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際遇
小梔姐的事情差不多也忙活完了,向陽山裡的鄉親們知道小梔姐七十歲又結婚了,大多表示「是好事兒」、「有個老伴照應著」,但也有一些一輩子沒出過門的老人,尤其是老太太們看到老丑兒和藍衣以後,還說句風涼話:
「呦,辦喜事了?席吃的怎麼樣啊?」
對此,老丑兒也懶得搭理她們。
已然活到這個歲數,早就已經和世界對抗過了,用盡半生的力氣,還是被生活揮揮手就給打趴下了,恍然才發現生活根本不可能盡如人意,就像事事不能如你所願一樣,也不會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的行為。如果你始終和一隻坐在井裡的青蛙爭高下,那永遠就只能看到井口大的天空。
所以他面對這些人的時候,只是笑一笑,不說一句話。
「你不是說咱們去看張主任嗎,啥時候去?」
「啥時候去合適啊,咱不得先往張書記家打個電話啊……」
「那你倒是打啊,怎麼自己說什麼了一點也記不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提醒你……」
第二天一大早老丑兒和藍衣就準備收拾出門了,老丑兒早早地找出皮鞋坐在院里仔細地擦著皮鞋,左瞅瞅右瞅瞅,眼睛也看不太清了,索性還是得戴上老花鏡。藍衣在鏡子前面梳著頭髮,一邊梳一邊感嘆著「頭髮白完了……又該染染了——」
「行了,快點吧,一會兒公交車該來了。」屋外的老丑兒擦了三遍皮鞋還不見藍衣出門,於是開始扭過頭沖著屋裡催她。
「別催了,不得關了水電亂七八糟的收拾一下啊,你倒好,什麼都不管拍拍屁股就走,鑰匙帶了嗎?沒帶吧?我就知道——」
「你知道——那你帶上不得了嘛,還要說一遍,趕緊的吧。」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後面的藍衣著急忙慌地背上包鎖上門。
「哎呀——哎呀——忘了大事了!你的葯忘裝上了吧?你就催吧,每次都是催催催,什麼正事兒都給忘了,自己的事兒也不記著點……」藍衣邊嘮叨著邊轉身往回走,趕緊去給老丑兒拿葯。
「車來了——別拿了——哎——」
「不行!大夫都說了別隔三岔五地吃,不管用……車來了那就等下一輛。」
藍衣執意要回去拿葯,老丑兒眼睜睜地看著車過來了但又不能上去,著急地直跺腳。
等藍衣拿了葯出來,看到不遠處的老丑兒正在跟一輛白色車裡的人說話,走近了才看出來是周祥。
「回來了?」
「哎——回來了,給我爹上墳來了。」
「一個人回來的?媳婦兒沒回來?」
「啊,我一個人回來的,她看孩子呢走不開——上車吧,一塊走吧。」
還好周祥的車及時路過捎上了老兩口,不然又要不可避免地吵上一架。
車上,周祥看起來不是很自在,話也不多,整個人瘦了不少,頭髮也花白了,臉上的顴骨更加明顯了,人也明顯老了不少。上身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襯衣,襯得臉色愈加不好,準確地說是憔悴,面色發黃,眼窩深陷,眼神也不似先前那麼亮,像是蒙上了一層水汽,又像是沒睡醒一樣,和當年老丑兒去他家看到的周祥判若兩人。按理說,五十多歲的公家人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而此刻的周祥老丑兒不忍多看一眼。
老丑兒聽說了周祥老丈人的事兒,所以也不便打聽,三個人在車裡安靜的出奇,偶爾拉幾句家常,要麼是關於孩子的,要麼是關於向陽山的。
「周祥他姐現在咋樣了,也沒打聽一下……」
「別打聽了,有什麼好打聽的?周紅那個樣子能怎麼樣啊,左不過是活著呢,還是沒了,哎——」
「你說這一家子,從窮苦日子到好過日子,最後又回到了窮苦日子……」
「咋就窮苦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是遭了難,搞不好以後還有機會的,你就別跟著瞎操心了。」
「他老丈人到底因為啥進去的?不會就因為給人送禮了吧?」
「你試試看,你敢?送的啥你知道不,想都不敢想——太大膽了,哎呀這就叫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都是自作孽啊……」
「就你知道……所以說啊,做人做官都得問心無愧才行,能順順遂遂地度過這輩子就不容易了,還總想著掙出下輩子的營生來,太貪心了,不成啊……」
老兩口邊走邊聊些閑話,從周祥的老丈人聊到當年那個煤場的老闆,聊到鍾科長……又聊回到人生上。不知不覺就到了張主任家的小區門口,這是醫院家屬院,老兩口一個醫生,一個護士長在醫院幹了一輩子,也在這裡住了一輩子,養活了兩個孩子,一個去了深圳某研究院,一個繼承了老父親的衣缽,在市第一醫院做了醫生,如今也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