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上城區外緣。

連續幾天沒有陽光出現了。雖然沒有下雪，但風卻不知停歇，陰冷的天氣影響著人們的心情，讓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鈍滯著，帶著冬天獨有的沉悶與濕冷。

這裡勉強也能算是上城區。

雖然這個名頭是這裡居民誇耀的談資，是外面貧民窟心生嚮往而遙不可及之地。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裡並沒有位於上城區的榮光——人造太陽的普及之下。

在這裡，自然溫度也沒有被人們征服。

邊緣地帶的居民只能一邊念叨著真正上層區的四季如春，一邊心疼著烘乾衣物的高額電費。

商業街的盡頭出現了一個瘦小的身影。

她不高，也瘦得厲害，衣衫襤褸，頭髮凌亂，看起來應該是個ea。

臉蛋粘著黑灰，髒兮兮的，看不，唯有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很是清亮。

她沿著街道，挨家店鋪敲門詢問。

「請問你們這裡招工嗎？只要管食宿就行。」

機店的老闆長了個瘦高個，尖尖的鼻子都要戳到天上去了。

「去去去！我們這裡不收留難民！這可是上城區，別髒了我的店面！」

周瓊對新得來的難民身份接受良好。

自她身穿星際后，她就看開了，發生什麼都不足為奇了。

她也不惱，禮貌地點點頭后，又去了下一家店面。

「請問你們這裡招工嗎？只要包食宿就行。」這個負離子乾洗店的老闆娘胖胖的，長了一副好說話的圓臉。周瓊更加努力地推銷自己。

「老闆娘，我識字，吃得不多，也很勤快能幹活。」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家店不大，有我和我的女兒就夠了。」

老闆娘的女兒站在櫃檯後面同情地看著周瓊，她棕色的小鹿眼裡流露出不忍，卻抿住嘴沒有說話。

周瓊的心已經麻木了。

她連失望都感受不到，只覺得餓得前胸貼後背，胃開始要自己消化自己了。

她熟練地道謝，拖著疲憊的身子，帶著一丁點微不足道的希望去下一家。

「不需要，謝謝。」

「走開！」

「別進來！在外面說！什麼？不要！快走！」

「你當我是做慈善的嗎？！」

「要你有什麼用？！你看看你那細胳膊細腿能幹什麼？你比得過機器人嗎？！」

拒絕。

拒絕。

永遠被拒絕。

周瓊在地球上是一個天天過著早八周末雙休生活的女大學生。

身穿星際只有短短一個星期，她就已經被生活毒打得麻木了。

每天醒來就是在想去東邊撿破爛，還是去西邊撿剩飯。

先前的小康生活好像夢一般。

如今，她每天都掙扎在溫飽線上。

好在她天生性格平和，看得很開。

唉，在哪兒不是生活呢。

還能不活了不成？

一側街很快就走完了。

周瓊不死心，又轉身到另一側街。

另一側街的店主人們早就聽見動靜，他們探出頭津津有味地欣賞著周瓊被對面拒絕的全過程，不時幫個腔。

「哎呀，多可憐的小姑娘，留下吧，就當多了張吃飯的嘴。」

「你這個鐵公雞，今天就做做好人好事，幫幫忙吧！」

可輪到他們自己的時候，都一個個拉著張冷臉，滿臉不高興地拒絕。

「我們的店多一個人都住不下。」

「不需要，自己忙得過來。」

「你這形象不符合我們店的風格。」

「你去別家吧，別賴在這兒了，擋著我的生意了。」

對面的店鋪聽到了，也不樂意了，一個個橫眉冷眼，尖酸地譏笑道。

「要你們剛剛假好心！現在輪到你們自己了吧！」

兩側街道的人像點了炸藥桶一樣，你一句，我一句，唾沫橫飛得指責起來。

周瓊算是明白了。

這兩側的店家怕是積怨已久了，正借著她發揮呢。

要按照這個架勢，估計沒有一家店會要她。

周瓊在一片罵街聲中，走到了這側街道的盡頭。

一整個街角處都是一家店。

明亮的玻璃窗，乾淨的櫃櫥上擺滿了各種美麗誘人的點心。

白蓬蓬的奶油，水靈靈的櫻果，柔軟蓬鬆的蛋糕胚，簡直是天堂才有的景象。

店鋪的上方用燙金的字體寫著「鐫刻時光點心鋪」

街對面正是周瓊最開始詢問的機店，瘦高個老闆伸長了脖子不耐煩地叫道，

「快點離開這兒！這裡是上城區，不歡迎你這種下等人！」

「你們這些難民安心呆在貧民窟里就是了！別出來敗壞城市形象！」

周瓊沒有動。

她執拗地站在店門口。

這家店是她今天最後一個希望。

她就算被拒絕，也要聽到店老闆自己說出來。

「姬瑪夫人這種高檔的店怎麼會雇傭你這」種下等人？

開門帶起的清脆風鈴聲打斷店老闆的話。

高眉深目，身姿窈窕的姬瑪夫人站在門的另一端，冷冷道。

「我最多付你一個能量石。」

「可以的！可以的！」周瓊連連驚喜地答應道。

姬瑪夫人拉開門，露出一條小縫讓周瓊走進來。

然後用力地關上門，拉下門帘把瘦高個老闆窺視的視線擋在外面。

周瓊心想。

這個姬瑪夫人一定很討厭那個老闆。

沒有他的叫囂，估計姬瑪夫人不會願意要她的。

姬瑪夫人指揮著機器人把周瓊留下的臟腳印拖乾淨。

周瓊有些局促，她拘謹地站在原地看著機器人忙來忙去。

「我只收留你一個星期。」姬瑪夫人直截了當地說，「你儘快找好下家。」

「夫人，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安身之處。」周瓊發自內心地感謝道。

雖然只有一個星期，但至少能讓她有時間可以喘口氣，慢慢為之後做打算了。

「是暫時的安身之處。」

姬瑪夫人冷漠地回復道。

正如瘦高個的老闆所說，姬瑪夫人經營了一家很高級的點心店。

不算突然加塞的周瓊，店裡只有她一個人類。但在眾多機器人的幫助下，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在地球上，周瓊還在上大學。

正處於寒暑假靠家務勞動換取家庭和平的階段。

她絕對不是四體不勤不分的人。

可是在星際，

她擦地不如機器人擦得乾淨。

端甜品沒有機器人端得平穩。

削土豆沒有機器人削得快。

它甚至還會用寬度相同，薄厚均勻的半透明土豆皮堆出一朵栩栩如生的鮮花。

這就是地球人類擔心的工作崗位被機器人替代嗎？

周瓊過早地體驗了這種心酸。

她努力想多干點活來證明一下自己的用處，可完全無從下手。

周瓊還驚訝地發現這些機器人之間也存在著鄙視鏈。

個頭大的瞧不起個頭小的。

技能多的瞧不起技能少的。

甚至在店裡幹活的都瞧不起在外跑腿的。

他們的思想行為活動簡直和人一樣。

而在這些機器人中處於最底端的是一個叫做小路的送餐機器人。

這個機器人又小又矮，短短的身子卻滑稽地頂著個大方腦袋，走起路來雖然搖搖晃晃的，卻也很是穩妥。

它比起它的同伴小很多，總是用它的大腦袋頂著一堆包裹，小短腿像是八爪魚一般，輪換著溜來溜去。奇怪的是，雖然它身材矮小，先天不足，但是身上的包裹卻是最多的。

而讓周瓊最為直觀地意識到它被其他機器人欺負是充電順序。

姬瑪夫人的店後方有充電樁。

每個雇傭機器人都能在工作一天後補充固定時間的能量。

因為機器人多充電樁少。

每次充電都得排隊。

小路永遠都是最後一個充上電的。

【波輪，你的時間已經到了，該我了。】小路排在一個高大的搬運機器人後面，焦急地晃著腦袋。

【小路，你不要著急。】波輪不肯拔下連在充電樁上的接頭，【你看，我身體這麼大，而你身體那麼小，我需要的能量一定更多，要多充一會兒。】

【可是你已經充滿了。】小路說道，它臉盤上的液晶顯示器焦急地一閃一閃，【你在佔用的是我的時間。】

【可我和你說話也要耗費能量啊。】

周瓊裝作不經意間路過，她悄悄瞄了一眼，波輪的能量的確滿了。

她繞回屋子，過了幾分鐘，喊道，

「波輪，可以進來幫個忙嗎？」

機器人對人類一向尊敬。

即使周瓊只是個被撿來的臨時工。

波輪慢悠悠地從充電樁拔下介面，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小路委屈地圈圈眼裡直冒數字淚花。

他一聲不吭地把自己的充電介面插了進去。

短身子大腦袋顯得背影都滑稽落寞極了。

「不需要你干這些。」姬瑪夫人看著忙著擦桌子的周瓊，開口道，「我雇這些機器人不是白吃能源的。」

「我也不好意思吃白飯。」

周瓊誠實地回答道。

事實上，姬瑪夫人雖然是個說話直接的冷美人，但心地真的很好。

她為周瓊提供了一日三餐，乾淨的衣服和舒適的房間。

周瓊很感激她。

下午，周瓊離開店鋪，出門探索。

她知道姬瑪夫人絕對說到做到，只收留她一周。

所以，要儘快找好下家。

她沿著街道慢慢探索。

走著走著，她來到了一片野外的發電站。

發電站連個屋頂都沒有，生鏽的金屬架子上蓋六色，亂七八糟的雨棚布。

地面上潑灑著黑色的機油，不時有裸露的電線滋滋地冒著藍色電光。

這裡不像有閑余能收留她的樣子。

周瓊準備繞過去。

但就在這時，周瓊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送餐機器人

小路。

是因為沒充足能源只能來這裡補充嗎？

雖然周瓊自己處境艱辛，但她還是有些忍不住同情這個飽受欺凌的小小機器人。

誰知下一秒，小路就從肚子里掏出一把綠瑩瑩的能量石，舉著短短的機械臂，到處分發。

工資最多只有一塊能量石的周瓊：……原來底層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