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背起小書包上學堂

七月二十五這天，他迎來了自己的第六個生日，萍姐專門為他做了碗長壽麵，這樣，生日就算過完了，到了法定入學的年紀，懷著滿心期待與憧憬，整整一個暑期他都在幻想著上學后的種種情形。

八月，到了高考放榜的日子，他們這個村子今年共有五個學生參加了高考，屬於高考人數最多的一年，經過一個多月的苦苦等待，這些學生在忐忑中迎來了不同的結果，楊清的姐姐楊穎以超一本線五十分的總分數被省城裡的重點師範大學錄取，楊清一家人這幾天走在村裡都顯得神氣了不少，這時的她才肯走出門來透透氣，臉上高興的跟個要出嫁的姑娘似的，讓所有人都意外的是，大人們常常口中掛著的學習榜樣卻落榜了，真是世事難料，不到最後一刻，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好幾天里，萍姐都為這個孩子感到惋惜，「以前學習那麼好的娃，咋就考成了這樣呢？」其他幾個也都陸續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大隊為此舉辦了專門的慶祝儀式，考上大學的，每人都能獲得一筆在這個年代里數目不小的獎金，這天在大隊部里，看著台上領錢的幾個學生，還在上小學的他們，羨慕的眼珠子都快瞪直了。

村裡的老人們常常對著他們念叨，「讀書是咱們這些農村娃兒們唯一的出路，要想看看外面城裡人過活的世界，或者要想變成城裡人，就必須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然就還得回村裡來種地，種地苦啊！是真的苦啊！」，葉子豪不能完全理解這些話，每次都是半知半解的點點頭。

村子里這時還沒有幼稚園，在城裡工作的人回村時會簡單介紹一些城裡的情況，這些事情在以前他們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至於村裡和人家城裡相比有多大差距，他們就更不清楚了，就這樣，白楊村小學的學前班，便成了他們這些孩子學業生涯的第一站。

在反覆的期待中，他過完了學前的最後一個暑期，即將要踏進村小學，萍姐已早早為他備齊了上學所需的必需品，一個寫著「為人民服務」的嶄新軍綠色單肩包、帶有乘法口訣的奧特曼鉛筆盒，小字本、拼音本、帶橡皮的鉛筆（聞著有種淡淡的香味）、鉛筆刀......，萍姐做事一向認真、仔細，任何東西也不會落下，葉子豪從來不用為這些事兒發愁，收拾完東西后，他便早早上了床，這晚，「自由歲月」的最後一夜，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滿腦子都是次日的綵排畫面，一個小屁孩，人生路還沒正式開始，想的無非就是玩，以後會怎樣，他不用操心，但他不知道，這才是他學業生涯的開始，在這期間他會經歷很多，苦辣酸甜多得令他無法想象。這晚他還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自己會飛，沒錯那就是輕功。

次日，天剛微亮，萍姐便已備好了早飯，小聲催促他快些起來，他揉著眼睛半響睜不開來，眯著眼瞄著床頭的小鐘錶，正好是六點鐘，萍姐站在灶台前忙活著，他不曉得她是幾點起床的，反正這時桌子上已經擺好了熱好的饅頭與燉雞蛋，燉雞蛋是他最愛吃的早飯，兩下穿好衣服，臉也顧不上洗，便抱著碗吃了起來，每次吃完，還不忘要舔舔碗，之後一臉很享受的去水龍頭下抹抹臉，這期間，萍姐又已經在院子里掃起地來。

二丫頭也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那兩顆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葉子豪看，她似乎有所預感，今後哥哥不能再常常陪著自己玩了，兩歲時她已不再鬧騰了，這一刻只是靜靜的瞅著既將要讀書去的葉子豪。

既然已經醒了，只能帶著她一塊去了。

開學日，村裡來來往往都是送孩子的大人們，他們在路上互相問候著，邊聊邊注意著自家孩子，孩子們在前面跑著打打鬧鬧，像許久未見了似的，相反，假期里他們整天都待在一起，也只有像葉子豪這樣剛準備上學的孩子，才會規規矩矩的跟在大人身後，偷偷瞄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此時，學前班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萍姐大致數了一下，連同葉子豪總共有二十個小崽子，十一個小丫頭，萍姐一邊操心著葉子豪，一邊又要看好二丫頭，她一直在使勁掙脫束縛，想跑去玩，可這種場合，萍姐還是覺得寧願拉著好點，兄妹兩望著周圍的一切，這個世界既讓他們嚮往，又是那般敬畏，渴望從來都是建立在敬畏之上的，誰也逃不掉，報名繳費，領過發票，萍姐便抱著二丫頭回家去了。

孩子們被一位中年教師領進教室，隨即他被分到第三排第四個位置，坐定后，便要開始點名，人生中第一次被老師點名，他感到腦子一陣發熱，總覺得下一個要叫到名字的就是自己，不過，這也只是普通的一次點名領課本而已，「葉子豪」女老師叫到，「到」他急忙應聲，起身走向講台，這一刻他覺得腳輕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恭敬恭敬接過她放進自己那幼小身板里的課本，之後，他迫不及待回到屬於自己的位子上，這才感到些許放鬆，語文，第一個出現在他眼裡的名字，嶄新的書，裡面到處都是圖，很是有趣，文字他現在還看不懂，不過，按照以往的經驗這一定很有趣，上午就這樣結束了，午飯時，萍姐抽空為這些課本包上了書皮，看上去實在顯得不太美觀，他雖略顯抗拒，不過最後還是聽從萍姐的建議包上了那一張張用報紙做的書皮，之後再一一用毛筆寫上大名，還別說，這還是挺管用的。

下午便要開始正式上課，班裡三十幾號人，顯得熱鬧非凡，他的同桌名叫趙虎，斜角方向是楊清的表弟楊金，後面是李靖，張大寶坐在他旁邊，前面坐著一個女孩子，正前方牆上掛著一塊木製黑板，黑板上赫然寫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幾個大字，教師的講桌放置在講台正中央，教室里留有四條一米寬的過道，四周牆上掛著偉人像，下面有他們的名言語錄，教室後面又是一面黑板，上面畫著各種花花草草和幾隻小兔崽子，屋頂上掛著兩隻老舊的電風扇，空隙里夾著三隻更老的白熾燈，雖然已經被老師們擦的乾乾淨淨，但那些歲月的痕迹卻永遠無法抹去。

領他們進教室的中年女教師姓張，擔任學前班班主任，人略微顯胖，戴著眼鏡，臉上總是笑眯眯的，和新學生打過招呼，她便提議大夥做個自我介紹，「我叫葉子豪，來自四組，喜歡……捉知了、看動畫片、看娃娃書，很高興和大夥成為同學」，這是他在公開場合里的第一次發言，他的臉憋的通紅，心率瞬間飆升到了一百以上，不過，之後同學們熱烈的掌聲，又給他了些許安慰，讓他稍微放鬆了點，張老師全程認真的聽完了每個孩子所做的自我介紹，掌聲不斷從教室傳向窗外，這位女教師還同時兼帶一年級與二年級的語文課程，作為村上的知識分子，她很早便在村小學開始教書，很受村民愛戴。

自從上了小學，他首先得到了那人人口中夢寐以求的零花錢，每次會從一毛到五毛錢不等，甚至，有時萍姐還會給他一張紅的，有了這筆巨款那在班裡可算的上是有錢人了，猶如那明星般閃耀，身邊也經常會圍著眾多追隨者，跑趟小賣鋪買過冰棍和辣條還會有些許結餘出來，楊金每次都會跟在他表哥屁股後面蹭吃蹭喝，活生生一個跟屁蟲，這也難怪，這些東西實在太誘惑人了，讓他們只是看著都會直流口水，小賣鋪里辣片都是一大包裝，一毛一片，買上一片能吃上老半天，給其他人分享一點都是很正常的事，舔上半天不捨得吃下肚更是常事，每次他們都要跟傻子似的笑著。夏天氣溫過高的時候，一毛錢還可以用來買冰棍與冰棒，反正，這些全是冰塊加色素做的，也沒有什麼區別，突然有一天，葉子豪給自己立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誓言「我長大后一定要買一拖拉機的辣條，一次性吃個飽」不錯！他終於有了一個宏偉而遠大的目標，但直至後來的香菇絲、麻辣棒、唐僧肉等新式辣條的出現，他也沒能買上一車來吃個夠，倒是之後每次吃完便保準會上火。

除了這些大人們給的零花錢，他們還會想盡辦法再掙上一點，在這片土地上隨處可見的蒲公英、地丁、地黃可是幫了他們大忙，到了五月天，村裡人便會看到他們幾個小學生的身影來來回回穿梭在田間地頭，左手提著袋子，右手拿著鋤頭，這是他們的標配，有時候挖上半天時間，手中的袋子便能裝滿，回家后晾曬在院子里，等晾乾了水分，再小心翼翼裝進蛇皮袋裡，走上十里路送到縣城唯一一家收中藥材的老闆那裡，蒲公英一公斤能賣上五角錢，地丁則稍微貴點，對他們來說，這算的上是巨款，足夠一段時間零花的，那會，他們每一次到藥鋪，總會在一口大缸前站上許久，這裡面裝滿了讓人頭皮發麻的蠍子，黑黝黝，身體擠在一起扭動著，看著直瘮人，老闆每天都會從人們手中收到大量的各類藥材，不過，孩子們每次帶的貨都比較普遍，成年人什麼東西都能搞到，櫃檯上，最醒目的一隻透明玻璃瓶，裡面裝滿了用白酒泡著的五毒蟲，孩子們不敢直視裡面的東西，但門口的這口大缸卻總能引起他們駐足，因為，上面貼的價格讓他們充滿了渴望，幾隻就能換上他們整整一袋子蒲公英，於是，有那麼幾天時間，他們也想學學別人，晚上出去捉些蠍子來賣，那些可觀的收入讓他們分外眼紅，要是能捉上一斤，那可是要發了大財，可當他們第一次看到土牆縫裡的毒蟲時，他們退縮了，這錢不是他們能掙的，還是乖乖看著大人們用鑷子把它們捉進自己的瓶子里吧，說來也奇怪，用手電筒一照，它們就會縮起來，不過還是挺嚇人的。

當然，為了零花錢，這些小子也幹了不少蠢事，有一次被人忽悠，他竟然把家裡的電線脫皮，纏下一卷銅線，拿去賣給別人，東窗事發后，萍姐氣的罰他在牆根底下站了一晌午，教訓深刻且徹底，後來，他再也未曾犯過類似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