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卷 龍山會
徐淵率部署從容進入別州城。
徐淵設下慶功宴,城中的鄉紳耆老亦殺豬擔酒,前來犒賞三軍。
眾人坐定,龍步洲自然坐了首席,徐淵舉大酒觥道:「眾位將軍,借今日盛會,徐某有一言,說與眾位聽。徐某二十四歲自家鄉起兵,至今已有十年。想當初,兵不過百,將僅虎庭一人。十年間,徐某屢戰屢敗,顛沛流離,無一城一池可以固守,無利兵厚甲可以攻略。然而,徐某從未怨天尤人,酒肉不減,夜半酣眠,何也?只因他朝廷失了天意民心!徐某自信人生一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我徐淵可以輸上十次百次,他朝廷連一回都輸不起!而今徐某也佔了州府,有了依託,麾下捨生效死之將十餘員,披堅執銳之士幾近萬人,徐某不相信他朝廷還能再挺過十年。今日之功業,全仰仗虎庭兄與諸位,而論功行賞,則首推龍將軍!請龍將軍滿飲此杯!」
龍步洲忙起身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孫虎庭見龍步洲沒有推辭,心中歡喜,亦舉杯向眾將道:「適才徐將軍所言極是,諸位,我們也敬龍將軍一杯!」
諸將贊同,皆起身敬酒,唯有老將黃贊依舊忿忿不平,不肯舉杯。
龍步洲見了,捧杯道:「龍步洲本是降將,承蒙徐將軍不棄,收留於我。臨戰殺敵,乃是我等的職責本分,至於首功,末將實不敢當。諸位將軍不以龍步洲粗鄙,以誠相待,末將感恩於心。末將借這杯中酒,向天起誓,若我龍步洲不能盡心事主,不能與諸位戮力同心,甘願死於亂劍之下!」說罷一飲而盡。
孫虎庭忙道:「龍將軍言重了。將軍大才,立不世之功,虎庭願與龍將軍結為兄弟,共同追隨徐將軍馳騁天下!」
龍步洲笑道:「小弟也正有此意。兄長在上,請受小弟一拜!」說罷跪地施禮。
徐淵大笑道:「好好好,今日可謂雙喜臨門,大家敞開肚皮吃喝,酒肉管夠,不醉不歸!」
鄉紳們紛紛上前敬酒,眾將自然高興,開懷暢飲,不在話下。
孫虎庭見龍步洲舉杯不勤,便又來向他敬酒。龍步洲拉住他的手道:「兄長先莫著急喝酒,小弟還有一樁買賣,待事成之後,再痛飲不遲!」
孫虎庭本來喝了個七八分醉,聽他這話,猛然驚醒,放下手中的酒杯,道:「賢弟請講,為兄自當洗耳恭聽!」
龍步洲看了看四周道:「此處嘈雜,還請兄長將徐將軍帶至後堂,我們仔細商議!」
孫虎庭道:「賢弟先去後堂稍等片刻,我與徐將軍隨後便到。」
三人齊聚後堂。徐淵道:「咱們兄弟不必多禮,龍賢弟有話但講無妨。」
龍步洲道:「主公今日已得了別州,不知日後有何打算?」
徐淵道:「息兵安民,操練軍士,囤積糧草,徐圖大事。」
龍步洲道:「今有一事,宜早不宜遲,還望主公三思。鮑氏世代盤踞華州,鮑氏兄弟見天下豪強四起,自恃有雄關天塹,便反了朝廷,自立為王。不想那司馬仲柳只用了一計兵不厭詐,不出三日便殺了鮑坤,攻克了華州,不日便班師回朝,只留了三五員部將把守。如今的華州城,兵是鮑氏世代招募的舊部,將是司馬仲柳屬下的新將,將不知兵,兵不知將,不趁此時攻之,更待何時?」
徐淵沉思片刻道:「龍賢弟所言,徐某亦苦思多時。只是別州一戰,應州舊部死傷近半,新招降的五六千人又不堪大用,若此時勞師動眾去攻華州,恐有大不利!」
孫虎庭道:「白芍關易守難攻,那司馬仲柳誘敵出城乃是良計,只是他們此番定然不會再次上當,沒有兩三萬兵馬,實難攻取。」
龍步洲笑道:「主公、虎庭兄無須多慮,取那華州,只需百十將士足矣!」
徐淵大驚,道:「願聞其詳!」
龍步洲道:「當今天下大亂,眾豪傑攻掠州府,朝廷天祚危在旦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龍步洲自幼生長在華州,父老兄弟皆在城中,有如待宰羔羊。末將今親見主公懷柔愛民,有君主仁愛之心,心中自是欽佩之至。那華州城若讓他人佔了去,難免屠戮百姓,主公不如親取之。末將對華州再熟悉不過,每年臘月初八,城中不論軍民,皆有食粥的習俗。華州舊部大都認識末將,故而我不便出面。虎庭兄若能與一員老將領百十心腹舊部潛入城中,利用軍中喝粥的習俗,必能成功。」
孫虎庭不解,問道:「龍賢弟把我說糊塗了,一會兒吃粥,一會兒攻城,這也挨不著邊啊!若說要我攪了他們吃粥,除了氣他們一氣,似乎也起不到大的作用。」
龍步洲笑道:「我話還未說完,仁兄莫急。依華州舊例,每逢臘月二十八日,城中百姓都要煮百豆甜粥勞軍。而這白芍關守軍所喝的粥,歷來都是由末將的八位叔伯負責提供。依末將之計,虎庭兄利用華州招募兵士之機,混入敵軍,如能編入守關軍士自然更好。
主公再命一老成之將,持我手書信箋一封交於我各位叔伯,讓他們在百豆粥中多下巴豆。待藥性發作,虎庭兄率舊部奮勇奪關,打開城門。我率一千兵馬埋伏在城下,門開即入城接應,一舉可以成功!只是此事務必精選可靠之人參與,否則虎庭兄性命不保!」
孫虎庭聽了,情不自禁,說道:「妙計,妙計!」
徐淵道:「二位兄弟,誰去送書信的好?」
孫虎庭道:「末將保舉一人,那黃贊老將軍膽魄過人,忠心無二,可當此重任!」
龍步洲笑道:「黃老將軍白髯飄飄,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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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粥的老翁再適合不過!」
徐淵道:「虎庭,請老將軍前來後堂議事!」
眾人議定,各自依計行事。此時距那臘月初八不足三個月。
孫虎庭親選了應州舊部一百零八人混入敵營,皆是以一敵十的精壯之士,編入守城軍士的有二三十人,孫虎庭亦在其中。
那孫虎庭做事果敢幹練,武藝又高,入營不久便獲得了守城將領的信任,命他擔任了一個軍中頭目。
這日臘月初八,百豆粥被送上關來。兵士向守城將領稟告道:「將軍,那龍家人派老管家送粥來了!」
守城將領問道:「如今非用兵之時,這百姓慰勞軍士又是何意?」
兵士道:「此乃華州舊例,每年如此,請將軍嘗上一碗熱粥暖暖身。」
那將領點點頭,接過碗來喝上兩口,果然香甜非常,便一飲而盡,向那兵士道:「再來一碗!」
那送粥之人正是黃贊。只見他一身粗布衣衫,鬚髮花白,不似個能征慣戰的老將,倒是個普通人家的老翁。
兵士又取來一碗,遞給孫虎庭。孫虎庭假意喝了一口,吐到地上,只能推脫不合口味,不肯再喝。那兵士們知他不是本地人氏,只笑他不會享福,各自打了一碗去喝,並不曾有絲毫懷疑。
不到半個時辰,那將士們果然腹痛難耐,都跑下關去如廁,只留了孫虎庭和帶來二三十人。
黃贊已領了其餘的七八十人前來。孫虎庭見了,便振臂一呼,眾人一擁而上,砍瓜切菜般殺了守城將領,奪了白芍關,在城樓上樹起孫虎庭的大旗。
龍步洲率兩千人馬,已經候了一天一夜,待關門大開,便一馬當先馳入城中。
那城中將士有一二萬人本是龍步洲的舊部,本欲拚死抵抗,見了龍步洲,大都臨陣倒戈,沒半日便肅清了敵軍。
孫虎庭與黃贊來見龍步洲。孫虎庭抱住他的雙臂笑道:「多虧賢弟良策,幫主公又下一城!」
龍步洲道:「兄長差矣,今日之功,全靠兄長與黃將軍攻佔了這白芍關。」
時至今日,那黃贊對龍步洲也是五體投地,下跪道:「老朽黃贊愚昧不才,往日對將軍多有不恭,還請龍將軍見諒!」
龍步洲忙將他扶起,道:「黃老將軍折殺了晚輩!」
孫虎庭笑道:「好好好,日後我等同心同德,共保主公。華州新克,軍心民心皆不穩,我這就派人去別州送信,看主公作何安排!」
不日,信使傳來了徐淵的命令:「孫虎庭回別州操練兵馬,龍步洲與黃贊拒守華州,安撫百姓,穩定軍心。」
翌年,肅州總兵梁叔女奉朝廷旨意領兵來犯別州。孫虎庭施詐敗計,設伏兵大破肅州兵,梁叔女戰死。孫虎庭一鼓作氣,率大軍攻克肅州城。
此時華州已大治,兵強馬壯。龍步洲技癢,便請命攻取甘州。如大破甘州,則別州、華州、肅州、甘州連成一片,西北大局亦定,徐淵的勢力將不可小覷。
期間,朝廷數次派兵來剿,大多是損兵折將,鎩羽而歸。只有胡定國戰績最佳,連敗徐淵三將,只因糧草不濟,只好鳴金退兵,不料又被孫虎庭設伏,反勝為敗,折了不少兵馬。
胡定國臨危不亂,指揮有度,拚死保存了大部分主力,哪知回到朝中,被定了個「違抗皇帝旨意,不敢竭力迎敵,有損朝廷威儀」的死罪,秋後便問了斬刑。
龍步洲率領一萬兵馬來至甘州城下。甘州知府馬子駒一連損失六七員戰將,被嚇破了膽,忙召集屬下商議對策,滿堂文武竟無一人進言。
良久,一個老者道:「大人,屬下舉薦一人,可敵來將。」
馬知府望去,原來是戶曹陸尋,忙問道:「老戶曹所薦何人,有何本事,速速說與本府!」
陸尋道:「正是屬下的侄兒陸小山,小名十二郎。他自幼習武,七八歲便有飛檐走壁的本事。」
眾人方才一言不發,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響,此時聽了陸尋所言,便紛紛議論起來。
馬知府苦笑道:「戶曹一片苦心,本府甚是欣慰。雖說舉賢用能,外不避仇,內不避親,只是光有這飛檐走壁的本事,逃跑還成,退敵無用啊!」
滿堂鬨笑,氣氛之歡快輕鬆,若非馬知府在桌子上猛拍了一掌,還以為今日是在開慶功大會。
馬知府怒火中燒,道:「諸公!諸公不要只顧調笑,如有更佳的人選,速請告知本府,本府自當大膽啟用!若能退去敵兵,本府便是讓出這知府的位子,也是心甘情願!」
見馬知府發了火,眾人才消停下來,兀自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只是不似方才那般放肆。
陸尋繼續說道:「我那侄兒酷愛兵法,幼時便領著二三十個兄弟姐妹操練行軍打仗。說來奇怪,那兄弟姐妹中比他年長的不在少數,卻都願意受他統管。屬下曾旁觀幾次,大人你道如何?」
馬知府道:「如何?」
陸尋笑道:「他們吶,進退有度令行禁止,衝鋒陷陣一往無前,還真是那麼回事!」
馬知府哭笑不得,心知又無人可用,無奈道:「請老戶曹將將侄兒請到堂上,讓本府見上一見。就說,就說是本府有請罷!」
陸尋得令,不出半個時辰便將陸小山帶上堂來。
那馬知府本就不抱希望,不想陸小山上前參拜,竟令馬知府喜出望外。
那陸小山身高八尺,體型魁梧,腰佩三尺寶劍,穿著一身藍緞子的綢布長衫,長得是一表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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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知府心中歡喜,便說道:「陸公子請坐!肅州已破,徐賊兵馬又來進犯甘州。甘州形勢危急,陸公子想必早已知曉。今乃朝廷用人之際,令伯父將公子舉薦給本府,本府欲擢你為領兵之將,出城迎敵。待退了敵軍,本府自當上報朝廷,加官進爵,自然不在話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啊?」
陸小山施禮道:「國家存亡,匹夫有責,在下願為國為家出一份力。在下此行,並非為了升官發財,只想報效家國父老。只因我平日里閑散慣了,不想受了束縛。大人在上,還請體諒在下的苦衷!」
馬知府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說道:「也罷,這些都是后話,咱們暫且按下不談。只說這率軍出城迎敵,公子可有退敵之策?」
陸小山將劍握在手中,看著那劍,笑道:「不是在下誇海口,自習劍以來,從小到大,我手中這把劍還不曾遇到敵手。大人放心,我只需出得城去,取了敵將的項上人頭,敵軍必退!」
馬知府道:「好好好,公子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駱通判起身道:「既然陸公子劍法無雙,難逢敵手,何不露一手讓大家瞧瞧,也好讓知府大人安心。」
陸小山聽了,便將那劍在手掌之中轉了兩轉,道:「老伯坐下時須小心!」
駱通判不解其意,剛要俯身坐下,自己的椅子竟嘩啦一聲倒在地上,再一看,那椅子的一條腿已被齊齊切斷了。
眾人見了,驚嘆萬分,道:「好身手!不見劍出鞘,劍鋒卻已到。」又向馬知府道喜:「人才難得,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馬知府大喜道:「天賜我陸公子,甘州有望了!」
第二日清晨,不待龍步洲前來叫陣,陸小山已帶了甘州全部兵馬來到他的營前。龍步洲忙披掛上陣。
兩軍對陣,龍步洲見那來將身無盔甲,手無長兵,卻不似個戰將,倒像個劍客。
龍步洲道:「龍步洲不殺無名之輩,來將報上名來!」
陸小山笑著說了三個字道:「陸小山。」
龍步洲道:「看你也不是個領兵打仗的,奉勸你還是知難而退,換個人來。這裡是沙場,不是江湖。」
陸小山道:「我無須知道什麼是沙場,什麼是江湖,我只知道殺了你,便可解甘州之圍!」說罷劍指龍步洲道:「敢與我一戰否?」
龍步洲翻身下馬,不顧將士勸阻,解了鎧甲,掣出寶劍,向陸小山道一聲:「請!」便飛身來戰。
陸小山依舊是劍未出鞘,但鞘中寶劍的劍氣卻逼得龍步洲無法近身。二人方戰了三五十個回合,忽聽探子來報,西夏大軍犯境。
龍步洲跳到一旁,忙問探子道:「有多少兵馬?距此多遠?」
探子道:「小人親見數十個山頭都是敵軍,不計其數,距我軍僅有二十餘里。」
龍步洲向陸小山道:「古人云: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今日之勢,你我不如聯手抗敵,否則甘州城不保!」
陸小山道:「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我雖讀過幾本兵法,卻從未用於實戰,若論行軍布陣,我不及龍將軍。今日之勢,陸小山但聽龍將軍吩咐。」
龍步洲道:「十里開外乃是龍山,乃是敵軍的必經之路,我與將軍各帶本部兵馬於龍山相會。將軍多備弓矢,在龍山左側峽谷設伏,我率部在龍山右側扼守咽喉要道,待敵軍大亂,則左右齊出,夾擊敵軍。陸將軍放心,龍某絕非趁火打劫的小人,此戰定將全力殺敵,絕不辜負將軍的一片赤誠,請!」
二人各率人馬,兵分左右兩路馳往龍山。那西夏軍果如龍步洲所言,來至龍山。
陸小山熟讀兵法,在峽谷中央設伏,待敵軍行軍過半,則以滾木礌石將敵軍從中切斷,敵軍瞬時大亂。陸小山即命兵士殺入峽谷,一時殺聲四起,戰鼓齊鳴,戰成一團。
龍山右側無峽谷可以設伏,龍步洲便布了陣。那西夏軍皆是騎兵,龍步洲便設了許多路障,先以一千弓弩手壓住陣腳,再命兩千兵士手持長矛陣列在前,又命一千兵士手持長刀利斧專砍馬腿,並親率三千兵士突襲敵軍主帥,其餘兵士保護糧草輜重。
這一戰從白天直戰到第二日天明,龍步洲大破敵軍,陣斬敵軍主帥及屬下部將五十餘員,殺敵不計其數。探子來報,甘州軍正在峽谷中鏖戰,未能退敵。龍步洲不敢停歇,便馬不停蹄馳往相救。
原來那陸小山見設伏成功,便有了些大意。甘州兵湧入峽谷中拼殺,被那西夏鐵騎一衝便亂了陣腳,以至於死傷殆盡。
龍山之上,陸小山獨坐山岩,見夕陽泣血,不禁對日垂淚。龍步洲走上前去,道:「敵軍已退。」
陸小山悲道:「我殺敵一百三十三人,依舊擋不住全軍覆沒。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沙場和江湖的區別?兩萬大軍盡失,我有面目再見家鄉父老!」
龍步洲道:「將軍所言差矣!勝敗乃兵家常事,此戰若無將軍阻住一半敵軍,不但龍步洲不敵,甘州此時也定會落入敵手!」
陸小山站起身來,大笑道:「我自負劍術天下無雙,如今看來,何其狂妄可笑!我要這寶劍又有何用!」說罷將那恆雲劍扔下山崖。龍步洲待要去攔,又哪裡來得及,只能眼睜睜看那寶劍墜落懸崖。
龍步洲率六千將士來到甘州城下時,那馬知府知甘州兵馬無存,竟領著眾人跪在城外,將官印舉過頭頂,道:「下官及甘州府衙屬僚官吏四十六人,甘願投靠龍將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