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梳
天黑前,他們住進了一戶人家。
因為連日的乾旱,這戶人家只剩一位駝背老嬤嬤了,所幸屋子尚有空閑,在經得老嬤嬤同意后,遮帽公子送了她三瓶飲水作為交換,入了她們的戶。
夜裡,一切還算正常。
青衣女子早早吹了燈睡去。
這一夜,遮帽公子並沒有和小侍從睡同一個房間。
守在小侍從屋外直到天明雞叫,他才呵欠連連朝自己屋中走去。
房門剛打開,身後一個碎瓶子的聲音傳來。
遮帽公子頓時從瞌睡中驚醒過來,當他趕到老嬤嬤屋中時,一灘血正在她倒下的身體中暈開,兩隻水瓶碎在腳邊,早已被鮮血染紅。
捏在手中的第三隻水瓶,還沒有打開。
停在遮帽公子臉上的驚慌尚未散去,一男一女趕了進來。
「怎麼回事?」小侍從問道。
「她——死了——」
「死了?」小侍從看著雙眼錚亮盯著屋頂的老嬤嬤,後退幾步道。
「是誰幹的?」青衣女孩問道。
「誰幹的?」他取下頭頂的遮帽,一雙冷酷漂亮的眼睛盯向一旁的女孩,「你說呢,旱魃!」
青衣女孩後退一步,抱緊身子,眼神躲閃道:「公子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旱魃?魃,鬼犮?」小侍從走到女孩對面,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她,「這不是真的,對嗎?」
「書岩,你爹爹可還好?」女孩緩聲問道。
「我爹爹?告訴我,你是不是和人族皇家有關係?」小侍從渴望的眼神看著眼前女孩,可她神色恍惚,繞過他的身體,走到圖舀對面。
「圖舀,你是來收我的吧?」
「旱魃,村外樹林那座新墳,也是你做的手腳吧!」
「不錯,是我乾的!」
「客棧掌柜,眼前這位老嬤嬤,都是被你殺的?」圖舀問道。
「他們該死,是他們,是這些人害了我!」
一陣冷風從窗口襲來木質的窗戶搖曳了幾下,脫落在地上。
一群人從門口涌了進來,黑夜中,他們的面目比那些嗜血的殭屍更可怕。
鋤頭鏟子和各種農具揮在村民手中,他們嘶吼著朝旱魃沖了過來。
一道琴弦彈出,玄力微震,那些村民被打翻在地上。
旱魃並沒有因此感動,只是緩緩撩起頭頂的遮帽……
屋外,突然電閃雷鳴。
狂風折翻女孩臉上的遮帽。
一張醜陋駭人的臉龐出現在眾人面前,和所有人一樣,小侍從書岩嚇的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腳步。
那是一張布滿膿包,潰爛生瘡的臉,僅剩的幾根頭髮,也變成了白色,稀稀疏疏散落在結了血痂的瘡疤上。
看到村民驚恐的眼神,女孩也想到了什麼,她這幅醜陋的嘴臉,定是被人看到了!
她開始狂吼起來,兩隻手抓也不停得撕扯著自己臉上的血肉:「都是你們,你們這群無知賤民,是你們害我成這樣的!」
憤怒的氣息充斥在整個昏暗狹小的木屋中,旱魃怒了……
一聲嘶吼過後,倒下的不是手握鐵器的村民。
一道光從伏妖冊展開的捲軸中閃過,只頃刻的光景,就聚合在卷面上一隻妖怪的身上。她就是旱魃。
屋外下起了雨。
死裡逃生躲過一劫的村民們狂笑著沖入雨簾,朝天空朝拜,朝大地磕頭。他們掬起地上泥潭中的積水,瘋狂喝了起來。
伏妖冊上,一個個文字閃現。
玄古元年,人族逐漸統治大陸,成為八荒最強悍的一個種族。
統治八荒后的人皇,野心逐漸膨脹,他不甘在數十年之後接受命運輪迴的安排,開始尋求長生之道。
崑崙神仙的神女聽到了這一消息,許諾可以幫助人皇煉製他所要的長生不死葯,可前提是人族必須交出一名與皇家有血緣關係的人。
作為獲取不死葯的交換籌碼,人族最小的公主魃被父親送到了崑崙丘。
臨走的那一日,魃在屋中與母親痛哭作別,懇求自己的父親不要送走自己。
可人皇還是將魃送到了崑崙神山。
在那裡,魃每日鬱鬱寡歡,除了神女坐下的幾隻青鳥能陪她說說話以外,整個神山都是古獸和茫茫白雪,她無時無刻不思念著自己的族人和母親。
可神山有古獸看守,她是逃不出去的。
每日從睡夢中醒來,神女座下的侍女們就已經守在了床邊。
她們要抽取她體內的鮮血,以研製出能對抗日益強大的人族的靈丹。
時間一日一日過去,可人皇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不死葯。
而神女也未能研製出對抗人族的靈丹。
她只好遣人將魃送回人族。
此時,人族與魔族正在經歷百年難遇的大戰。
風師,雨師高站在雲端,不停施法,暴雨連下了三天三夜,作為魔族有力的幫手,他們的神力已經震驚了所有在場的人族士兵。
連日的作戰,讓人族士兵損失慘重。
眼下,人皇唯一能仰仗的就是自己的女兒魃了。因為崑崙神女告訴他,魃學會了崑崙的法術。
紮營的帳篷里,人皇從床頭的小木匣中取出一把牛角梳。
看著母親留下來的唯一遺物,魃眼中閃過點點淚光。
人皇已經察覺到此舉已經打動了魃的心緒:「只要你幫父皇打敗魔族,我就將這把牛角梳送給你。」
魃愣在營帳中,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一言為定。」
賬外風雨交加,人族士兵已深陷泥潭,洪水卷著死人的屍體,越過城牆,朝駐軍襲來。
人皇營帳中走出一名頭戴遮帽的青衣女孩,她輕輕朝天空伸了伸手,風雨驟停,大地開始乾裂,原本潮濕的地面頃刻龜裂出裂縫。
魔族撤軍了。
魃走回營帳。
「敵軍退了。」
人皇面露喜色,看著手中那把牛角梳,這可是他可以用來威脅魃的唯一東西了,如果將這把梳子交給她,日後魔族進攻,他又該怎麼辦?
正想時,一隻手伸了過來。
魃奪過那把牛角梳,撫摸著上面雕刻的花紋紋路。
良久,一陣破碎的脆響響起,魃狠狠踩在被自己丟在地上的那把牛角梳。
「你……你為何要毀掉自己母親唯一的遺物?」人皇驚訝地問道。
魃抬手取下頭頂那頂遮帽。
看著滿頭青筋不留一根髮絲的魃,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在崑崙,神女為了用她的身體煉藥,整日以她的血肉做實驗,加上對母親的思念和心中的怨恨,魃的頭髮漸漸脫落,最後一根也不剩了。
「我不需要了!」
魃輕輕回了一聲,轉身走出營帳,朝月色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