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亡靈舞(七)
「姓名?」
「阿維絲·貝奈特。」祝槐說。
「……艾,」南風磕絆了下,「艾倫·阿狄森。」
他仍然是一副臉色慘白、渾渾噩噩沒回過神的樣子,所以坐在辦公桌對面的警察也沒有追究,繼續問道:「是你們報的警?」
其實這個問題在現場就已經確認過了,現在不過是再走一遍筆錄的程序而已。
祝槐:「對。」
南風:「準確來說……是她報的警。」
不提還好,他想起這事就恨不得鑽地縫。
湯尼死相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他叫是沒叫出來——最後一絲理智全用來控制聲音了——可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哆嗦著嘴唇坐在了地上,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
人家女孩子還好端端在旁邊站著呢!
兩人的反應也很符合KP讓他們進行的檢定——祝槐過了意志,只扣了區區一點SAN值,南風則是一口氣五點。
而當下的情況,是還算冷靜的祝槐當機立斷報了警,警車在引來更多路人前趕到,收斂屍體、封鎖現場,把兩個目擊者也拉回了警局。
案發已經是大半夜,他們被帶回去簡單問詢以後還是休息了一下的,這會兒才正式做筆錄,天都亮了。
警察點點頭,將他們說的情況都記下來,「你們認識受害人?和他是什麼關係?」
「我們是同團的觀光客,」南風回答道,「湯尼·佩特是帶隊的導遊,他在晚飯後送我們回來以後就離開了酒店,結果居然會……」
「那你們又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那裡?」
祝槐說:「我們昨天晚上在酒店裡聽說大家一般都喜歡去外面的酒吧喝酒,就有點好奇,本來打算去看看的。」
負責記錄的警官又低頭寫了幾筆,「受害者在和你們相處的過程中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嗎?」
祝槐作出一副試圖回憶的樣子。
「好像……沒有。」她確信地說。
他倆確實也沒有什麼嫌疑,警察又盤問了一番案發現場當時的情況,讓他們簽過字后就放人走了。
局內其他警察本就在各忙各的,當地出了命案又正趕上如此盛大的慶典,光是壓消息就要花去不少人手。
走出詢問室,走廊上空蕩蕩的不見任何——不,還是有個人在的。
他半倚在牆面上,一手撐著另一手的胳膊肘,就這麼橫在身前,聽見了動靜才抬眼望過來。雖然依舊是眼含笑意,但現在離得近了才能看出那些毫不掩飾的打量。
領他們出來的那名警員見了他連忙低頭致意,「先生。」
青年看著他們,話卻是對警察說的,「報案人?」
「是,先生。」就算不知道身份,從警員畢恭畢敬的態度中也可以窺出幾分,「我們也詢問了當時附近的行人,應該是第一目擊證人。」
他旋即湊到青年耳邊,將那些無關緊要的證詞大致複述了一遍。後者對此未予置評,只是在警員提到外出去酒吧時才挑了下眉,「這個我知道。」
「我那晚也在酒吧,對他們有點印象,他們看著是對那位調酒師的作品不算滿意。」金髮青年笑得還是很漫不經心,「去忙你的吧,我正好有事,順道送他們出去。」
警員一怔,「先生……」
至於到底是酒吧供給的酒水不盡人意,還是有誰主動找了點事,那在場的四個人里就只有三個才清楚了。
警員猶豫著應了聲「是」,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崗位。待他的身影遠去消失,青年才開了口。
「塞繆爾·洛佩茲,警探,你們也可以當我是特別顧問。」他似乎想去指警銜,然後才想起自己穿的是風衣而放下了手,「還未請教兩位的名姓?」
南風:「呃……」
祝槐微笑,「我想不用這麼麻煩。」
「說來也是。」
塞繆爾臉上絲毫不見看過他們資料的尷尬,「貝奈特小姐,阿狄森先生,和你們同行的另外兩位現在應該也在警局門口,我帶你們過去?」
「啊?」南風愣了下,「他們怎麼也——」
「喬·瓦特先生外出時碰到了其他警察。」
塞繆爾若有所思,「聽說是因為長相鬧了點小誤會。」
祝槐:「……」
南風:「……」
草啊。
祝槐的腳步一下子更快了。
南風:「貝、貝奈特?」
她趕著想去看熱鬧,這是可以說的嗎?
「不過,貝奈特小姐還真是鎮靜,」塞繆爾突然說,「我本來以為能趁機稍微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呢。」
他這話說得輕佻,但落在有心人耳中,那意味就再明顯不過了。
祝槐也不避著,「洛佩茲警探是在考慮我的嫌疑嗎?」
「這麼明顯?」塞繆爾失笑,也不否認,「抱歉,因為必須要考慮到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我當然理解,」祝槐嘆氣,「警察的工作嘛。」
「其實從小就有人說我膽大,我自己對那方面也很有興趣。不過當恐怖片里的畫面真出現在眼前……」
她苦笑了下,攤開了手,「還是挺難接受的。」
她膚色很白,這樣一對比,掌心那幾道掐得隱隱滲出了血的紅痕就更明顯了。痕迹深淺不一,完全足以看出當時心神動蕩究竟到了何種地步。
「但是……畢竟就兩個人,」祝槐幽幽道,「一個人慌了另一個人總不能跟著慌吧。」
南風:「……」
嗚嗚嗚嗚別罵了別罵了!暈血這事他也很絕望啊!
塞繆爾:「?」
他忍不住看了在場另一名男性一眼,對她話中的含義表示了深深的欲言又止。
「是我多心了。」塞繆爾挑挑眉,「貝奈特小姐還是去局裡的醫務室包紮一下?至少消個毒。」
「這麼點小傷就不麻煩了,」祝槐說,「我自己回去處理吧。」
她的態度比之前好多了。
沒辦法,當你準備好了苦肉計,等了半天才終於有人問,總歸是會有那麼一些不容易在的。
塞繆爾看了他們幾秒,「好,雖然我不負責這起案件,但你們要是想起什麼或者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就算只是需要心理干預,」他一人一張地遞來兩張名片,「也可以聯繫我。」
祝槐接過名片,跟她對塞繆爾·洛佩茲這個人花里胡哨的印象不同,白底黑字的名片倒是意外地很簡潔,她看到了上面的名字、警銜,還有——
「你不是本地警局的?」她問。
上面明晃晃寫的是德州州署。
怪不得那天會在酒店。
「對,所以我說可以當我是特別顧問。」他輕描淡寫道,「我是被臨時派遣到這邊來的——為了查一樁突然被翻出來的案子。」
「什麼案子?」南風好奇地問。
「一樁陳年舊案。」塞繆爾笑得隨意,口吻卻不容置疑,「更多的就不方便透露了。」
「哦……」南風也明白自己問得唐突,「哦哦,好的好的!」
「一點也不行?」
卻是祝槐開了口:「以前的案子突然被翻舊賬,又發生了新的殺人案,很難不讓人懷疑這之間有什麼聯繫。目擊證人被牽連的狀況也不是沒有,警探是不是應該再安撫安撫我們這些無辜市民呢?」
她神情無害,全瞧不出語氣的咄咄逼人,引得塞繆爾深深看了她一眼。
「……好吧,」他鬆了口,「也有一點。」
「當年那起案子的兇手手法十分利落,放下別的不提,算得上是一刀斃命。但是這次,根據初步屍檢,湯尼·佩特屍體上的那些啃咬痕迹應該是動物的齒印。」
南風瞬間回憶起當時的景象,臉色難看地壓下了湧上來的反胃感。
「所以兩起案子應該沒有必然聯繫。」塞繆爾說,「再往下就是機密了,這樣夠了嗎?」
「夠了。」
祝槐收斂起態度,聳聳肩,「剛好。下次見了,探長。」
她說的剛好,是他們剛好到了警局大廳前,看到了還站在那裡的兩人。
刀疤的臉色黑得像鍋底,卡洛琳倒是神情如常,畢竟被找到警局來的也不是她。旁邊的那個警察臉上與其說是歉意,還更像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敷衍。
不過他們兩個也顯然不想再糾纏,注意力也在看見這邊的三人後轉移過來,卡洛琳率先上了前。
「我們已經聽說了。」她言簡意賅地說,「你們打算怎麼辦?」
「總之……」南風抓著頭髮嘆氣,「先出警局?」
導遊死了,他們這些同團的遊客一起行動也可以,分頭玩也可以——前提是他們真有這心情。
這從情理上講應該是有專人安排後續的,然而……
「旅行社那邊說已經騰不出別的人手了。」卡洛琳掛斷電話以後向他們轉述,「提出的解決方案是這幾天由咱們自己安排,等回去了進行相應的賠償退款。」
祝槐不算意外。
就這個配置,再看他們各有各的秘密,十有八九是臨時加塞來的旅遊團。本就人手不夠又出了命案,誰還想來干這倒霉差事。
其實對他們自己也方便很多,所以也沒人真去提要求加派來新導遊。
「司機呢?」刀疤問。
「也留下,不過因為是最近接觸最多的同事,目前還在接受訊問,回來工作可能都得明天了。」
南風捂臉,「……打車吧。」
他們早就出了警察局,站在路邊商量之後的事,這下又多了另一樣任務——看看有沒有計程車。
這一片都是居民區,哪怕才大清早也有了來往的居民,隔會兒就有幾句閑話飄進耳朵里。
「聽說了嗎?貝克酒店那邊有人死……」
「真的假的啊?」
「真的!死相還特別的……」
「上帝啊……上次這樣的還是在二十年前吧?」
「對對,我記得那家是姓海登?」
「他們的房子不都還……」
半晌,他說:「你是說,你……」
「沒錯,就像你一樣。」祝槐笑道,「雖然怕得不行,但一點也沒動過要離開的念頭,對吧,阿狄森先生?」
南風的眼神已經默認了她的話。
作為玩家,他們當然都知道不能離開是為要繼續調查事件;可是以不知道這一層的角色的身份和各不相同的調查理由而言,一切勾心鬥角才剛剛拉開序幕。
「卡洛琳在等那個質問的人,不管到底有沒有都有助於她的判斷。」她挑挑眉,「我不打算當這個人選,你呢?」
「我才不攬這瓷器活。」
南風苦著臉把報紙都放回去,「餓都要餓死了,現在呢?」
「那還用問,吃午飯。」祝槐也受不了了,雖然她後半段就把工作丟給了對方,自己捧著地方志看了起來,「然後去下一個目的地。」
怎麼也該去傑弗里家了。
可能是他們挑餐廳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這裡竟然和第一天的那家差不了多少。
兩人看著面前味道古怪的生肉沙拉相對無言,祝槐就是有心也怕吃壞了身體掉鏈子,只好來了點麵包墊個半飽,最後經過對面超市時不約而同地買了幾包速食麵準備帶回去備用。
「我嚴重懷疑,」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南風欲哭無淚,「這地方跟我有仇。」
祝槐幽幽,「反正肯定和口味正常的人有仇。」
他們正走在通往傑弗里家的樓梯上,等站在跟前一敲門,已經得到消息的傑弗里馬上打開了門,做賊似的放倆人進來。
……也不失為一種職業病。
一進門,他馬上劈頭蓋臉地問:「你們怎麼才過來?!」
祝槐一臉驚訝,「你不知道?」
傑弗里:「……知道什麼?」
「出命案了。」祝槐說,「我倆作為證人去做了筆錄。」
「?!」
「死了人我知道,但是你們就,」傑弗里嚇了一跳,隨即就是滿臉懷疑,「你們不會……」
「想什麼呢。」祝槐哭笑不得,「跟我們沒關係。」
「……算了。」傑弗里悻悻然,「你們知道我打昏了他多少次嗎?」
南風正蹲在魔術師旁邊扒拉他,後者一翻身,露出了後腦勺上的大包。
祝槐:「……」
南風:「……」
啊這,是挺慘。
這動靜一出,腦門著地的魔術師喉間溢出有些痛苦的□□,眼睛也慢慢睜開,困難地掙扎著側過身,望向了站在旁邊的三人。
當然,主要是南風和毆打了他無數次的傑弗里。
他說話就像嘶嘶的毒蛇,「……果然還是你們。」
「午安。」祝槐嘆了口氣,「你終於醒了。」
魔術師看上去眼神還有幾分迷茫,正是趁熱打鐵的好時候。
「你看,反正早晚都是要說。」
主謀嘆了口氣,非常貼心地扶他坐了起來。
她友好而誠懇道:「他們說要打你一頓,我勸都勸不住,除非你現在就交代。」
「所以,先和特別愛好和平、壓根見不得這些的我好好談一談怎麼樣?」
傑弗里:「???」
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任務工具人啊!!
南風:「?????」
他的問號更多——最開始不是你動的手嗎?!
但是……
南風一看King的表情,更是瞳孔地震。
喂,你怎麼信了啊!
可能是最開始醒來的衝擊讓他忘記了那聲「動手」,魔術師沙啞地笑了一聲,「那先把我的繩子解開。」
「那可不行,」祝槐笑眯眯道,「我惜命得很。」
「看來你是知道有些力量的存在的?」魔術師冷笑,「放心,我不會再攻擊你們了。」
祝槐微斂笑意,仔細打量起他的表情。
「KP,」她在心裡說,「我申請心理學。」
根據最開始看到的說明,心理學的另一個——或者說真正的用途,是檢測對方有沒有說謊。
但人肉測謊儀實在太BUG了,所以在這時往往是由KP擲骰,玩家是看不到骰點結果的,只能由KP針對成功與否做相應的描述。
有點類似於KP在判斷怪物或者什麼進行一些行動時的秘密骰點,都稱之為「暗骰」。
一陣骰子的響聲。
【你認為他說的是真話,他事到如今似乎已經認命了,沒有騙你們的必要。】
「好,」祝槐說,「我不答應。」
KP:「……」
那你有什麼過的必要啊啊啊啊!!!
「除非你回答我的問題,」她道,「你對這座城市、對亡靈節知道多少?」
魔術師從現在才第一次正眼看她。
「小小年紀還挺敏銳。」
他語氣不虞,「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我是有原因才來這裡的。」
「不過我可不會這麼簡單就解釋你的疑惑。」魔術師咧開嘴,「做個交易吧。」
「如果你們能幫我把教堂最裡間的東西拿來,我一定知無不言。」
南風一愣,「教堂?!」
祝槐更冷靜點,「為什麼是教堂?」
「我當然有我的消息渠道,」魔術師狡猾地轉了轉眼珠,「就說做不做吧?」
祝槐正要開口,南風把她拉到了一邊。
南風嘀咕:「你覺不覺得這樣……」
祝槐幫他補上,「像極了RPG以物易物的NPC。」
南風:「對對對對。」
「真要答應他?」他又問。
祝槐回頭看了眼。
魔術師顯然不計較他們的竊竊私語,就等著一個肯定的答覆。
祝槐說:「你得先證明自己的價值。」
魔術師冷冷地哼了聲。
「小姑娘,」他看出點什麼來,「其實真正管事的是你吧?」
祝槐笑吟吟反問:「你猜?」
「證明方式很簡單,」她道,「你知道湯尼·佩特這個人嗎?」
魔術師抬眼,「那是誰?」
南風急道:「我們親眼看到準備進你帳篷的那個,別說你一點兒都不知情。」
「他現在死了。」祝槐補充。
「帳篷?」魔術師慢吞吞地重複一句,「如果你們是說那玩意兒,它可不是你們認識的那個湯尼·佩特。」
「用不著這麼看著我。」
他瞥他們,「那小子死了也跟我沒關係,他被盯上了,肯定是要死的。」
南風:「被盯上了?被什麼盯上了?」
「KP,」祝槐說,「我要心理學他剛才這句話。」
【……你相信他確如自己所說的和湯尼的死幾乎沒有關係,但他肯定知道一些關鍵的內情,說不定還想以此為籌碼來要挾你們。】
「不會再告訴你們別的了。」魔術師聲稱,向後邊的沙發一靠,要不是他還被綁著,是可以表現得很傲慢的,「剩下的等你們取來東西再說,你們什麼時候行動?」
祝槐看了他兩秒。
「其實吧,我實在很好奇一件事——對不住啊,憋到現在才說。」
她奇道:「一個站著,一個被綁著,你到底為什麼會以為我們是站在同等地位上的?」
魔術師:「???」
這時候難道不應該說「好我答應這個交易嗎」?!
南風飽含同情地嘆了口氣——他就知道沒有這麼簡單。
【你不是人!】
KP憤怒地小聲譴責。
傑弗里嘴角抽搐,魔術師目瞪口呆,既然現在確認對方真的知道點什麼,祝槐也懶得再裝了,她從旁邊拉來一把椅子一坐,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惡人面孔。
「放心,」她飽含關切地說,「我真的很愛好和平,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所以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現在就全都告訴我們,一個是待會兒全都告訴我們,這樣我們說不定還是會幫你把東西拿過來的。」
魔術師梗著脖子,「我偏不說。」
他不信他們還能真把他怎麼地。
南風:「……」
他想起那句綁架事業的發言。
兄啊,咱惜點命吧。
祝槐惋惜地看他一眼。
然後,露出了一個十分和善的微笑。
魔術師:「………………」
他的後背,忽然竄上了一股微妙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