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願望
路半夏抬頭,冬雨早已消散,煙花在他的眼中投下絢麗的光,可任誰看去都覺得那雙眼已經失去了神采。
這叫什麼事呢。
路半夏並沒有帶上痛苦面具,倒不如說他現在處於一種麻木的狀態,類似被扔進液氮里的活魚,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就成了一條硬邦邦的凍魚。
可他臉上的淚珠,卻沿著淚痕連串地淌下。
所以說到底他還是什麼事都做不到,以前路半夏看小說的時候,有時候也想過面對那些飛天御劍的天上仙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凡塵俗子,是不是也會生出無力感。
韓笙是妖怪,貨真價實的妖怪,他和韓笙之間本來就隔了一整個世界,水族館的白鯨和玻璃對側的人哪怕看上去離得再近,終究也隔著一道透明的牆。
缺錢路半夏可以想辦法,做飯不好吃路半夏可以買速食麵,寫小說被罵路半夏還能高強度對線。可面對另一個世界的事,路半夏什麼也做不到。
連改寫故事的結局都做不到。
這才是本該發生的劇情,路半夏只是現在才意識到。
他跪坐在地上半天,一直等到天幕上的煙火消散,整個遊樂園陷入漆黑一片,依舊怔怔地看著遠處的摩天輪,似乎還在期待有人從上面翩翩走下。
「確實是蠻好看的煙花。」
有人在他身後開口。
路半夏回頭,看著那個環抱手臂的女孩,她也仰著臉,哪怕在昏暗的遊樂場,依舊遮掩不住她美到攝人心魄的模樣。
花妙雨低頭看向路半夏,忍不住微微皺眉:「一個大老爺們,哭成這樣,像不像話。」
路半夏抹了把眼睛,沒有回話。
花妙雨看著他這副模樣,嘆了口氣,舉手示意自己投降:「好吧好吧,知道你一往情深了,你想哭就哭吧,我可以當做沒看到。」
「你到底是誰?」
「一個傻子吧,大概。」花妙雨聳聳肩,她的語氣一如往常,可不知道為什麼,路半夏卻覺得自己和這個女孩之間,彷彿隔了很遠很遠。
她似乎不再是那個可以坐在自家客廳,沒心沒肺吃上一頓壽喜燒的花妙雨,昏暗之中路半夏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卻覺得很陌生。
「先說好,我不打算向你解釋什麼。」花妙雨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跟我的計劃有些不一樣,不過,也還好。」
路半夏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和花妙雨擦肩而過,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喂喂,我說不解釋,你就真不問啊?」
「你願意說就說,不說就算了。」路半夏的聲音平靜到讓人發毛,「也無所謂了,反正。」
「唉,你就是因為這個樣子,才一直沒什麼女人緣。」花妙雨嘆了口氣,走到路半夏身邊和他並肩而立,「跟你一起回家。」
「不用。」
「我又不是徵求你的意見。」花妙雨挑眉,「放心,我不會對你出手了,我是沒想到你還真是個情種,見好就收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路半夏抿了抿嘴唇:「你從來就沒愛過我。」
「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的。」花妙雨伸出手指,比了個小小的口子,語氣沒有絲毫歉意。
路半夏嘴唇動了動,他已經懶得再開口了,這姑娘到底是騙財還是騙色,這會兒已經無關緊要。
他邁開步子,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整個城市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於是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沿著小路走上人行道,又走上步行街,倒是有幾個眼光尖的人驚鴻一瞥到了他身旁的漂亮姑娘,美得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
路半夏每走一步,他的腦袋就清醒了幾分。
於是麻木過後,錐心刺骨的痛再次纏繞了上來。
他才知道人在極端難過的時候,其實是不會大喊大叫抓耳撓腮的,麻木是一種保護,但很快難過的感覺就像跗骨之蛆一樣一點一點鑽進你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於是你連呼吸都像是有人往你鼻子里塞了把刀片。
韓笙不在了。
之前韓笙只是離開了自己的家,那麼一個神通廣大的妖怪,路半夏只是擔心自己再也見不到她,哪怕最後找不到,至少心裡還有個念想,多年之後也許躺在自己回憶的角落裡,偶爾想來也是一段讓人心暖的過往。
可現在小妖怪徹底不見了,她變成了煙花,路半夏見過最美的煙花,可路半夏一點都不開心。
「如果不是她,上京可能會有大麻煩。」花妙雨終於開口,她一路上幾乎都保持著沉默。
路半夏麻木地點了點頭。
「某種意義上,她是上京的英雄。」
「哦。」路半夏開口,「跟我他媽的有什麼關係。」
他的語氣並不憤怒,他只是覺得確實如此,如果韓笙是為了拯救上京,或者說將功贖過,於情於理路半夏都不該阻攔,他的家在這裡,他愛的人在這裡,這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這座城市有成千上萬人,過著普通卻幸福的生活。
可他現在就是覺得憑什麼,剛才在遊樂園妖怪們都快把他褲衩子扒下來了,他還是覺得小妖怪不該就這麼走了,憑什麼。
「如果再見她,你會說什麼?」
路半夏皺眉,他不明白為什麼花妙雨一直在傷口撒鹽,於是他有些煩躁。
「別讓自己後悔,有些話,還是早說出來好。」
路半夏一怔,終於明白花妙雨的意思了。
到最後,路半夏還是沒說出那句話。
「謝謝,不過沒機會了。」他難看地笑了笑,繼續大步向前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半夏終於走到了那棟熟悉的小樓下,他抬頭望著黑漆漆的樓道和四樓窗口,第一次對這個地方心生畏懼。
只是再怎麼猶豫,他終歸還是要回去的。
於是路半夏邁開步子,沒有理會身旁的花妙雨,
「對了,路半夏,還有一件事。」
花妙雨忽然叫住了路半夏。
路半夏回頭,有些不耐煩,這不是一個讓人愉快的夜晚,所以他的耐心快被耗盡了。
「你答應過我,要滿足我一個心愿。」
路半夏挑眉,他不知道為什麼花妙雨要在這個時候說這件事。
只是他確實答應過對方,於是點了點頭:「能力範圍內。」
「放心,這件事你一定能做到。」花妙雨勾起嘴角,笑容里有種說不明的味道。
「你說。」
「我的願望,就是你一定,要滿足韓笙的願望。」
這句稍稍有些拗口的話,從花妙雨的口中說出。
這座城市的供電在這一刻恢復,上京重新變得燈火璀璨,小院的路燈照亮了路半夏的臉。
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轉頭髮了瘋似的朝家裡跑去,好像哪怕慢上一點一點,都會來不及。
花妙雨微笑著站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里,表情耐人尋味。
手機在路半夏褲兜中響起,他看也不看,只是順手拿出,按下接聽鍵,接著慌亂地掏出鑰匙,連著對了幾次,連鎖眼都對不準。
「路哥,路哥,結果出來了!」韋光正興奮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第二,路哥,你拿到連載資格了路哥,你聽到了嗎,第二啊!」
路半夏終於打開了大門,他甚至沒有理會電話另一頭幾人的歡呼,連鞋也來不及換,徑自來到了客廳。
客廳里沒有開燈,只有手機微弱的光閃爍。
「喂喂,路哥你聽得到嗎?你幹嘛呢路哥,你聽得到嗎……」
韋光正的聲音被路半夏無情地掐斷,他隨手把手機扔到沙發上,深吸一口氣。
這一刻,是他這輩子最緊張的時刻。
路半夏緩緩走到冰箱前,用顫抖的指尖,拉開冰箱門。
暖黃的光從冰箱里傾瀉而出,照亮了男孩的臉,也照亮了懸在冰箱里,女孩的臉。
路半夏抿了抿嘴唇,淚水不爭氣地從眼角滑落。
那顆懸浮的頭顱緩緩飄出,接著是白皙的脖頸,纖細的手臂,月光似的白紗裙。
路半夏輕輕托著女孩的胳膊,她就像第一次來到這個房間一樣,跪坐在地上,抬頭望著路半夏,那張白玉似的面龐,有著讓人心醉的眸子,和遠山一般的眉,花瓣一般的唇。
路半夏緩緩地跪坐下來,和女孩平視,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哪怕淚水模糊了視線,也不肯抬手擦一下,生怕再一閉眼,一切都不見了。
「韓笙。」
「嗯。」小妖怪眨了眨眼睛。
「我喜歡你,特別喜歡,男生對女生的那種喜歡,想跟你過一輩子的那種喜歡。」路半夏開口,聲音緊張得顫抖。
這一次,他沒有再拖下去。
韓笙歪了歪腦袋,笑了起來。
於是路半夏也笑了起來。
在他看不到的樓下,花妙雨轉身,嘆了口氣,自言自語:「我也不想啊。可是,有誰在乎我們呢?」
樓上房間里,韓笙張開雙臂,像第一次見到路半夏一樣,輕輕抱住了他。
回應她的,是路半夏熱烈到讓人窒息的擁抱,他像是想要抱住天上最美的那團煙火一樣,赤誠卻又小心翼翼。
「路半夏。」
「嗯,我在聽。」
「可以答應我一個願望嗎。」
路半夏鬆開韓笙,用力拍了拍胸脯:「說。」
哪怕小妖怪現在要天上的星星,路半夏也會毫不猶豫地報考航天員——選不選的上再說。
於是韓笙露出讓人心神蕩漾的笑容。
「我希望你,能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