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芙蓉帳、春宵短
禦寇被關了進不見天日的地牢。
他並沒有被李胤承就地正法,而是被一眾遼寧官員勸止住。
時值東方家族已向朝廷投誠,皇帝頒授玉帶,以表恩惠。
就算有罪,也要經大理寺審訊后,交由朝廷定奪,不可處以私刑。
李胤承初登爵位,也不肯大開殺戒,姑且將他收監在牢。
牢里的飯菜極惡,連水都不給。
苦得禦寇只能夠日日打坐入定生津。
忽地一日,牢門打開,獄卒送來一副酒席。
涼拌海蜇、燒芸豆、酸菜血腸和切好的醬牛肉,四個饅頭,外加一壺酒。
禦寇曉得這是要吃斷頭飯的意思,也不問,大口便吃,吃完就睡。
第二日,又變了花樣,酒肉果蔬齊全。
第三日,餃子就酒。
之後接連數日都是如此好酒好菜供應。
禦寇不曉得為何如此,問那獄卒,只道不知。索性將心一橫,絕谷三日。
最終才得知,是李胤承的四夫人所安排。
禦寇道:「我與四夫人素不相識,為何整日好酒好肉將我餵飽?」
四夫人叫龔雪,是蒙古人擄來送給李胤承的禮物。
她身形飄然柔似雪,一撣青絲掠香肩。
近攜朱蘭香,淡掃蛾眉韻。
容顏不像胭脂女,神態宛似俗西施。
「不要多想,我只因傾慕你的才華,才不忍令你受皮肉之苦。」龔雪道。
禦寇說:「我只是直抒胸臆罷了,想那李胤承太過狐疑,說我有歹心,哼,好沒道理!」
「你的詩過於霸道,觸動了侯爺敏感的神經,待侯爺反過味兒來興許會想開的。」
「我的詩就是為李胤承寫的!」
「啊?!……」
「李胤承就是一個殺人魔頭!」
「自從他坐了遼寧總兵的位置,數萬長白山人死在他的手中,無論老少婦孺,能殺的全部屠戮殆盡,簡直人神共憤!」
「像他這種滅絕般手段,是要亡我族類!」
在炎國人眼中,東北長白山人就是野蠻的代表。
他們茹毛飲血,不知文明,生存的手段只有搶殺擄掠。
長白山人的生命,猶如草芥一般。
炎國人甚至懷疑造物主為何要發明出這樣的物種。
禦寇的詩,全然描述了李胤承的行為。
龔雪因是偷著來看他,不敢逗留太久,只說了句:「公子保重」的話便去了。
正德四年春,蒙古勾結長白山人大肆踐踏鐵嶺開原,燒殺搶奪,無惡不作。
李胤承深夜調集遼寧斗術軍北上防禦。
是夜,丹東告急。
長白山人越過遼寧東部,由丹東跨越千山山脈,搶掠金州、蓋州等地。
緊接著海城、鞍山全部席捲。
這場戰役歷經了整整一個月,終於將侵略者趕出了撫順邊外。
李胤承元氣大傷,常食玉屑飯來充盈身體,心想有一日長白山人再來犯境,該以何相抗?不禁有些擔憂。
時有參贊軍務汪士局者,獻言說:
「侯爺不必掛礙。正所謂施夷技以制夷,何須我們出手?」
「只要養一有力雛鳥,為我振臂,再來個亂中取靜,穩坐釣魚台,夷患可制矣。」
李胤承忙問:「誰可為雛鳥?」
汪士局捻須而道:「佛庫城的哈達虎!」
「東方·哈達虎?」
「正是他。」
「第一,他的兒子尚在我手,以子相要,牽制他極為容易。」
「第二,東方氏祖上世代為我大炎國效力,兢兢業業,忠心耿耿,其心易於掌控。」
「其三,長白山人勇猛彪悍,但都是部落族群,沒有齊心可言。哈達虎佔據屠蘇河,是新賓要衝之地,且兵馬強壯。」
「侯爺請一道聖旨,封他為統領迤東都督,但有不服炎國教法者,令他出兵討伐,我等可坐收漁翁之利也。」
李胤承思忖良久,
「以夷制夷,未為不可,就怕玩火**,反撲自身。」
汪士局笑道:「這團火玩好了,侯爺在朝中的地位便可永固。」
「怎麼說?」
「如今朝局不穩,黨派互爭,導致天下大亂。而天下事,唯遼事最亂。遼局穩,則國穩;遼局亂,則國亂。」
「遼局一旦穩固,侯爺的爵位就有不保之虞。」
「所以,遼局是否穩亂,必須侯爺您說的算。」
李胤承對此言極為贊成,當即寫摺子懇請皇帝敕封哈達虎。
詔書隨即頒了下來,哈達虎一躍成為大炎帝國從一品迤東都督,長白山人立皆震驚!
然而,哈達虎果不負恩旨,聯合所轄部落,四處征剿反朝廷者,為時半年,終將綿延上千里的長白山356所部落打得服服帖帖,不敢復有造次。
為了令哈達虎忠心辦事,李胤承特將東方禦寇放出大牢,在軍內親自培養。
隨著在大炎國最有力的斗術軍隊內的不斷深造,禦寇的作戰經驗不斷增長。
李胤承發現他是是一塊上好的璞玉,所以親自傳授他用兵和斗術。
「這是斗術的世界,光憑傳統武術是無法立足的。」
「那日宴筵席上,知道我為何能夠反手擒你么?」
「這就斗術的效果。」
禦寇驚訝道:「可我並沒有看到您是如何反手擒我的……」
「——你看!」
只見掛在牆上的一支樺樹皮大弓瞬間閃現在李胤承的手中!
隔空取物!
東方禦寇看得目瞪口呆!
憑這等斗術功力剿滅長白山野人簡直是輕而易舉!
李胤承十分得意。
「想學么?」
「能夠增強自己的本事,自然想學。但侯爺不會無緣無故地教我,必然有事指使於我。」
「哈哈哈……」李胤承開懷笑說:「我有求於你什麼?只是看在你的祖父和父親的情面。你的家族為我大炎朝廷付出甚多,朝廷已敕封你父為迤東都督,他又做得很好,做到了無可加封的地步。所以我個人想調劑你一番,才不枉你東方氏對朝廷的忠心。」
禦寇當即下拜。
「吾定不負侯爺栽培!必赴湯蹈火,全力為李氏永固遼東!」
李胤承扶他起來,說是為朝廷,並不是為李氏,其實內心已樂得開花,誇他懂事。
「首先,斗術源於《易》,有八種法門,乾、坎、艮、震、巽、離、坤、兌。」
「你肯付諸於哪種修習?」
「請問侯爺,這八種法門將如何解釋?」
「乾為天,天剛且健,恆久往複,有移星換月之法,震動山河之力。」
東方禦寇道:「山河之設,辰宿列張,乃是天道,天道既定,豈可妄動?此非吾之可學。」
「坤為地,利牝馬之貞,可承萬物之毒,有自愈之性,習之者歲可齊天。」
東方禦寇道:「只能解毒罷了,親人朋友已逝,與天同壽又有何樂?」
「巽為風,無孔不入,其性可凍天上之水,其力可摧地下之城。」
東方禦寇奇問:「可凍結南海否?」
李胤承搖頭不語。
「巽非佳術,不學、不學。」
李胤承繼而說道:「雷震驚千軍,宜奇襲,精準迅捷,最適合你不過。」
「可引天上雷電否?」
李胤承道:「最快也要勤修苦練三十年方可隨心擊發。」
「不學。」
「離火焚殺,灼盡金剛之軀;艮山兌澤之固,可設蔽天之障。」
禦寇搖頭道:「二者亦非良術,不宜吾道,故而不學。」
李胤承有些生氣,斥道:「這也不學、那也不學,且說說你的道理!」
東方禦寇頓了頓,說:「吾道尚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水最省力,它從來不發力,只往低處流,借力使力,趁勢而為罷了,所以請侯爺教我坎水之術。」
李胤承道:「你的心不小嘛!那麼多斗術都不學,偏偏選擇了包羅萬象的坎系法門。好,你隨我來。」
二人迤邐來到承文閣,李胤承交給他一本《水鏡秘術》。
「拿去好好修鍊,有不懂之處,盡可向我請教。」
不出十日,東方禦寇已經參透第一層奧秘,就是能聚水於掌中,含勢待發,但如何你能夠擊打出去,卻又不得要領。
而後的日子裡,四夫人龔雪整日與禦寇纏綿,他早忘卻了修鍊斗術,在溫柔鄉中逐漸迷失了自我。
但是好景不長,龔雪因為太得寵,令餘下的幾個夫人眼氣,四下安排眼線,不一日便查出了他們的勾當。
李胤承知道此事後,就地圈禁了龔雪,卻並未嚴加細審。
當夜召集護軍圍了禦寇的住所,將他鎖拿。
隨即,接到朝廷旨意,著李胤承進京述職。
李胤承此去一走就是一個半月,禦寇囚在牢中無人過問。
轉眼來到中秋之夜。
精神渙散的禦寇正要入睡,門房卻被打了開來。
他看不清是誰,但這窈窕的身形,似乎是她。
「禦寇……」
不錯,正是龔雪,她居然能來地牢!
二人就著燭台,握住了雙手,尚來不及溫存,只聽龔雪說:「你今晚必須離開這裡,沒機會了,侯爺明天就會回來,他會親自將你處決!」
「走?我能去哪?」
「快逃出瀋陽,越過遼東邊牆,回到你的家鄉!」
「可是……」東方禦寇還想在李胤承的身邊學習斗術,回到長白山人世居之處將來還能有什麼前途?所以他猶豫不決。
龔雪勸道:「李胤承不會好心教你斗術的,他一定是在利用你,雖然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他對付你們長白山人的手段極其殘忍,不要再輕易聽信他的話了。」
禦寇道:「我若走了,那你怎麼辦?不如你跟我一起走!我帶你回家!」
龔雪道:「我父親是蒙古王,他已經派人來接我,諒他李胤承不敢把我怎麼樣。」
禦寇握著她的手,無奈,只好依著她的意思。
當他走後,龔雪來到了院中,就著那顆歪脖子樹上吊自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