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定計(下)
下午,曹忠鉞帶回話來,說這個「二皮臉」就是個普通的無賴地痞,說到本領,無非就是身子骨比普通人壯一些,動起手來手黑,敢下茬,藉此欺負一些膽小怕事的老實人,狐朋狗友也不多,還形不成勢力。他那桿槍據說是從濰河裡面撈出來的,這些天汛期結束,濰河水位回落,就有許多在水裡的槍支露出來被人看見撈走了。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看來不是什麼扎手的硬茬子,曹信玖放下了心。
晚飯後,曹信玖在院子里點起馬燈,曹忠鉞領著猴子、山根、鋼豆、大壯、鐵鎚五個小子如約來到。
曹信玖先領著熱了身,每個人身上見了汗時,叫了停,然後拿出一隻小瓠子瓢,舀了水,挨個往幾個臉上輕輕潑過去,基本上每個人眼睛眯了一下,但沒有閉上,曹信玖點點頭表示滿意。
隨後曹信玖擺好架勢,讓他們排著隊挨個跟自己進行臂靠、身靠對抗,大家都噼里啪啦,動作做得有模有樣,只是除了曹忠鉞,其餘五個半大小子都有咬牙硬挺的表情。一輪結束,曹信玖叫了停,示意大家圍攏來,道:「看來這些天大家都用功了,這個眨眼反應就照目前這個路子練下去,應該再過個十天八天的就成型了。這個靠樁,我看你們幾個小的都有點操之過急了,特別是山根,我看你胳膊青一塊紫一塊,跟你一碰你汗都下來了,只是咬牙不喊疼而已。這是自殘,不是練功的正路。」說得山根紅著臉低了頭,曹信玖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功夫是靠時間堆出來的,也是養出來的,是慢工細活,象春天的禾苗,不見其增,日有所長,而不是咬牙切齒、鮮血淋漓硬挨出來的,這樣不等功成就先廢了。
這樣,你們幾個我剛才試了,猴子跟山根差不多,大壯、鐵鎚、鋼豆你們仨差不多,後面再練的時候,功夫相稱的互相對靠,靠到微微發麻為度,萬不可逞強,更不能象山根這樣急於求成,而且,不能每天都練,貪多嚼不爛,要留給身體恢復的時間。
忠鉞,他們幾個跟你沒法兒對靠,有時間早晨你來我這裡,咱倆一起練。
跟這個靠樁相配合的,我今天給大家說一下排打功。我這邊做成了一根初級的排打棍,大家看看。」說著,曹信玖從石桌上拿起一根長約二尺、鴨卵粗細的棍子。「大家看,這根棍子是把竹子劈成了筷子粗細的長條,順頭順尾的捋好了,然後用棉繩紮緊即可。這是最初級的,如果這個練成了,就換梧桐棍,再換楊木棍,最後換成棗木、椴木、臘木等硬木。我自己用的是臘木棍,給大家演示一下排打過程。」
接著,曹信玖從石桌上拿起一根二尺長的木棍,也是鴨卵粗細,長期的摩挲使用,木棍已經看不出原始的臘木本色,呈一種油亮的黑紅色。曹信玖先敲打左右臂,次排打左右腿,後排打胸腹背,左右交互進行,剛開始排打時是輕輕的「撲撲」聲,後來越來越重,到最後成了瘮人的「嘭嘭」聲。
示範完畢,曹信玖長吁一口氣,道:「這個排打的要領在於,每次擊打時想象身體成了一個充滿氣的大皮球,綳起來,類似我們靠樁時綳的那一下,但不能一直綳著,只有被打的一瞬間綳起來然後接著放鬆。身體的各個部位都要排打到,由輕到重,自己掌握力度,以剛剛有點承受不住為度,小臂和前腿要重點排打,因為這兩處部位在格鬥時既是遮擋自己要害的盾,又是進攻對手的矛。
還有一點要牢記,不能急於求成,要在靠樁結束後身體處於熱烘烘的狀態下進行。上次忠鉞買來的草藥我配成單份了,今晚結束后每人拿一包回去,每次排打后,用砂鍋熬三水摻在一起,洗了以後可以消腫散淤,加快恢復,每包能洗五次。」
猴子說:「叔今晚教我們一招新的吧,不能光挨打,我們也想學打。」
「那好,你們先給我看看你們是怎麼打的。」曹信玖拿了一塊一寸厚一尺見方的槐木板,上面纏了一層大拇指粗的草繩,交給曹忠鉞,讓他放在胸前,告訴五個小子,你們可以用身體任何部位—包括頭、手、腳—攻擊曹信玖胸部這塊木板,看看你們的本事。
幾個小子輪流過來,或騰空而起用腳踹,或大喝一聲用掌推,或用肩膀撞,但無一例外在曹忠鉞強悍的體力下被頂了回來。
這時曹信玖走了過來,在曹忠鉞面前站定,右手指尖輕輕放在木板上,突然鼻腔輕輕「哼」了一聲,擰腰坐胯、力從地起,身體整個向左擰轉,變成了右側橫對著曹忠鉞,只聽「嘭」一聲悶響,掌根就擊在了木板上,曹信玖「噔噔」後退兩步方才站定。小子們知道這一掌的分量,不由齊聲叫了一聲「好」。
鐵鎚是一個靦腆的粗壯小子,問道:「叔,俺們剛才使出吃奶的力氣,都給忠鉞哥頂回來了,你這一下看著動作不大,勁兒卻足,給俺們講講訣竅,俺們也照著練。」
「忠鉞,先說一下你的感受。」
「他們幾個打過來時,看著挺唬人,但隔著這塊板,真是在撓痒痒,不值一提。到了叔你這一下,看著動作不大,但是象那和尚撞鐘的大木頭,感覺一股子勁兒透過木板,一下子到了胸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
「聽見了吧,這就是區別,首先,沒練過的人發出的勁力是散的,胳膊腿各自發各自的勁兒,練家子勁力是整的,象我剛才這一掌,力從地起,通過雙腿的蹬踏、腰胯擰轉、胸背屈伸,再傳到掌上,等於集中了全身的力量;其次,沒練過的看哪打哪,施力點停留在表面,難以形成實質性傷害,練家子打的是看不到的地方,施力點在深處,那樣才能一擊必殺;最後,你們打的時候又是掄胳膊又是蹦高,動作幅度很大,對手很容易預判,練家子往往很小的動作就能發出佷重的勁力,這樣對手很難做到提前預判。其實各門派功夫練到高處,都是在追求這種形微而力大的效果。」
「那我們怎麼練才能成為叔這樣的高手?」
「實話說,我這半路出家的,沒有童子功,算不上真正的高手。剛才我說了那麼一大套,要真練,其實很簡單,主要抓住兩點,勁力通達和手腳強硬。」
「說來簡單,肯定又有許多講究在裡面。」
「鐵鎚你看著憨厚,實際聰明的很來,好多東西說起來就隔著一層窗戶紙,但是你不捅破它,靠自己悟,可能到死也悟不出來。先說如何練習這勁力通達:書讀百遍,其意自現,拳打萬遍,身法自然,要練得勁力通達,沒有捷徑可走,只有出大力,流大汗。
勁力有多種,象橫勁、直勁、纏絲勁、撣勁、提勁,但形意拳脫槍為拳,最重這個往前沖的直勁,四通捶從形意拳演化而來,自然繼承了這個特點。無論是拳、掌、腿往前直衝的距離最短,傷害最大,你們就要從沖拳練起,先原地馬步沖拳,熟練后一步一動,每走一步同時擊出一拳。
剛開始練容易犯兩個毛病,第一是求快,看著虎虎生風、眼花繚亂,實則勁力沒有貫通,都是虛勁,要體會這個力從腰腿傳到拳頭上的感覺,從腳到腿到腰到背到臂,節節貫通,每一節貫通要擰著勁兒把力傳過去,等每一拳打出去都是這種貫通的螺旋勁,熟練以後,再逐漸加快速度;還有一個容易犯的毛病就是時時刻刻全身繃緊,咬牙切齒,這樣很容易疲勞,沒有長勁兒,打出的拳不準,是拳家大忌,所以拳頭打出的過程中全身要放鬆,擊中目標的一瞬間拳頭攥起、全身繃緊,然後再次放鬆。克服了以上兩個毛病,打出去的勁才有穿透力,也就是拳家說的有『骨力』。
剛開始練習時每組一百拳,如果動作正確,一百下就要喘粗氣了,然後歇歇再練,每天早上六千下,晚上六千下,估計頭半個月會累得飯碗都端不起來,後面漸漸順過勁兒來就好了。我先給大家示範這個馬步沖拳和形意拳的崩拳,前者是原地出拳,後者是一步一動。」
接著曹信玖做了示範,大家跟著練起來,真做起來才發現,看著簡單的動作,真要一板一眼走下來,不出幾下就見了汗了。
曹信玖看大家動作都能大差不差,就說道:「大家要領都掌握了,後面就是照著這個路子,出大力流大汗,悶著頭練下去就對了。」
「那練到什麼程度才算功夫上身?」
「練的過程中你會感覺到拳頭越來越大,身子越來越小,據段掌柜講,後面你會有一種小身子掛在大拳頭上的感覺,當然這個層次我還沒有達到,如果達到這種境界,應該可稱為高手了。」
「那咱們只練了直勁,其他幾種勁照葫蘆畫瓢一樣樣練下去,豈不要練到猴年馬月?」
「一法通,萬法通,這個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不用到猴年馬月。直勁兒練好了,勁力通達了,再練其他幾種勁,就手到擒來了。」
「這勁力通達叔算是說明白了,那手腳強硬怎麼練?」
「功夫功夫,是需要時間的歷練和沉澱,主要指的就是這個手腳強硬。前面我給大家發了藥包,主要作用就在這個手腳強硬的訓練上。
我們都有這個常識,豆腐速度再快,打到鐵板上也只有粉身碎骨,如果豆腐變成了鐵鎚,那結果就不一樣了。
如果我們對身體相關部位的硬度進行了加強,就是把這些部位從豆腐變成了鐵鎚,那就相當於隨身攜帶了殺傷性武器。武術前輩們經過總結,發現對前臂、小腿、手和腳的訓練效果最佳,又因為人生有涯,沒有時間把所有的部位都訓練得稱心如意,所以每個練家子可根據身體情況對一到兩個部位進行加強,形成致命性攻擊效果,就是所謂的絕招。
比如我,我練的主要是掌指之力。鐵鎚,拿一根竹子過來。」
鐵鎚從院子的角落拿了一根兒臂粗的竹竿,拄在地上,曹信玖走過來,伸出左手,「啪」一聲,左手手背五指敲在了竹子上,象雞毛撣子撣去灰塵的動作。
「大家來看看這根竹竿。」曹信玖道。
大家圍攏來,初看並無異壯,但用手一捏,剛才曹信玖手指所及之處,竹子已經裂成了細條條,軟軟地塌下去了,眾人無不咋舌。
曹信玖說道:「這是我練了四年的結果,剛才我用的就是『撣』勁,類似鞭頭甩過去的稍子勁,普通人被我臉上敲這一下,其中的後果就不用我多說了。據我現在所知所能的,我知道八卦掌、八極拳、通臂拳裡面怎麼訓練掌力的法門,戳腳裡面怎麼訓練腳力的法門,還有少林拳鐵拳功的法門,這些我今晚先不說了,要不貪多嚼不爛,大家先回去把這個靠樁、排打及沖拳回去好好練,七八天以後,咱們再次碰個頭。」
這時曹忠鉞站出來說道:「還有一件事,明天是咱們這裡丹山集,上午咱叔要在『客盛源』辦點小事,早飯後大家穿得齊整些,去給叔幫幫場子。」
小子們正是愛熱鬧的年紀,巴不得這一句,猴子問道:「是啥事?俺們需要準備啥東西?」
曹忠鉞道:「主要讓你們長長見識,到時見機行事,給叔幫個腔,相當於捧個人場。好,天不早了,叔也要歇著了,大家回吧!」
看大家都走了,曹忠鉞道:「叔,明天我上吧,我們光棍對光棍,拉得下臉皮扯得開臊,你要出手太抬舉他了。」
曹信玖沉吟了一下:「也好,論說你應該吃得住他,藉此也歷練一下。但是他有槍,為防萬一,你明天把你慣用的傢伙帶上。」
「這個好辦,就是隨身的一把解手刀和一根打狼棒。」
「那我跟你說一下這個用短棍的小訣竅,簡單易行的,有多少記多少吧,盡量不要動刀,容易把事鬧大。」然後找了根短棍,手把手演示了幾招,曹忠鉞很聰明,當即明白了其中的要領。
最後曹信玖說道:「江湖險惡,說不定他會從哪裡學了一兩下冷手陰招,狗急跳牆的時候使出來打我們一個冷不防,明天我給你壓陣,先保著你的後背。你注意一點,勢不清明不動手,盡量採取打了就走,然後再打再走的策略,不糾纏,那些江湖上下三濫的陰招不給他出手的機會。」
「明白了,就象雞掐架一樣。」
「對,就是這麼個打法。還有,他那把槍很可能是晉綏軍配備的太原兵工廠產的65式,每開一槍需要拉一下槍栓,所以你見他拉栓的時候就是你動手的空檔。」
「好,咱就這麼定了,那我回去了。」