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黃昏

天色漸晚。

教室里只剩零星幾個人，我坐在第二小組第二排的位置上，從書包里拿出一盒火雞面。

手殘的我向坐在講台邊的同學借了一把剪刀，乾脆站在講台上剪開了包裝。

這時，洛櫻走了進來。她一臉笑意，問:「好了么?」

「沒，我泡個面。」於是我接了水，又走回座位上，將面放在桌上，開始整理東西。

洛櫻一直盯著我的背影。

她歪著頭，似是思考了一會兒，忽地過來，伸手將我身前的衣服往下扯一一此時正是夏天。

我嚇了一跳，一把抓開她的手，幾乎要在她手臂上掐下幾個印。

「你幹什麼?!」

事情有點嚴重，一股熱氣直衝我的顱頂，那一瞬間我幾乎要甩她一巴掌。然而我控制住了。

她是我的朋友。她總不會害我――我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

洛櫻卻好像並不覺得自己方才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反而非常無辜，說出口的話也像個天真又討打的孩子:

「沒。我剛看你這衣服後背開口太大了。所以.就想幫你扯一扯，前後均衡一點!讓後背不要露這麼多。「

我的天吶，這話，哪裡像個17歲的女生，這分明是個智障吧！

我差點當場暈厥。

你是女生嗎?!你有沒有點女性第二性徵認知?!你是不是有病沒吃藥?!後有不能露.胸口就能嗎?!你是不是討打？

想爆的粗口太多，一時間我竟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驚的。

然而洛櫻卻一臉純真中帶著些許關心，用手掌撫著我的後背，似是怕我難受。

然而同時她又彷彿絲毫不覺得我被氣成這樣與她有半毛錢因果關係。

她是我的朋友――我再次對自己說。

我緩了兩口氣，隨後扒開了她的手。

――別人的手搭在你背上的感覺真的很怪。

但我也忍住了傷人的粗口。

我又氣又急（急她的腦子），對洛櫻道：「後面是背！前面是胸啊笨蛋！」

我最終還是沒能完全忍住：「你沒長眼睛嘛後面不能露前面就能嗎？！」

「哦~對哦~」

洛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非常認同我似的，她臉上並無任何不悅。

「就算後背開再大，那也不能往前面扯啊！寧願露背也不能走.光胸口啊！」

她之前那句「前後均衡」實在出人意料，幾乎在一瞬間炸碎又重組了我的三觀。

「好好好，錯了，不弄了，別生氣，別生氣，啊。」洛櫻再次把手搭上了我的肩。

她說話的語氣堪稱縱容，就好像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

――雖然她平日與我相處也較為溫和，但今天這種幾近寵溺感卻使我生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笑得溫柔，然而這溫柔中卻不帶任何深入的歉意，彷彿她只是在包容一個得寵的、不聽話的孩子――我感覺我才像個智.障。

然而，我不想再與她扯這個――總歸她口頭上也認了錯。

我拿起面從後門走了出去，在排水口處慮了水。

洛櫻一直跟在我身後。

我心情平靜了些許，發現自己被氣傻了，傘落在了教實里於是我十分順手將面遞給洛櫻，對她說:「幫我放調料抖下。」她點了點頭。

於是後面我們接著如往常般下了樓。

馬路旁，我側眼見她一臉平靜淡然地將面捧得端端正正，心中不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於是我停了下來，問:「你拌好了?」

洛櫻似乎在想事情或者單純發獃，聞聲她一臉茫然「啊?哦。」接著便掀開蓋子露出已經坨了但明顯沒拌過的面？

我：……

無語又無奈到極致，我失去了表情。

「我不是說讓你拌嗎，你光端著幹嗎。現在拌跟我自己來有什麼區別。」

洛櫻似恍然一瞬，后又露出了那無比熟悉的滿臉笑意:「哎呀剛才不是在走樓梯嘛~」

雖然這話乍一聽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我竟又被氣到了。

我是在走樓梯時給她的嗎?我在下樓梯之前就給她了!拌面不就是翻攪兩下?又不是什麼大工程，說得好像她是在走樓梯的途中才拿到的一樣!

「我剛有說讓你在走樓梯的時候拌嗎?我是讓你站在那裡等我的時候樣!現在下來拌都已經坨了跟我自己下來再動手有什麼區別?!」

說著，我就乾脆伸手要自己來。

然而洛櫻卻躲開了。

她依舊笑意不減，語氣包容，與我形成鮮明的對比：「哎呀好了好了，我來拌~，我現在拌！沒事兒的~，你別擔心~」

這熟悉的縱容間卻帶著流氣的語氣讓我不爽。但我卻沒再爭什麼――隨你吧，我佛了。面坨了就坨了，也不是完全拌不了。

「那你拌!」我說道。

然而，心平氣和不過一秒，就再次被洛櫻的神操作給打破了――她、她居然用拌奶粉的方式來拌面！用叉子叉著面、打著轉瘋狂攪動!

我是不是得罪她了!她是不是在報復我!

因為、果不其然――剛拌兩下，我就眼見著我親愛的面被甩出去了一小塊(坨在一起的那種塊)……

我的面……它出去了……去了……

！！！

誰說這面坨了的？這不是流動性很強?!蒼天有眼啊――它曾饒過誰?!!

「我、的、面、啊……」我近乎獃滯地喃喃一聲，然後、當場就被氣哭了。

――哇啊啊啊!我的面!!

「你把我的面拌飛了!!」我流著淚大聲道。

其實此時我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這情緒波動過於激烈了。

然而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像是某種被欺騙、戲耍、背叛過後無限放大的委屈。莫名其妙。

「哎呀好了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我這不是看它坨了不太會嘛~」

又是這種哄小孩的語氣。

「哄騙」、「哄騙」，「哄」可不就是騙嘛？！

我的腦海掙扎著在一剎那間閃過一絲極細的清明――如果洛櫻如此不擅長拌面，那我一開始為什麼那麼順手地給她？

然而接踵而至的就是如潮水般巨大又混沌的委屈一一大概是親眼看著面從我面前「嗖」的打擊太大了嗚。

「我不要你拌了!我要自己拌！」說著我便伸手要將面接回來。

然而洛櫻又躲開了。

她溫柔道:「沒事沒事，我來拌就好了~.你放心我這次一定小心，好不好?」

我是關心你嗎?

我那是關心我的面！

然而我行動上搶不過她，腦子裡也混亂得像一團漿糊。我深感心累，深吸兩口氣，不欲與她斗。

餘光瞥見洛櫻拌面的動作確是穩了，我就不想再管了。

情緒總是大起大落對身體不好。

*

氣氛漸漸平和起來。

*

「好香啊。」洛櫻忽而感嘆一聲。

不知怎的，我心中忽而微微一動――洛櫻只是在自然而然地發出一聲感嘆，並不帶有任何欲吸引人注意的逗.弄成分。

就像……恢復正常了一樣。

我側臉看了她一眼。

她低著眉眼，手中動作很穩，眉宇間沒有任何類似溫柔寵溺、專註深情又或者純真得近乎智.障的神情。

――好像這一刻，她才是我所認識的一個已滿十七歲的學霸。

於是我無比自然地接了話：

「香你就吃唄！給我留兩口就行！」

願意與朋友分享美食是一種美德。啊我真是個善良又大度的好人。

「好咧！」洛櫻愉快地接道。

於是接下去一路無話。

*

暮色溫和，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

天邊泛著柔和的光暈。

很快，我們的前面就是綜合樓了。

我問洛櫻:「……你好了沒?」

「好啦。你看。」

她將面桶伸到我面前，為了方便我看清，居然還是傾斜著的。

我抬眼一看，頓時就被一道驚雷劈得外焦里嫩，滋滋作響――居然真的只留了兩口!

還是兩小口！！

我並非小氣――她要吃就吃吧，要是餓了，吃完也無所謂，都可以理解。

然而，這裡還存在著另外一種可怕的可能性……

我戰略性深吸一口氣，然後極為平靜地問她:「你吃了幾口?」

洛櫻茫然道:「兩口啊。」

這茫然不同於先前，並無任何可恨的裝傻感。所以我相信她。

但這反而更增添了我的怒氣――因為這也加大了我所猜想的另一種可能性。

「你只吃了兩口？」我再次確認。

她的嘴紅得像剛吃完了小孩。讓人看著難受。洛櫻果然不太能吃辣啊我想。

洛櫻認真而又懵逼地點了點頭――這種去掉了先前那股看似溫柔實則不以為意之氣的態度，使我幾乎不忍心說完接下來的話了。

當然，只是幾乎。

於是我崩潰道:「你只吃了兩口!這裡也只剩下了兩口!你吃東西又不是吞噬――那剩下其它的呢?」

我的眼淚帶著積壓了一路的、從見到洛櫻開始的、莫名其妙被戲耍、背叛之感，放大無數倍的委屈與失望洶湧而出。

緊接著，只見洛櫻幾近獃滯無措地朝我們來時的路看去。

我順著她的目光――

事實證明，有些事情不管是不行的。當然，管可能也沒用。

――好傢夥!果不其然!灑了一路啊!每隔一米灑一點!灑得真規律啊!

我放開了視野:地上、牆上、操場的欄杆上――有的甚至還掛上了樹啊!!

這個面，是飛出去的吧!真是海闊天空任你飛啊!還是360度花體旋轉式啊!

啊啊啊啊!我！的！面！啊!!!

我幾乎麻木著轉向洛櫻。

幸好獨白無聲，否則你震耳必聾;幸好心刀無鋒，否則你血濺當場;幸好怒火無形，否則你挫骨揚灰！！

下一秒――

「你又灑了我的面！！！」這次我的眼淚絕對真情實感。

主要是浪費啊！！！

#震驚！某高中生拌面竟將面拌上了樹#

操場上零星的路人紛紛轉過頭來，大概是被我猙獰的樣子嚇到了，又立刻轉身快走。

又是立刻，洛櫻伸手攬住了我的肩。

溫熱的體溫隔著薄薄的衣物傳來，讓我很是難受。

那種讓我無比不爽的溫柔親昵語氣帶著火雞面的味道撲面而來：

「哦對不起嘛~別生氣~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明天再給你買一包還你好不好？不行就兩包~別生氣呀好不好……」

這是第幾次了？理由都不帶換的！

天吶，她甚至還沒擦嘴！嘴上一圈油漬！

如果這都不是故意的，那我就是個智.障！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我一把掙開她，大聲道：

「夠了！不用了！我不想和你說話！」

說完我便一個人徑自大步走去。

路上的行人見我氣勢洶洶，紛紛往更遠處避了一些，並不想捲入我們的紛爭。

*

而我在路上忽然想起兩件事情：

一.我沒有領子大開口的衣服。

二.下晚自習的時間是晚上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