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鳥盡良弓藏
說到這裡,玄絲子戛然而止,靜靜看著凌一統。
凌一統若有所思,神色凝重。
因為這三個典故,也各有所指。
三人成虎,是戰國時魏國大臣龐蔥和魏惠王之間所發生的歷史典故。
當時,龐蔥陪太子前往趙國做人質,臨別之際,龐蔥對魏惠王道:「有一個人說宮外大街上有老虎,大王信嗎?」
魏惠王說不信。
龐蔥又問:「如有兩個人說街上有虎,大王信嗎?」
魏惠王說有些懷疑。
龐蔥接著又問:「如果來三個人說街上有虎,大王信嗎?」
魏惠王說我應該會信。
於是,龐蔥懇切道:「街上本無虎,可經過三個人的傳播,大王便相信街上真的有虎。而今趙國和魏國遠隔千里,比王宮離街市遙遠千倍萬倍,何況對我有非議之人,或許不止三個五個,望大王明察秋毫。
魏惠王說我心裡有數,你放心去吧!
可龐蔥陪著太子剛剛離開,就不斷有人在魏惠王面前誣陷他。
剛開始,魏惠王還會為龐蔥辯解,後來,誣陷的人多了,魏惠王竟然信以為真,甚至直到龐蔥陪太子回國后,魏惠王再也沒有召見過龐蔥。
與龐蔥相比,培養出亞聖孟子的孟母,名聲更加顯耀,而「孟母疑子」的典故,卻闡述了孟母不大為人所知的一面。
一天,孟母正在家中織布,有人慌張跑來對她說孟軻(按:孟子名軻,字子輿)殺了人。
孟母斷然不信,不動聲色,繼續織布。
不大一會兒,又有一個鄰居跑來相告,說孟軻殺了人。
孟母依然不信,泰然自若,繼續織布。
可第二個人還沒走,突然跑進一大群鄰居,紛紛驚惶失措地對孟母說孟軻殺了人!
那時法律,兒子殺人犯法,家人也要株連受刑,所以孟母二話不說,扔下手中活計,爬牆逃跑。
可她剛到街上,忽見兵丁押著兇手從此經過,急忙上前查問,原來兇手名叫孟可。
這兩個典故,大同小異,無非說明一個道理——謠言一再重複,也會被信以為真。
這種謠言,發生在黎民百姓之間,小則引起口角,重則打架鬥毆,甚至禍及傷亡。
可朝堂之上若傳出謠言,甚至是關乎江山社稷的謠言,那可不僅是吵鬧打架的問題了。
輕者,帝王將相互相猜忌,重者,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而「燭影斧聲」的典故,正是由宋太宗趙光義為搶奪皇位而殘殺他哥哥趙匡胤的傳說故事而來。
據說,大宋開寶九年,十月壬午之夜,宋太祖趙匡胤大病,獨招晉王趙光義商議機密,不僅沒有群臣相伴,連一概內侍,皆退出房外。
可他們兄弟二人議事不久,便有人隔窗看見宮內燭影搖動,彷彿看到有人離座退避,緊接著又聽到斧子戳地擊物的聲音。
眾內侍不敢靠近,急忙去稟報兩人的母親杜太后。
可杜太后剛到門前,趙光義推門而出,向太后哭訴太祖駕崩。
母子悲泣進屋,不準隨從入內,又過半個時辰后,趙光義便在趙匡胤病榻前,被杜太后立為新君,是為大宋王朝的太宗皇帝。
且不說「燭影斧聲」的故事是真是假,但是,只要張永正對大行皇帝昨夜暴病而崩之事有所懷疑,而且這等無稽之談萬一傳揚出去,確實會引起許多無謂猜測,也難免會引發一些不可想象的流言蜚語。
所以,聞聽這三個典故,凌一統心中一凜,急忙抬手止住玄絲子,轉而看向凌雲志,沉聲問道:「張永正等人,現在何處?」
凌雲志雖然一直不敢抬頭,可聞聽凌一統言辭稍緩,估計凌一統已經原諒於他,強壓心中歡喜,謹慎回道:「全部軟禁在國子監。」
「那些生員呢?」
「父王無需擔心,」凌雲志胸有成竹道:「孩兒會對他們喻之以理,曉以大義的。」
「那——張永正和那些學士……」凌一統思忖道:「如何善後?」
「孩兒還沒想到。」凌雲志暗自好笑,心想既已挑明,那就請您老人家承擔吧。於是故作惶恐道:「孩兒深知事關重大,本想儘快前來稟告,可後來因為龍劍,又耽誤好長時間……」
「廢話少說。」凌一統不耐煩地喝住凌雲志,沉吟道:「國子監之事,容我斟酌。聽說——你還建了一個什麼什麼會?」
凌雲志如實回道:「您和大哥在朝堂為國效勞,孩兒也想為凌家出力。三年前,孩兒看到百樂幫欺行霸市,斂財甚多,覺得朝廷無暇管理,於是創建風雲會。」
「嗯——」
凌一統從鼻孔里長長哼出口氣,不滿道:「幫會之事,流氓無賴所為,對朝廷而言,不過疥癬之疾。你身為皇室貴胄,若要報效朝廷,理應像你哥學習,光明正大,立於朝堂,怎能像黃守仁這樣,做些不三不四的勾當?」
「是。」凌雲志一看凌一統不贊成他籌建幫會,有些沮喪,卻又不敢多說什麼,只好低頭認錯:「孩兒知錯。」
「王爺。」玄絲子輕聲勸慰道:「在下雖然不懂治國之道,可在下覺得,二殿下所言,也不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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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凌一統不無詫異道:「願聞高見。」
「在下以為,王爺之所以招募黃守仁,或許正因百樂幫是全國第一大幫,擔心其遍及全國的數十萬幫眾禍亂生事,亦或為藩王所用。」
「雖不全是,也算兼而有之吧。」凌一統含糊其辭道:「據說,福王和壽王,也在拉攏黃守仁。小王才把他請來,探探底細。」
「可是,若掌管天下第一大幫之人,是王爺自己人呢?比如——二殿下?」
「唉!」凌一統不屑笑道:「先生之意,小王明白。可這小打小鬧的玩意兒,豈能和百樂幫相提並論?」
「王爺,風雲會組建不過兩年有餘,京城勢力,已經超過百樂幫。他們不僅創建茶館酒樓,還把百樂幫的地盤吞併不少。假以時日,風雲會分堂遍布天下,能不能吞併百樂幫暫且不說,與百樂幫分庭抗禮,以作牽制,還是大有希望的。」
「哦?」凌一統微微驚訝,心中一動,轉而看向凌宏志:「宏兒,你怎麼看?」
「父王。」凌宏志遲疑道:「孩兒以為,若從私利來說,二弟所做尚可理解。可正如父王所言,我等乃皇家宗室,大荒王朝的江山社稷是咱們凌家的。即便風雲會能夠壯大,似乎難登大雅,恐有非議。」
凌宏志雖然說得委婉,可書房眾人無一不是精明之人,個個聽清楚明白——即便風雲會成為天下第一大幫,可幫會首領卻是堂堂勇郡王,不僅落下官匪一家禍國擾民的話柄,甚至還會被當作對抗朝廷的隱患勢力。
凌一統和凌世昌深以為然,而凌雲志卻覺凌宏志分明故意拆台,頓時惱怒交加卻還無可奈何,只好強忍憤恨,倉皇應對道:「大哥不用擔心。日後,我把幫主之位傳於別人,如何?」
「先這樣吧,最終如何處置,容我想想再說。」凌一統似乎有些心煩意亂,一時難作取捨,抬手止住凌雲志,卻又語重心長道:「以後做事,多向你哥學習,要看得長遠,要時刻想到天下社稷,皇家體統。」
「是,謹遵父王和大哥教誨。」凌雲志非常不服,也對凌一統的嘮叨感到膩歪,可又不得不故作誠懇,恭敬領命一聲,轉而問道:「那,龍劍主人之事?」
「如此瑣事,何須多問?」凌一統不以為然道:「他既捨得贈劍於你,必定如實相告。不過,我倒覺得,他若知其中秘密,似乎不會捨得贈給你吧?」
「是,父王明見。無論如何,孩兒會儘快查出龍劍奧秘。」
「不要強人所難,不要胡作非為。」
「是,孩兒不敢。」
「嗯,很好。」凌一統長出口氣:「天也不早了,你們兩個,還有世昌,下去吧。玄師父,陪小王下盤棋,如何?」
凌宏志、凌雲志和凌世昌應聲退下。
凌一統和玄絲子對坐軟塌,很快展開布局。
眼看棋局過半,玄絲子忽然輕笑道:「王爺今天行棋,似乎和往日稍有不同。」
「哦?」凌一統盯著棋盤,頭也不抬道:「願聞其詳。」
「往日下棋,王爺落子如飛,招招見血,上來便要拼個你死我活。」玄絲子意味深長道:「可現在呢,王爺行棋緩慢,似乎不想短兵相接,而是想下盤好大的棋。」
「知小王者,先生也。」凌一統呵呵一笑,話裡有話道:「可知小王心思否?」
玄絲子微微搖頭,笑道:「王爺胸懷天下,在下鼠目寸光,哪能猜透王爺的高深莫測?」
「哎,先生過謙。」凌一統笑道:「姑且試試,如何?或者,給先生三次機會?」
「好啊,權當陪王爺猜猜謎,散散心。」玄絲子略一思忖,試探道:「龍劍在手,即便稍有疑惑,以王爺偌大智慧,不會放在心上吧?」
「沾邊。」凌一統依舊盯著棋盤:「這一件,算對了。」
「還有?」玄絲子稍感詫異,婉言笑道:「王爺看似靜心下棋,不想還有這多心思。如此辛苦操勞,不如和在下一樣,做個閑雲野鶴,豈不愜意?」
「先生說得是啊。有朝一日,說不定,小王真的隨先生去做個閑雲野鶴。」凌一統抬起頭來,微微笑道:「不過現在,先生不要岔開話題,繼續猜猜看?」
玄絲子思索片刻,遲疑道:「黃守仁貌似恭順,其心深不可測,還有那三個護法,似乎來頭不小。王爺擔心否?」
「嗯,這個也算。」凌一統點了點頭,低頭看向棋盤:「這兩件事,先生親眼所見,以先生智慧,不難猜中,所以,請先生再猜。」
玄絲子更加驚疑,暗自思忖:昨夜皇帝駕崩,凌一統本該在宮內張羅喪事,甚至還要守靈盡孝,可他卻把這些大事交給內閣六部,自己匆忙回府召見黃守仁這樣一個大無賴,本就讓人奇怪。難道,還有比這更奇怪?或者更重要的事?
沉思之中,他不知不覺地觀察棋局,忽然心中一動,試探問道:「西南和東北,可有不妥之處?」
凌一統陡然一驚,卻依舊泰然自若,淡淡問道:「何出此言?」
「王爺平時下棋,先穩四角,再圖中原,而眼下之局,西北、東南稍顯薄弱,東北、西南兩角,卻寸土必爭,所以在下妄自猜測,也許王爺不知不覺,對這兩處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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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關注了。」
「先生所言甚是。」凌一統緩緩推開棋盤,喟然輕嘆道:「西南福王,東北壽王,越來越不讓小王省心吶。」
「請王爺明示。」
「他們兩個,擁兵自重,先帝甚是憂慮。想把軍權收回,可他們居然聯合其餘藩王,共同反對。昨日朝會,居然當面頂撞先帝。先帝本就體弱多病,怒氣交加,病情加重,才不幸龍馭賓天。」
凌一統這番話,說得正大光明,可玄絲子心中,卻亮如明鏡:無非朝廷和藩王互相猜忌而已。
於是,玄絲子謹慎沉吟道:「王爺,大荒王朝為避免王位泛濫,特定遞降襲爵制度。而且,王朝定鼎不過九十餘年,按理說,不會形成藩鎮割據吧?」
「唉!先生有所不知。」凌一統長嘆一聲,道:「天下初定時,高祖皇帝開疆擴土,為激勵將士,只能大加封賞。到太宗之時,天下尚未平定。福王和壽王,身經百戰,有功社稷,不僅不便收回兵權,還得以冊封為親王。」
玄絲子依然不大明白,疑惑追問道:「雖然他們也被封為親王,可他們不過是宗室旁支,而您和先帝一母同胞,怎能相提並論?」
「正因如此,先帝才早有收回兵權之心。」
「那,先帝登基二十多年,為何不及早圖之?」
「唉!」凌一統又是一聲輕嘆,無奈道:「先帝登基之初,小王不過二十來歲,尚且懵懂無知。又逢西北蠻夷趁亂入侵,時戰時和,歷經數年,先帝不得不依靠他們抵禦外寇。」
玄絲子點了點頭,似有所悟,隨著喟然輕嘆:「唉!」
凌一統觸動心懷,悠然神往,看向窗外,不無感慨道:「直到小王親自出征,苦戰三年,總算平定蠻夷。」
玄絲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道:「王爺雖然篳路藍縷,也算因禍得福吧?」
「算是吧。」凌一統倒也不加掩飾,收回目光,飛快瞄了玄絲子一眼,又看向棋盤:「自那以後,蒙先帝恩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近三十年矣。」
「平定蠻夷后,王爺手握兵權。」玄絲子似乎稍感惋惜,疑惑道:「為何當時沒有統一兵權?」
「唉,悔之莫及啊。」凌一統搖了搖頭,苦笑道:「平心而論,那時候,他們和小王一起同仇敵愾,出謀劃策,浴血疆城,小王怎忍鳥盡弓藏?」
「唉!」玄絲子點頭嘆息:「王爺還是過於仁慈了。」
「也不全是吧。」凌一統喟然道:「一來,先帝說,高祖和太宗,未曾削奪兵權,不好開此先例;二來,小王年輕氣盛,並未把他們放在眼裡;其三,先帝憐恤百姓,不想因削藩再起戰亂,打算等他們去世后,爵位遞降,有理有據,順其自然。」
「既如此,他們已經年過古稀,再等幾年就是。為何突然想起此事?」
「先生有所不知。」凌一統嘆息道:「數月前,朝廷收到密報,他們招兵買馬,囤積糧草。先帝便把他們召進京來細加盤問,也好讓他們自證清白。可沒想到,他們和其他藩王,已然暗中勾結,同進共退,居然當面頂撞先帝,唉!」
「驚駕之罪,那也是株連九族啊。」玄絲子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也算是名正言順的好機會。」
「小王豈能不知?」凌一統搖頭嘆息道:「十多個藩王,跪地求情,不能一塊殺吧?何況,即便把他們殺了,又有何用?」
「噢——」玄絲子似有所悟,沉吟道:「他們年事已高,說不定,遠在藩王府的那些世子爺們,正巴不得呢。」
「先帝驚怒病重,匆匆散朝,衝撞之罪只好暫且放下。」凌一統無奈道:「本想先帝康泰后再做打算,萬沒想到,夜半時分,先帝不幸而崩,龍馭賓天。」
「唉——」
玄絲子長嘆一聲,卻聽凌一統繼續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何況先帝早已確立儲君,於是今日一早,當今聖上登基主政,命令所有藩王和成年子弟進京奔喪,可福王和壽王,居然再次當面抗旨。」
玄絲子微微一怔,卻對凌一統此舉洞若觀火:這想法倒是不錯,趁此機會,把所有藩王宗親扣押在京,強行收回兵權。可此舉既然遭到福王和壽王的當面反對,那說明藩王和朝廷之間的猜忌,已然公諸於世,再難挽回。
可思潮翻滾中,他也無良策,只好思量問道:「福王和壽王實力如何?」
凌一統對二王勢力早已心知肚明,順口應道:「若論兵馬,倒也不足為懼,只怕糧餉不足。」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玄絲子點頭道:「若其他藩王也有異心,籌措糧餉,確實有點困難。」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凌一統道:「不是小王自誇,若非小王親自帶兵平定蠻夷,從而一直掌握兵權,那些狼子野心之輩,不知鬧騰幾次了呢。」
「這就有點麻煩了。」玄絲子沉著分析道:「不怕他們坐山觀虎鬥,就怕他們趁火打劫。」
「所以,小王才和先生秉燭夜談,請先生為我運籌帷幄,獻計獻策。」
「承蒙王爺信任,在下定然殫精竭慮,為王爺分憂。」玄絲子沉吟道:「不過,在下愚見,似乎還要先從兵權著手,才是穩妥之計,說不定,還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