眾人到了七娘的婆家,那陣勢確是將七娘的翁公錢員外嚇了一大跳。
原來這婆家見兒媳省親久久不歸,以為是娘家人等著婆家人去接,便打發七娘的丈夫帶著幾個下人去迎。不想兩隊人馬碰在了半路,便浩浩蕩蕩的一路同行,回到了錢府。
七娘的大哥將父親的書信交給錢員外,又找個僻靜之處詳細地說明了來龍去脈,順勢將顧疏桐引薦給了他。
這周家和錢家本是世交,周老爺與錢員外打小便是撒尿和泥巴一起長大的,後來同窗讀書十載,又在同年中了榜,雖然都未曾出仕,卻真箇是交心的朋友,堪比伯牙子期。二人情投意合,於是索性做了親家,來一個親上加親。
七娘下了轎,向公爹施了禮,謝別了同來的兄長,便跨步進到院中。待她去正堂拜見了婆母,便徑自回到了自己的婚房。錢員外將七娘的一舉一動看了又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七娘除了較平日沉穩了許多,似乎也沒什麼異常之處。
錢員外看過了信,眉頭緊鎖,思索了片刻,便命丫鬟們寸步不離地好生伺候七娘,又讓兒子安排好顧疏桐的食宿,便去書房給周老爺寫了回信,打發眾人回去了。
錢老爺來到正堂,將親家的信交與夫人看,二人商量來商量去,到頭來依然是毫無頭緒。
七娘這一路走來,看了路旁的風景,街市的熱鬧,心情已然好轉了許多。
她坐在床頭,想起在娘家的這半個月,只覺做夢一般,便輕嘆一口氣,感覺胸中舒暢了不少,忽然一抬眼,看到了桌上放著的一隻大甜瓜。
她想了起來,這瓜是自己從娘家帶回來的,便叫丫鬟去廚房切好,盛了滿滿一大托盤,好去孝敬公婆。
她心想道,待二老吃了這瓜,誇了她孝順,今後便好好地和丈夫過日子。至於在娘家發生的一切,便翻了這一篇過去,就當從未發生過,今後也永不再提。
七娘親手捧著沉甸甸的托盤來到正堂之上,見公婆都在,便忙上前去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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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公婆來品嘗這瓜。不料這盤瓜太重,她屈身施禮時一個重心不穩,連人帶瓜一齊摔在了地上。
婆母見她摔倒,忙起身來扶,哪知那瓜皮瓜瓤被摔了個粉身碎骨,以至於地上十分地濕滑。老太太還沒走到她的近前,便「嗷」的一聲四仰八叉地撂倒在了地上。
錢員外又慌慌張張地來扶老太太,不小心一腳踩在了瓜皮上,於是向前一跌,一頭磕在堂中的桌腿上,鮮血瞬時便淌了下來。仔細看他頭上那傷口,竟和周老爺的一模一樣!
再看那七娘,臉上黃一陣白一陣,痴痴獃呆地坐在地上,眼神都有些發散了。
錢員外見了七娘模樣嚇人,便捂著滴血額頭道:「沒事,沒事,孩兒啊,好閨女,沒嚇著你罷?你也累壞了,趕緊回屋去休息罷!」丫鬟們趕忙上來,扶起了老兩口,又將七娘半架半抬地扶進了卧房。
顧疏桐於是又來大展身手,為錢家二老治了傷,自然是藥到病除,得了錢員外夫婦的許多誇讚。
錢員外心知此事絕不簡單,也顧不上養傷,忙命人好生看顧七娘。
只是這白天還好,七娘有家人和丫鬟們輪番照看,大可不必擔心。可是到了晚上,卻讓錢員外愁白了頭——由兒子看護媳婦自然順理成章,但畢竟人的精力有限,如果打個盹的工夫七娘便有個三長兩短,那豈不是害人又害己,這一世與周家的怨仇便再也休想解開。他和夫人也學不了那周老爺夫婦,畢竟他二人不是七娘的親生爹娘,再怎麼說也不可能與七娘同榻而眠。
思來想去,錢員外只好安排兩個丫鬟支了床,睡在兒子兒媳卧房的外間。兩個丫鬟每隔兩個時辰便換一班,務必有一人保持著清醒,時刻盯住七娘不讓她出屋。
雖然安排妥當,錢員外只怕眾人不上心,總覺一顆心浮在半胸腔里,一刻也不得安穩。那錢員外恨不得親自上陣去照看七娘,但這倫常大道橫在那裡,哪怕他是一片赤誠之心,卻叫這個做公爹只能作罷。
一連五天,平安無事。
漸漸地,眾人便鬆懈了下來,此乃人之常情。眾人緊繃了五六天的弦,實在是招架不住那滿身的乏累,除了那紅燭夜夜高照不息,七娘的丈夫連同兩個看護七娘的丫鬟一入夜便早早進入了黑甜鄉。
七娘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外側便睡著自己的丈夫,忽然聽到自己的娘親在窗外喊自己的名字,便坐起身來,耳邊又響起那個聲音道:「七娘啊七娘,你先傷了父母,又傷了公婆,你就是個不祥之人,你活著只會禍害更多的親人!你還是一死了之罷!」
再看那七娘,起身跨過了丈夫下床,輕手輕腳地拔開了門閂來到院中,循著那聲音一步一步地朝著柴房走去,如同夢遊一般。直到此時,看護她的眾人還在酣然大睡。
此夜不甚明亮,只有一鉤殘月掛在樹梢。顧疏桐忽覺陰風陣陣,便爬下床來翻身躍在屋頂之上。他俯瞰院中,將七娘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只見那七娘進了柴房,點亮了火燭,顧疏桐忙縱身翻到院中,來到了柴房窗外,扒著窗子往裡看。
柴房中燈火如豆,昏黃不明,乍望進去卻看不真著,顧疏桐只好凝神觀瞧。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只見那七娘此時已經掛在了房梁之上。顧疏桐急慌慌想要進屋去救,豈料任憑他如何去推,那門窗卻死死地紋絲不動。
只聽一個聲音在屋中說道:「老道人,你已經壞了我姐姐的好事,如今再來阻攔於我,休怪我二人不客氣!」
說罷一陣黑煙從屋中卷出,朝著顧疏桐撲面而來,隨即化作兩個旋風圍在他的身旁轉來轉去。顧疏桐只覺周身冰寒徹骨,不禁打了個哆嗦。
顧疏桐救人心切,也不去管那旋風,猛然一腳踹開了屋門進去。
他剛一進屋,那旋風便也跟了進來,窗台上的火燭被這陰風一吹,竟騰地竄起一尺來長的火苗來,眼看著那火苗由綠變藍,由藍變綠,呼呼地跳躍著。柴房中的柴草被這旋風一卷,更是劈里啪啦地拍打在四壁上。
顧疏桐道一聲:「多謝,這下可亮堂多了!」他剛一說完,那旋風竟消失不見,卷在半空的柴草又劈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顧疏桐一心想要救人,借著火光看清了七娘懸著的身體,便將七娘從樑上摘了下來。待他伸手去探七娘的鼻息時,見那七娘一臉的慘白,口中竟吐出半尺長的舌頭來,一雙血紅的眼睛也睜開了,死死地盯著他看。
顧疏桐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正要抽回手去,不料那七娘將舌頭縮了回去,亮著滿嘴的白牙一口咬在他的食指上,不肯鬆口。力道之大,那顧疏桐的指骨便咯吱咯吱地作響,鮮血也流了下來,疼得他直咬牙。
這時,只聽房樑上又有個聲音道:「老道,快來救我呀!」顧疏桐抬頭一看,只見又有一個七娘掛在房樑上,披頭散髮的,伸著長舌頭沖他嘿嘿陰笑。
顧疏桐心知這咬手的才是七娘,不過已被鬼上了身,其他的那些不過是女鬼化出的幻像而已。他手疼難耐,只能苦笑道:「不是貧道誇口,我也曾是到過那陰曹地府之人。奉勸二位還是收了神通,這嚇唬人的本事貧道卻是不怕,豈不是白費了力氣?貧道倒是有些超拔亡人的本事,你們若想轉世,大可不必害人性命!」
那二鬼也看出了些門道,便現出身來,齊齊跪在地上,俯首道:「求道長大發慈悲,超度我等脫離苦海!」
此時七娘也鬆了口,顧疏桐忙將滿是血印牙印的手指抽回,道:「二位放心,我明日便施法助你們超脫,還請二位先行回府敬候佳音!」那二鬼聽了,便又拜了三拜,化作一股黑氣飄然而去。
柴房的響動驚醒了眾人,四處又找不見七娘,紛紛舉著火燭到院中來找。眾人來到柴房,見了房梁之上懸著的索套,自然明白了七八分。
顧疏桐叫丫鬟取來溫水給七娘灌下,又叫丫鬟婆子幫她撫胸拍背。隨著幾聲咳嗽一口長氣,七娘坐起身來便是一通大哭。
滿屋的眾人見她哭出聲來,卻都笑了起來,一時哭聲笑聲交織在一起,像極了那產房之中嬰孩呱呱墜地時的情形。
第二日,顧疏桐請示了錢員外,設下法台,念動「禳災」訣超度那孤魂野鬼。只是這六階訣所需內力頗多,顧疏桐勉強為之,自覺內力不濟,一時間甚是辛苦。施完法,但見平地上颳起了兩股小旋風,在法台下旋了三旋,轉眼便又消失不見了。
顧疏桐耗費了大量的真元,已然累得虛脫,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走起路來都有些困難。錢員外忙命人扶著顧疏桐去客房休息。
自此,那七娘恢復如初,當眾人圍著她問長問短時,七娘便對眾人說道:「兩世為人啊!只有死過一次的人,才會明白今生要好好地去活!」
顧疏桐睡了一天一夜。待錢員外率全家老幼來房中拜謝他時,那顧疏桐卻早已悄無聲息地離去多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