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斷電是一場純粹黑暗的幻夢,無知無覺，連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

[供能正常。]

[核心機已重啟。]

從蘭波花園昏迷到在醫院蘇醒其實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但一之瀨燐感覺僅僅過了一瞬間。

睜眼和清醒同步完成,一之瀨燐乾淨利落地翻身從病床坐起，眼睛焦點偏移，在失去意識時還渾身是血的傢伙正好端端地坐在床邊,正翻看手裡一本老舊的筆記，另一隻手還晃悠晃悠地叼著一個蘋果。

筆記封面是斑駁泛黃的褐色，上面的字跡已經磨損得看不清了,但就太宰治看得津津有味的神態而言，筆記內容想必十分生動有趣。

……一之瀨燐慢吞吞地得出這個結論。

看太宰治這副精神百倍的模樣,應該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吧。

太宰治這時抬起頭,像是才發現他已經醒了,還有活力地靠坐在病床上。

鳶色的眼睛里有亮光在悅動：「喲，燐醬，你醒啦？」

「日安,太宰先生。」一之瀨燐的聲音平穩有力，驟然被襲擊對他並未造成任何損害。

但是回憶起當時那股劇烈的窒息感,幕後的人又不像會好心地放過他,而且攻擊來得突然又莫名其妙，燒壞了核心模塊也找不出來一點點動機，一之瀨燐對襲擊的異能力者還一頭霧水。

到底是誰呢……

「和我說話的時候就不要走神了啊！」被啃了一半的蘋果在眼前晃悠晃悠，太宰治不滿道。

「很抱歉，太宰先生,不會有下次了。」抽回思緒后一之瀨燐誠懇地道歉,他毫不避諱主人的目光,眼睛像X射線一樣掃遍後者的全身,「看來太宰先生的生命力依舊頑強，以後自殺的遊戲可以讓我代勞，您自己做的話很可能把握不到尺度而不小心身隕。」

他還想起談話一開頭是太宰治開門見山的討厭，於是又補充道：「就算被你討厭，我也沒關係。畢竟我已經答應過和你一起去地獄遊覽。」

這是把一切都看作遊戲是嗎！

追逐泡沫世界里唯一真實的死亡怎麼到這笨蛋的嘴裡就跟遊戲里的一日體驗卡一樣。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咬蘋果，咔嚓咔嚓的聲音傳遍狹小的病房。

他木著臉說：「是哦，以後我要是想體驗死亡的話，一定來找你。」

「你一直都在的吧？」

一之瀨燐鄭重其事地點頭：「那當然。」

騙子。

太宰治不著痕迹地垂下了眼睛。

上一次一之瀨燐這麼說的結局是他整整三年都沒再見過他。

傷勢康復到一之瀨燐醒來的這段時間裡足夠太宰治搞清楚很多事，比如津輕市敗落的津島家護衛隊里從來沒有人聽說過一之瀨燐這個名字，他在這個世界存在的痕迹被某個更高維度的存在抹去，全世界怕是只有自己還記得這個人。

而且太宰治百分百確定，上一次出現的一之瀨燐的身體是人類。

這次換了身份出現……

那即使再不可能，概率再低，答案都僅有一個……

他，一之瀨燐，是來自其他世界的旅客，而且連種族是否是人類都猶未可知。

隨時會出現，隨時會離開，到來和離開的時機都未知，這一次若是道別說不定就是永別。

太宰治笑了笑。

一切思考都被埋藏在心裡，即使是有遊戲外掛的一之瀨燐都無法看出他心裡的真實想法，太宰治既沒有說上次攻略的事情，也沒有道破一之瀨燐界外來客的背景。

他和第一次見面時並沒有變化，唯一要說的變化，也就是對一之瀨燐的脾氣好像更好了。

「哼！」太宰治挑了挑眉，「指望你還不如指望小矮子呢！隨隨便便就在床上昏迷一周的燐醬還想保護我，嗚哇！我要笑死了！」

這是事實，好像沒得辯駁，一之瀨燐憋紅臉想了半天也只說出一句：「下次一定。」

有太宰治的命令在先，一之瀨燐無法插手魏爾倫事件，他連在心裡思考的餘地都沒有，這件事僅僅在記錄里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痕迹，和涼透的草莓大福，和中也今天似乎長高了一毫米等事情在同一等級。

「那，接下來得這次襲擊我的兇手。」

比超越者還強的異能波動，又和魏爾倫有所區別，一之瀨燐所知道的超越者名字只有兩個，一個是魏爾倫，另一個……

難道是阿蒂爾·蘭波？！

繼魏爾倫騙他蘭波死了之後，中原中也也用同一個謊言騙他？其實蘭波還沒死？！

小機器人的臉色太好懂，太宰治一眼就看破，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當然不是啊，你萎縮的大腦皮層能不能想一點別的可能性，蘭波當然已經死了啊！絕對、絕對不可能復活的！」

「算了，這件事你不用插手，也不用放在心上，襲擊你的[祂]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再出現了。」

「你會有危險的。」一之瀨燐低聲地說。

太宰治抿了抿唇，扯出一個看上去漫不經心的自信笑容：「不，我不會，我怎麼可能會有危險，燐醬真是太看輕人家了哦。」

「哦，好吧。」

儘管有些虎頭蛇尾，但太宰治都這麼說了。

機器人的思維都是筆直的單線程，就算差點死了，就算攻擊迅猛又沒有由來，一之瀨燐也很快就把它拋到腦後，唯一記得要做的也只是在脫離遊戲世界后把之前發生的一切當作遊戲內的致命BUG上報給白蘭大人。

不能讀檔，還無法反抗，這樣影響遊戲體驗的BUG是絕對不能讓它活著走出體驗服。

小機器人獃獃的表現總讓人覺得想欺負一下，太宰治眼睛像黏在書上一樣都不看向旁邊的人，站在一之瀨燐的面前，居高臨下地將陰影投在他身上。

瞬間變臉：「那現在這裡已經沒有你的事了，你該——」

停頓。

該離開了？別礙他的眼？

根據太宰治之前對他的態度，這的確是最有可能的命令之一。處理器一瞬間都變得空白，很快又湧入大量數據。

……好吧，離開就離開。一之瀨燐扁了扁嘴，就算隱身在暗處也有很多保護太宰治的方法，小機器人才不計較。

反正就憑太宰治的體術，要是想躲他能抓住的概率也很低。

太宰治臉不紅心不跳地大喘氣：「你怎麼可以摸魚呢！燐醬，負起責任來哦，魏爾倫可是被你引來橫濱的，趕快把他給我趕出橫濱啊。」

咦？

一之瀨燐抬起頭來：「可是魏爾倫……」

太宰治的眼眸迅速垂下去，手裡的書合上，封皮隱約可見《蘭波手記》幾個字：「沒有可是，我說了，無論你要殺死魏爾倫還是怎麼樣，整件事交給你來解決。」

「這是來自主人的命令，好狗狗就要乖乖聽主人的話。」

而他只要旁觀在非人類間閃爍的獨屬於人類的光輝就足以。

。

魏爾倫安靜且迅速地踏出橫濱成田國際機場，那張迥異於任何亞洲人的高眉深目的臉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他的暗殺術能收斂自身氣息，迅速地融入群體中方便撤退或者潛入，這似乎已經成為刻在殺手基因里的本能。

不，基因是人類傳承的本源，而作為人工異能力體的他有沒有基因都不好說。

魏爾倫在一條隱蔽的小巷中停下來，扯下遮住臉的寬大墨鏡和掩蓋金色長發的帽子，露出帽檐下一張咬牙切齒的臉。

一、之、瀨、燐！

他的好弟弟！

果然不能讓弟弟和費奧多爾那個混蛋勾搭在一起，見一面也不行。也不知道他們何時達成合作，悄無聲息地解除了他套在一之瀨燐脖子上的重力鎖扣。

偷了他的護照和錢包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註銷賬號然後悄無聲息地跑路，跑路前還曝光了他的暗網賬號，聞訊而來的雜碎給他造成了多大的麻煩這個小兔崽子知道嗎！

還用他親手教導的反偵察手段掃尾，短時間都沒抓到這小崽子的痕迹！

以為這樣就可以悄無聲息地逃離他了嗎？

小巷兩邊都是幾十層高的摩天大廈，貼得極近，往上看去只能看到被劃成一條線的逼仄天空。

今日烏雲，無雨也無晴。

厚厚的雲層壓下來，無端充滿了山雨欲來的氣息，魏爾倫有條不紊地脫下身上的偽裝，撣了撣衣領，戴好從不離身的禮帽，一舉一動都充斥著紳士和優雅。

唯獨手背上的青筋暴露了內心。

天真。

魏爾倫嗤笑一身。

連蘭波都可以放棄，其他人在眼中不過是移動的行屍走肉。

他一定會殺光一之瀨燐和中原中也身邊親近的所有人，然後將跨入迷途的兩個弟弟綁在自己身邊，這個全是人類的社會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東西。

魏爾倫準備得很周全。

並不是只有重力因子綁定的choker才能幫他鎖定一之瀨燐的位置，腳印、步姿、黑進他人手機相冊里發現不小心拍進去的路人、機場的客流記錄都是魏爾倫獲取情報的途徑，沒有人能完美隱藏自己的痕迹。

他已經鎖定了一之瀨燐大致的活動範圍，就在這附近，而每天下午四點鐘他就會到小巷外正對著的垃圾箱處理今日積攢的垃圾。

四點。

果然——

「我親愛的弟弟。」

一之瀨燐只察覺到了一陣風，再回頭就是一個熟悉又高大身影，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怒氣和扭曲。

魏爾倫俯下身，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一之瀨燐的臉。

語言克制，眼裡聳動的都是刺骨冰冷的佔有慾：「嗯？你可以繼續試著離開我身邊，這次你還想跑到哪裡去？」

啊。

被抓住了。

果然魏爾倫很生氣嘛。

一之瀨燐此時腦子裡只有這一個感想。

說實話被用力捏住了臉的時候說話也變得不方便，被捏成了小鴨子的嘴支支吾吾說出的音節也只有支離破碎的嗚咽，一之瀨燐說了半天也沒有辦法優雅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他索性閉上嘴，半天也一言不發。

越不說話，魏爾倫就越覺得弟弟就是犟。

「你在想什麼，燐，讓我來猜猜？」超越者口中蹦出的字每一個都帶有寒氣，「在想該怎麼打敗我對不對，很可惜，現在的你並不是我的對手，哥哥希望你能對這個事實有一個深刻的記憶。」

這個問題簡單！他可以試圖回答！

「嗚嗚嗚！」

一之瀨燐努力地表達自己的意思，被一手鉗制住的弟弟拚命掙扎讓魏爾倫以為對方在反抗，於是怒意更盛：「跑啊！這次我看你還能跑到哪裡去！」

我不是我沒有。

魏爾倫在瞎說什麼啊！

手裡的人動作突然凝固了。

他皺眉想了半天，努力往前蹭蹭，然後勉強用一條小縫咬住了魏爾倫的虎口。

說是咬不太恰當，因為施力不當，他的動作沒有給魏爾倫帶來任何疼痛感，用抿形容或許更為準確。

不過鉗住他的大手總算鬆開了一些。

在魏爾倫一言難盡的臉色里，一之瀨燐警惕地拉遠了距離，喘了口氣。

而後，這位離家出走·不聽話·還老添麻煩的人工異能體歪歪頭：「我聽不懂你的話魏爾倫，我沒有打算再逃離你身邊。」

「我知道你很生氣，那，隨便你對我做什麼都可以，現在我們可以一起走了嗎？」

魏爾倫：「？」

魏爾倫：「……」

準備好的暴風驟雨都沒用上怎麼辦，在來到橫濱之前的所有時間他不是在處理一之瀨燐給他弄出來的爛攤子，就是在心裡想見到一之瀨燐的時候該用怎樣和諧的暴力手段讓他屈服。

結果甫一見面，他的好弟弟什麼都沒說，直接就認慫了？

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之瀨燐都這麼說，如果魏爾倫還用之前準備的方案對待他就顯得太過小氣也師出無名，但是就這麼原諒他也太憋屈了。

最終，魏爾倫黑著臉把一之瀨燐領回了在橫濱的安全屋，黑色的choker也再次回到他的脖頸上，用上了比之前更加濃郁，力量更強的重力異能，這一次就算是果戈里親自動手也沒法將choker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摘下來。

徹底將不聽話的弟弟綁在身邊。

一之瀨燐對這些都沒有太大反應，默許了魏爾倫的一切動作。

「不聽話的孩子要得到懲罰。」安全屋本就不算寬大，只有一張床，一張小書桌和用來保存食物的冰箱，魏爾倫收繳了一之瀨燐所有能接觸到的電子設備，「我要去接我們的另一個兄弟了，在此之前，你就給我老實地呆在這裡。」

一之瀨燐撥動脖子上的吊墜，無奈道：「我真的沒有想逃跑，魏爾倫，你不用這麼戒備我，我也沒有在你眼皮子底下試圖聯絡過外界。」

「是嗎。」披上外套的魏爾倫已經做好了出門和戰鬥的準備，接下來他要去將一切撥回正規。

「你最好如此。」

隨後是鎖扣扳動的聲音。

門關上的時候，一之瀨燐坐在床上，魏爾倫的離開帶走了室內僅剩的光源，黑暗中是幽暗滋生的時候。

他真的沒有說謊。

確實不用再試圖逃跑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並不影響小機器人正常視物，他從遊戲背包里掏出一本書，赫然是在醒來的時候在病房裡碰見太宰治時，對方手裡拿著的那本老舊筆記。

這是屬於阿蒂爾·蘭波的日記。

也是記錄魏爾倫所有弱點和平生的，僅此一本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