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這些威武沉默的軍隊就像離離上原中最狡黠的狼,沉默圍觀著前面這一場激烈的廝殺。
風從遠處吹過來混合著燒焦的肉的味道,承載著銀甲的戰馬翕合著鼻孔,偶爾甩出一個響鼻。
他們停下以後,自有□□手混合帶著護甲的步卒散步到前面,警惕著北戎可能的攻擊。
在大軍最中間,是手持長~槍一身銀鎧的萬淼,騎兵並不適合用撿,他換了更趁手的□□,他的身旁是面孔有幾分相似卻更加冷酷的萬仞,他於中軍壓陣,在他的馬背上馬鞍掛著一筒上好的箭,這樣的鳴鏑之箭,只要一根射出去,便是在整個方陣最後的兵士都能聽見前進的號令。
但現在他卻在看著自己的侄兒。
萬淼只是沉默看著遠處黑壓壓的北戎人,似乎在等著什麼。北戎人擅長騎兵對戰,卻並不擅長攻城,所以萊縣並不是沒有生機,只要有支援的話。
「他們為了防備敵人攀爬在四處的城牆上灑了桐油,但北戎人卻選擇點燃這火,沿著火的罅隙向上攀爬。」萬淼道,「他們的戰意很強。」
萬仞嗯了一聲,他並不十分在意眼前的情況,他來這裡只是路過,按照萬淼的意見,他們將直接前往鳳翔「勸降」趙武夷,萬淼對此事頗有信心,而他和趙武夷原本的交情加上對趙武夷的了解,萬仞點了兩萬騎兵隨萬淼前來,圍困的軍隊越強勢,趙武夷被「勸服」的可能性越大。
一旦鳳翔倒戈,那麼即使萊縣破了,這些北戎人也決計通不過骨關,就算通過了骨關,擋在長安和大雍前面的也會是重新整飭后的鳳翔。
萬仞點評:「縱火之後,城牆的穩固會受影響。萊縣沒有成建制的軍隊也沒有儲備和糧食,僅靠著這些殘兵敗將,撐不過……今天中午。」
「中午么?」萬淼看那座城。
萬仞笑了笑:「不一定,或許是下午。阿淼可察覺,我們出現后,北戎人的攻勢減弱了。」
——一支兩萬的騎兵突然出現在身後,只要北戎人不傻,就一定會收斂起來。
萬淼看著前面的城牆,隔得很遠,但他一眼就看到了主城牆上一個模糊的身影。
是孟沛沒錯了。
十數日前,他帶著溫宣魚進了萊縣,就再也沒有出來。
就在這時,一隻小小的雪白的鴿子越過黑漆漆的原野向萬淼飛來,他伸出手,看著那鴿子收攏了翅膀落在他虎口旁的手指上。它伸了伸爪子,爪子上有一枚小小的銅環,萬淼伸手取出那銅環裡面的紙條,展開不過一寸些許,他一看便頓時蹙了蹙眉。
上面一片空白。
這意味著對方的意思是默認,可。
這樣的鴿子萬淼養了十年,是在何地,都能準確飛到萬淼所在的位置。
他手一揚,鴿子重新飛了起來。
萬仞問:「怎麼,慕容鈞不同意?這也難怪,要將所有的糧草給萬家,只會引起其他節度使的滔天怒火。去年開始北地三州都遭了災,誰的日子都不好過,這一筆軍糧足夠打破頭了。」
萬淼神色更加複雜:「不,他同意了。」
萬仞嗤笑:「怎麼?難道他還真的喜歡那個女人到這個地步?肯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數日前,在慕容鈞到達三州地界時,各地求糧要補給的信函傳令兵就像聞到糖的蜜蜂一樣全數蜂擁而上,這樣的好機會,誰都有拿得出手不得不給的理由。
萬淼親自去見了一次慕容鈞,對方神色冷淡,直到後來,萬淼告訴了慕容鈞他見到了溫宣魚,慕容鈞才抬起了頭,問他:「哦,那她是在哪裡?」
萬淼沒說話。
慕容鈞臉上出現一縷轉瞬即逝譏諷的笑意,隨手寫了一張條子,按住推到他面前,上面是三千石糧草。
萬淼看著那條子,神色有些複雜:「慕容世子可真是慷慨。」
慕容鈞道:「千金難買心頭好。」
聽了萬淼關於溫宣魚的消息,慕容鈞又將那條子按住,指尖微微用力,斷成了兩截。
「哦,那這個消息可不值三千石糧草。」
萬淼見狀頓時面色一變,沒想到被對方這麼耍了一道:「你。」
慕容鈞道:「我雖不像萬世子那樣有韓家那樣貼心的行商人做臂膀,卻也知道不能虧本的買賣。除非萬世子答應我一件事。」
萬淼很慢很慢問:「什麼事?」
慕容鈞那張陰柔的臉上緩緩浮現笑意:「我和萬世子不同,我對待女人沒有潔癖。我不在意她現在是跟著誰,我只想要她之後留在我身邊。」
萬淼看了他一會:「你要我除掉孟沛?」
慕容鈞笑:「我以為,萬世子本來就想這麼做呢。畢竟,每一個從萬世子手裡搶東西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萬淼目光漸沉。
慕容鈞掀了先唇角:「可四姑娘不一樣,一個跟過別人的女人,萬世子自然看不上了。到時候送過來,想來也不會心疼。」
沉默了一下,萬淼頓了一下,伸出手,緩緩收緊為拳,道:「那我要這麼多。」
「真是貪心啊。」慕容鈞看著笑,「萬家要所有的糧草,這樣其他人恐怕會罵死我吧。容我想想。」
「因為。」慕容鈞道,「她是唯一一個我吻后讓我覺得……」他勾了勾唇,沒有說下去,而是愉悅結了尾,「的女人。」
萬淼一下抬起了頭。
慕容鈞咳嗽一聲,外面的親兵進來,準備送客。
萬淼揚手,讓外面的隨扈送來一隻雪白的信鴿。
「想好了,給我消息。」
~*
萬淼看著那鴿子飛走的方向,向著萊縣的位置,他沉默了一下,回答族叔關於慕容鈞是不是瘋了的那個問題:「我不知道。」
萬仞不以為然搖頭:「除非是這天下的女人他都要不了,只能要這個一個女人,否則他就是瘋了。」
他們的沉默助長了北戎的信心,本已遲緩的進攻再度開始猛烈起來。這是北戎人的習俗,在能同時展示獠牙和利爪的時候,絕不會沉默和謙恭。對他們來說,只有足夠的兇猛,才能壓制住敵人。
而這一招,向來對喜歡明哲保身的大雍邊軍節度使們管用。
所以現在北戎人的攻擊更加猛烈。
不過,現在這些和他們無關了。這支寶貴的軍隊絕不會做無畏的浪費。
鴿子飛走一會,萬仞先勒轉了韁繩,繼續向前準備繞開萊縣。和北戎人不一樣,他們是大雍的軍隊,即使繞開城池,也不必擔心會被城中軍隊從后偷襲,而保證必須要打下來。
他們的離開,顯然不止是北戎人看在了眼裡。
在遠遠看去低矮的城牆上,傳來沉默而又節奏的鼓聲。
這鼓聲似乎稚嫩,卻堅定,持續。
萊陽已經沒有人了。現在的戰鼓竟然是一個孩子在擊打嗎?
經歷過權利傾扎和戰場殺戮的萬仞,心早就成了石頭。
「連孩子都上了,萊陽會比我們想象倒得更快。我們必須在這之前繞開,趁他們在萊陽絆住的時候前行,避免和這些瘋子正面交鋒。」
北戎人破城之後,所有遇到抵抗的城池都會被屠城。
但同樣的,沒有抵抗能力的城池大部分也會遭到這樣的厄運。
而在這時候,從更遠的地方,傳來更多的聲音。在邊城地方,同樣受那些豪放羈傲的北戎人的影響,會有各種各樣激昂雄渾的小曲,和大雍南地那些纏綿悱惻完全不同,這些邊境小調從來都是豪壯粗獷的,被民間的不知名曲手編了之後,這些混合著北戎人的腔調和大雍詞曲的歌謠流傳甚廣。
從一個女孩子開始的戰鼓開始,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了進來,有廟塔的鐘,有古老的磬,甚至有誰家的鍋,快要破的蓋子,或者石頭,任何可以發出聲音的東西。
這些聲音匯合起來,從些許的凌亂到漸漸的齊整,甚至有隱隱的歌聲,這些聲音像滾動的雲,低低壓在每一個聽到的軍士耳朵里。
三州的話本來相通,這些人,有可能就是他們的親戚或者認識的人。
騎兵跟隨主帥轉彎,但很多人的目光還是沉默看了一眼萊陽。
誰都知道,如果萊陽破了,裡面的人會遇到什麼。
所有的男人都會殺死,女人會遭遇最可怕的折磨,然後和年幼的孩子一樣被栓上繩子作為奴隸發賣給那些需要的牧民。
萬淼跟著走了兩步,忽然勒住了韁繩,叫道:「叔叔。」
萬仞嗯了一聲,馬步沒有停下,三軍一旦開動,就不會停下,萬淼頓了頓,催馬走上去,他忽然道:「叔叔,給我一千騎兵。」
萬仞聞言:「做什麼?」
萬淼道:「侄兒擔心北戎突圍,或破了萊陽城,屆時可能從后追擊上叔叔。如能得一千騎兵在後掠陣,便能萬無一失。」
萬仞只覺有理:「所言甚是。」
他便準備叫身旁的副將,萬淼道:「我想留下。」
萬仞一下轉頭,和相距一個馬身的萬淼遙遙相望,彷彿有一股無形的暗涌在彼此之間洶湧。
萬淼住了手裡的□□,槍身在隱隱滾燙髮熱。
萬仞看著他的模樣,忽然意識到他想做什麼,他吃驚問他:「……難道你也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